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茜离开他之后,他卖掉农场,搬到了六英里之外的北边。他要在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镇上,过单身汉的生活。他萌生了一种防御心态。他要躲起来,用这样的方式避开命运:栖身于沉缓的风景变幻之中,栖身于他在埃利森饲料与种子商店楼上房间里看到的景色之中,那副远景无聊得教人直想啐上一口(他也这么做了)。在周围房间住宿的,是些背井离乡的农家青年,他们从褐色的袋子里吸胶,听音乐,拿记号笔在墙上写字,打发时间。他慢慢体会到,没有谁比昔日的农家青年更离经叛道,更麻木不仁。他们萎靡不振,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整个务农的理念——大地与人相爱的农业神话,还有他们自家亲戚的劳苦和忧患,他们经历过干旱尘暴区、旱灾、种子霉变——已经沦为过时的笑话。如今是工业化农场的天下。他们困惑不已,听嘻哈乐,尝试摆出更文明的姿态(他们当中,不少人缺胳膊少腿),吸快克和曼陀罗,夜里光着膀子,穿着工装裤四处游荡,在胳膊上文身。尼克感觉他们就像自己的同类。他们也以自己的方式,经受了雷霆霹雳的袭击。
当然,下一场(7号)雷击还是来了。它到来时的那副傲慢得可笑的架势,当时那种俗不可耐的情势,就连尼克也忍不住要一笑置之,当然,那是在颤抖、重重幻觉、充满火花的杂耍表演中,挨过好几个星期之后,在他能笑得出来的时候。他知道,下次就是最后一回了。下一记会要了他的命。结束。不会再有下文了。他从窗口望着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镇,并没觉得8号霹雳就在自己视野边缘,此时正值仲夏干旱期,干燥的空气令他喉咙发痒。如今,他的视野里多出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空白区域,它空洞、深邃而幽暗。仲夏酷暑中,房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打开窗户之后,他看到这样一片景色:像是1920年前后的一个死气沉沉的农业城镇,有着西部片风格的、唬人的外表,以及看起来备受打击、了无生气的楼房。木质纤维板做的墙壁臭烘烘的,散发出干巴巴的芥末味。农家青年们在长长的午后荫凉中闲晃,把皱巴巴的袋子拿到面前——像美军伤员吸瓶装氧气那样,吸着强力胶。就好像这样吸特别管用似的。他大胆下楼时,步子一瘸一拐,他不能让脚后跟受力,脚后跟已经肿了,露出了肉。如今我可真是虚弱无力了,他告诉青年们。他们簇拥在他的周围,用手指抚摸他的伤疤,也反过来给他看他们的文身和皮肉伤,被瞬间切断的残肢,带有光泽的扭曲皮肉,后者记录下了开箱刀劈砍和油漆刮刀大战留下的伤痕勉强愈合的路线。他们把皱巴巴的袋子递给他。他拒绝了。他们请他吸汽油、大麻、安定。他们让他讲讲他的故事,他照办了,给他们讲了长长的故事,随意往里添枝加叶,望着他们赞许地缓缓点头。这种事他们懂。大自然就是爱玩操弄人心的游戏。大自然把他整惨了。他把闪电的性质讲得很深。他把自己描述成英雄。他像宙斯那样举起拳头,凭空揪出闪电。他把球形闪电扔出去,运球前进,快攻上篮。起码,他能为他们做这件事。他可怜他们空洞的眼神,可怜他们那种疲惫无力、蔫了吧唧的说话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