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来新南非确实在很多方面成就斐然,然而应该承认,我期待的繁荣愿景至今尚未出现。相反,新南非的繁荣之路比人们预想的要坎坷,1997年我为曼德拉传写的末章“前路迢迢”,倒成了这19年的写照。《从南非看中国》这一组文章发表后这几年我一直听到两种反映,一是习惯歌功颂德的朋友对我搬来旧南非这面镜子不高兴,认为“不可比”,二是觉得可比的朋友就会接着问:那么改了又会怎么样呢?你为什么不讲讲后来这十几年?
当然,对这十多年我也可以只讲成绩斐然的一面而对作为“代价”的坎坷一笔带过。不过我们必须面对民间,十多年前南非与东欧其实属于当时全球同一波民主化,但这些年来我们的消息却形成有趣的对比:正如我书中提到的,由于不难理解的原因,1990年代我国官方“主旋律”对转型期东欧的报道基本都是负面的,但民间对“新欧洲”的观察却正面得多。而同一时期我国官方对南非不多的报道应当说还是很正面的,但中国南非建交后这些年急剧增加的旅南非同胞却经常传回来一些负面的民间观察,诸如治安恶劣、城市衰败等。
经过思考我还是觉得应该遵循那句老话:成绩要讲够,问题要讲透。而且作为严肃的学者,我越是倾向于民主化,越应该侧重于“问题要讲透”。所以就有了讲新南非的《“彩虹”的启示》这一组文章。它是从2008年“排外骚乱”这一负面事件开始分析的。
我从负面开始分析,并不是由于我对民主化的方向有什么怀疑,相反,我对曼德拉在民主、自由、人权事业上“圣雄”式的贡献深怀敬意,对南非民主化实践所蕴含的启示意义也是高度评价的,我认为这些意义不亚于东欧、韩国、台湾、西班牙等人们谈论很多的民主化案例。而且我对新南非长远的预期实际上也相当乐观。
但是我一直认为,为民主而辩护不能建立在“民主浪漫主义”的基础上,真正有说服力的辩护是要在比那些指责民主制度的人对民主化过程案例中的负面现象看得更透的基础上,而不是在回避这些负面的基础上,才能做出的。有个宋鲁郑先生仅以新南非供电不能保证为由,就得出了“这样的民主不要也罢”的结论,如果他看了我这本书对约翰内斯堡旧中央商务区变成“鬼城”的叙述又该说什么?
其实在新南非的种种“负面”中,供电不足应该是最容易理解的了:旧南非的确人均用电水平相当高,而且电费低廉,供电充裕,有段时间还有余电出口。但是那时主要是白人用电和工业用电多,黑人地区却有很多是不通电的。新南非发电量增加了,但黑人用电的增加却快得多,于是出现了过去少见的供电紧张,这当然也不好,但是这就可以狂言“这样的民主不要也罢”?如果他看了本书下面这段话又该如何?“新南非1994年实现民主化,至今也已19年了,成就固然巨大,问题也比大多数中东欧民主化国家多,不仅表现在经济发展相对缓慢,更表现为社会治理的困难,如惊人的犯罪率,城市治理困境、人均寿命、包括黑人人均寿命的明显下降等等。”供电不足就可以不要民主,这样严重的问题是不是就连奴隶制都可以容忍了?希特勒德国在其点燃的战火返烧自己之前上述问题倒是一概没有,是不是也很令人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