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有些愧疚了,让一个老人如此哭泣,是一个英雄人物应该做的事情吗?可是,戏文系的学生四年大学时光竟然不允许写一个剧本,这样的大学,这样的教授,难道不应该改变吗?难道不应该让这样的老先生哭一哭吗?难道他的民间文化专题不应该被赶出去吗?难道他是一个校督导,就应该人人都害怕吗?丛林法则让动物流血,难道这个老教授他不应该流血吗?
柳先生显然是害怕流血的,他的哭泣说明了他的软弱,他与任何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相同,也是软弱的。他开始欺负自己,是一个外来户,一个新人。一个还没有被大学暖和过来的人,就连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应该让他感觉到大学的厉害,让他吃几次杀威棍,让他懂得忍,让他为老教授们让路。可是,今天来了个想扮演英雄的人,他不但自己不怕,还挑事,他掀起了盖子,捅了娄子。但是,结果是柳先生哭了,所有人都暗暗与他为敌,连他的学生都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课时安排。丛林嫌他老了,食物和养料决定要抛弃他了。
他突然无话可说了,就站起来。他眼看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安慰这个老人,就想走出去,透透气。可是,身边的男老师突然说:他认为方案一与方案二之间还是有联系的,有内在的因果。他突然又想说话了:皇甫鑫老师,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认为两种方案没有任何可以对接的。它们一定要打通。
柳先生仍然在用纸巾擦泪,他那时突然收到了短信。他一看又愣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那短信竟然是柳先生的学生、方案一的设定者发来的,上边写着:闻迅老师,您的发言对我很有启发,你说的不怕,让我感动。我也想学着不怕。
他的内心矛盾了,学生不堪老师的折磨,想躲开,因为老师会否定、排斥他的任何想法,这能算是背叛吗?如是算,那么学生的品格有问题。如果不算呢?因为他仅仅是想从民间文化里抽身,为学生们多讲一些实用性的文体,使他们出去找工作方便。
年轻女老师们都在发言,她们纷纷说柳先生的课讲得非常好,多年来很受学生的欢迎。
他注意到她没有说这类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桌面。突然,她站起来,走到墙角拿起了暖水瓶,先为柳先生倒满水,然后为大家倒,最后,她走到了他的跟前,仔细地小心地为他把茶杯续满水。他那时说:谢谢。她只是看看他,说:你的水凉了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皮兰德娄的《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你那儿还有别的版本吗?不同翻译的版本?
她轻声说:我收集了中外好几十种版本。
他说:噢,那我更要去听你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