因此，我赞美一切个人意识的主动行为，反对群体无意识的献身精神，所以才在群情振奋的时候，表现为自我矜持，变得没有人能接受。至于若是真正的勇士，朝向着自己的目标也不屑于我流涕表态，海阔天空，此情常诚常贞！然而，善良的人们总是容易宽容我的种种行为，反而缺乏了反省。

艾丽丝太太的小屋内，少语寡言的三个知心朋友坐在一起。我用小刀切分着风干牛肉，不时将肉筋剔下扔给脚边绕来绕去的长毛藏犬。

喜饶扎西终于说话了，露出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是我们的传统习俗，一般说来每个人都将朝拜圣城拉萨作为一生中最宏伟的心愿，朝拜者认为这样会免受轮回之苦，也会令生者免祸少灾。至于说我本人，怎么也不会迷信到疯狂的地步。”

艾丽丝太太激动地反对道：“他们自愿作出的选择，别人没理由干涉，如果西藏没有这群虔诚朝拜的人，绝不会吸引那么多游客无怨无悔来到这里。那些活跃在拉萨酒廊舞厅的太保歌女，那些守着小摊经商的生意人，不过是每个小城镇随处可见的翻版而已，其素质很有限。人们来此寻求的，还是写在朝圣路途中的生命真意，简单、朴实、执著、高贵，不屑与旁人计较，活在自己的理念与佛菩萨的加执之中。”

喜饶扎西用少有讲道理的形式进行文化的讨论：“真正的佛法允许任何习俗吗？佛陀要求弟子们是弃俗，至于佛陀本人，完全就反对迷信崇拜，从来不允许弟子进行不契时机的神通示现。……你想过没有，他们那把年纪朝拜至拉萨，肯定会病倒的，甚至病倒在半路上！”

受此刺激，艾丽丝太太大概疯了，矛头转向一旁的我，“全怪格拉的影响你才会变成这样！他是外族人啊！与你们无关，当然可以站得远远地评价，可你们是藏族人啊；像我们美国的印第安文化，想要重新恢复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怎么可以跟着起哄呢？”

这句话显然刺伤了喜饶扎西的自尊心，无法承受男人遭受女人叨骂的耻辱，何况也领略到朋友在一旁被无辜连累的无奈，最好什么都不说，只是将东西摔得很响。

我真正了解他们多少呢？他们又真正了解我多少呢？即使遭受到意外攻击，我依然倔傲而平静地站立着，仿佛他们的话与我无关痛痒。

然而，我的心着实地痛着，深刻感受到区域不同的人们在一块儿生活的困难。汉族文化历来的准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应当是一类很好的思想点拨，为各自保存本民族文化进而消去各自执著，融入人类大家庭，作了很明白的指示。

肯定了自己是精神上的富者之后，取过桌上的水杯，我娓娓道来这么一个故事，作为对他们的回敬——

在旅游各地寺院时，常会见到一些流浪僧人，他们多数以雕刻玛尼石维持生活。在哲蚌寺的山间，便有这么一个穷苦的僧人，当时他蹲着身体，嘴中念念有词，目不旁视地专心雕刻手中的石头，任何人随意给一点钱，就可以取走他心血倾注的石头。

人们一般都将石头垒砌在溪涧边，也有将玛尼石带走的，而那僧人对一切现象毫不在意，绝不偷懒，哪怕稍微动一下坏念头的意思也不存在似的，始终专心致志地从事手中的工作。

自此，我有所领悟，关键在于一个人到底做了什么，旁观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在力所能及的过程当中，思想才逐渐被记录下来。这是衷心热爱的藏族人们给我的启迪，得来不易的生命感悟！

我走出了艾丽丝太太的小屋，他会安慰她的，我相信。

面对着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无比壮丽的风光，在这片天地间，我舒畅地跑了起来。

当我融入高原景色，我想起还有一句话忘了说，那是出自法国著名雕刻家罗丹的名言：“雕刻原本就藏在石头里，只是需要一个很诚恳的人来发现它罢啦。”用此话喻及西藏日复一日雕刻玛尼石的人，以及不断发掘自我的人，真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