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瞎折腾了。鲁莽挑衅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尼克心想,别管闪电有多么容易弯折了,别管闪电在空中传递时,断裂之后也能重新接续了,闪电仿佛有两重灵活的关节,可以随意改变自身的行进路线。莫里森自耕农场的土地,要多贫瘠有多贫瘠。他没日没夜地采收大豆,想跟艾奥瓦州的那些工业化农场一较高下。他劳累不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雷暴时节就快过去了。秋天吹过的那些风暴,似乎筋疲力尽,对大地感到厌倦,倘若它们还带来了什么东西,也不外是一场可怜巴巴的雨而已。
第六次击中他的那道闪电,从遮住天空的云翳中落了下来——他的农场雇工厄尔给予了证实,当时厄尔正在解开某种设备,刚好瞥见尼克坐在一把黄色的园艺椅子上,歇一歇他的腰。那道巨大的闪电打在尼克二十英尺开外的位置,团成一个球,朝他脚边滚了过去,爆炸了。尼克头朝下飞了出去,撞在谷仓上。在医院,他回想起初中体育课上的实心球练习,他们把表面包裹着皮革的球丢来丢去,享受着这项运动乖谬的一面:竭尽全力,利用球的惯性,把别人打翻在地。要顺利接住实心球,你得给那股力道一个缓冲,跟它一起后退,这样,才能在某一刻,把自己的身体和球的冲击力统一起来。就像一种巧妙的舞蹈。他很擅长玩这个。
尼克遭受了愈发严重的神经损伤,有了种种奇特的幻觉,他眼皮底下就像燃放焰火一般。他清楚回想起了那段经历。遭受雷击期间,他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一道幽灵般的身影从他身上浮现出来:那是一名矮个驼背男子,身材瘦弱,在身体前倾时,用手杖指指点点。这是一位能靠闻味儿分辨土质优劣的老把式。这人抓起满满一把泥土,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就能把土质如何说出个大概——湿润程度、pH值大小、石灰含量如何如何;这是一位旧时代的老自耕农,他知道他的旱地耕作法,他迎着天空,久久地跳着复杂的舞步,祈求老天早点结束这场糟糕的干旱。这个男人最渴望的,莫过于云彩能裂开一些缝隙,释放出空气中紧绷的张力,别光来一些电闪雷鸣,也来一场大地应得的倾盆大雨。他是从前所有那些旱耕农留下的孑遗:那些人被大地搞得倾家荡产,拼命寻求对策,跳古老的传统祈雨舞蹈,或者找来火炮,把天空轰出窟窿。在那个地滚雷落下的地方,土壤熔成了玻璃,在地表下面——厄尔拿铁锹把它挖了出来——那块玻璃呈冰柱状,一直延伸到五英尺深的地方,分裂成一些枝杈,通向由老谷仓往贮藏棚输电的地下电缆。电力公司的一名代表解释说,这些地下电缆跟地上的电线一样容易招雷引电。上帝知道为什么,他补充道。
斯泰茜在他的医院病床旁边坐了三个星期,他难受的时候,她就唱一些颂歌、民谣和她儿时在亚拉巴马州学会的小曲,还给他朗读艾略特诗全集。她的嗓音清亮而刺耳,仿佛是从美国的土地里雕凿出来的。他裹着绷带,忍受着像鞭子一般阵阵袭来的刺痒,汗水从他的双腿滴落——都是他够不着的地方——他清楚地看到了在朝鲜战场作战的幻觉,美军第一装甲师正遭到喀秋莎火箭炮结成的火力网的全面攻击——这时8号霹雳(像他预料的那样)插手了,它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以其粗大的尺寸,给地平线来了个教人难以忍受的巨大拥抱。它是个大家伙,它把挨在一起的几根分叉,合并成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终极大扫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