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化为载体和机制而运行的中国古代社会,是宗教、政治和伦理一锅煮的社会,任何概念的刺探都显得捉襟见肘。比如为什么见了皇帝要跪拜,不关乎平等,是某种宗教情怀的转喻行为,跪拜高堂父母亦同此理。为什么讲阴阳平衡,而又阴阳有序,而女人服从丈夫,丈夫服从父亲,父亲服从父亲的父亲,没有谁不服从谁的,服从是每个人的核心命题。为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家都争着当君子——当然伪君子不比君子更多或者更少,避开做小人,却没有谁避开做女人呢?做君子真不好玩,在外君子,在家也君子,这累坏了男人,于是一堆女人围着他们——妻、妾、仆。不做君子的女人就有了相对宽松的行为可能性,比如不想生孩子或者生不了孩子,就让妾去干这事儿;比如不想做妾,可以让父母或者相好的把自己赎回去,还可以离婚,带着孩子到另一个地方生活。这些《红楼梦》里全有,但残忍、虚伪和“吃人”也同样真实,也同样是历史。不仅女人,对男人而言家庭也是他们主要的活动空间。一个不商业、不公共、不民主的社会,男人们也没有多少工作要做,男性精英们泡在书房,只关心文化、个人趣味、品质、性情以及少量的仕途安危,而家庭内务交给妻子管理,类似今天的公司管理。中国古典精英文化的涵养与传承,是在家庭分工的基础上进行的,这得力于女人们的默默奉献。默默奉献的女人们都是一些即兴表演者,勤劳、朴实、善良以及隐忍,是男人们派发的道德符号,因为得到的回馈同样多,比如尊重、安全、物质保障以及家庭空间内部的主导权。像贾母那样做一个女人,在今天看来也是无比成功的。因此,今天的一位中国大陆职业女性(台湾与香港有些例外),对丈夫与家庭的期待,和宋代、明代的女人也没有多大区别,文化的魔力就是如此顽固,谁要叹息传统文化的沦丧,就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了。
复兴传统文化,让男人做回君子,这无异于天方夜谭;让女人回归家庭,这比较好办,但前提是一个男人得打三份工,买十份保险,才能保证家庭的供给。文化焦虑的思维困境依然没有摆脱对比模式:东方和西方、过去和现在。通过妇女史去体会历史中的女人,不是谁更好或者更坏的问题,而是在历史中找到古人的深幽智慧,看看他们如何处理困难,如何安顿精神,如何体验快乐与自由的深意,并在学术研究领域拓展新的思维空间,为理论阐释者标示更多的思考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