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和许多保守派共和党支持者不一样,他不是一个孤立主义者。他认为美国在两次大战期间就应该加入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联合国的前身),而美国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加入联合国是正确的决定。40年代,他曾支持马歇尔计划援助西欧;他倾向让美国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50年代,他期望看到美国加入世界各地的同盟,以围堵共产主义。他确实担忧越战经历与国家精英对国内问题的专注,会使美国变得内向封闭。他相信美国曾经是也应该是世界的一股道德力量。诚如他对基辛格所说:“国家一定要有伟大的想法,否则他们就不再伟大。”他的宏大愿景是率领美国打造整个世界的永久和平。在就职演说中(大部分由他亲自撰写),他同时呼吁美国同胞与全世界人民:“让我们以此为目标:在和平不为人知的地方,使它受人欢迎;在和平脆弱不堪的地方,使它茁壮强大;在和平反复无常的地方,使它持之以恒。”
自此之后,抨击尼克松的人经常驳斥这不过是尼克松愤世嫉俗的遁词,以掩饰他自己的道德空洞。这其实大谬不然。尼克松一生中确实做过许多不符合道德要求的事,但他不乏一颗向善的心。尼克松在他喜爱的黄色横条记事本上不时写下注记,鞭策自己要成为道德的表率、国家的良心。尼克松的行为举止虽然像他的父亲,喜欢大声嚷嚷,但他其实希望自己能更像圣人般的母亲。尼克松的母亲是个虔诚的贵格教派(Quaker)信徒,尼克松在浓浓的宗教氛围中长大成人。几十年来,尼克松的皮夹里一直放着1953年担任副总统时,母亲写给他的一张短笺:“我知道你必定会如应当那样,维持你和创造者上帝的关系,因为诚如你所知道的,这毕竟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就连对“精神史”不表苟同的历史学家,都会发现自己无法抗拒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解读尼克松。这是因为他情绪易感且性格矛盾。尼克松的录音带显示,这位独树一帜的政治人物,前一刻还滔滔不绝,言之有物地高谈阔论美国应该扮演的世界角色,下一秒钟则会痛斥他或真实或子虚乌有的政敌。(也多亏自始至终似乎被尼克松遗忘的这些录音带,我们才能一窥他讳莫如深、鲜为人知的深层内心。)这个人渴望成就伟业,自1970年起,他不断勉励自己“要成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等人”,但他同时也批评美国人的公共生活。他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手。在早年的一次竞选期间,尼克松成功把道格拉斯女士(HelenGahagan Douglas)抹红成共产党的同路人。日后,尼克松告诉英国记者:“我对这段往事感到遗憾,当时我年轻气盛。”可是,这段懊悔当年的说辞一经披露,尼克松旋即又暴跳如雷地否认。
尼克松出身于美国的一个小镇,他常常自比为霍雷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笔下的人物,总是在逆境之中力争上游。他提及年轻时的质朴价值观:鞠躬尽瘁、节俭自持、孝顺、庄重、端正。然而,他的财务状况,以及在佛罗里达州与加利福尼亚州积累的财富,却令人侧目。尼克松总爱与老百姓闲话家常,但有时也会说:“你必须略带邪恶,才能了解外面的群众。你必须清楚生活的黑暗面,才能了解他们。”尼克松心知肚明,一般美国中产阶级并不在乎他所醉心的领域——外交政策。“他们并不了解你正在进行的‘限制战略武器谈判’(Strategic Arms Limitation Talks, SALT)等细节,”尼克松发出此言,与其说是要表达心中的不快,毋宁说是一番自我解嘲,“他们只求事情冷却下来,无声无息。对他们来说,我们毫无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