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下面这些句子,从另一面,显示了墨子的政治倾向:
自贵且智者,为政乎愚且贱者,则治;自愚且贱者,为政乎贵且智者,则乱。(《尚贤中》)
贤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终身不倦。若有美善则归之上,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谤在下,宁乐在君,忧戚在臣。(《尚贤中》)
义不从愚且贱者出,必自贵且知者出……夫愚且贱者,不得为政乎贵且知者,贵且知者,然后得为政乎愚且贱者。(《天志中》)
义者,正也……然而正者,无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天志下》)
“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乡长之所是,必皆是之;乡长之所非,必皆非之。”“国君之所是,必皆是之;国君之所非,必皆非之。”“国君唯能壹同国之义,是以国治也。”(《尚同上》)
这些主张,能是底层民众和被统治阶级的代表么?恐怕比统治阶级代表所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墨子的思想,没有也不可能有明确清晰的阶级意识,阶级意识充其量含含糊糊包含在天下、国家与所谓道义之中。墨子的言语之间,既没有特别偏向王公大人,也没有特别偏向百姓人民——这两个所谓势不两立的敌对阶级。墨子只是按照自定的义与非义的标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好说好,有坏说坏。
这么讲,并非要否认墨子思想的人民性。侯外庐先生在《中国思想通史》中说:“墨子所举以说明原则的,恰当孔子所说的小人的小知,恰当子路所谓之民人社稷;墨子的知识对象,是国民领域的农、工、商生活。”这是个非常好的判断和说法,也正是墨子思想的人民性所在。人民,或者说底层民众的利益关切,是墨子思想的触动因之一,也是墨子全部理想所期待的果实之一。
但,不管本意如何,墨子那些旗帜鲜明的主张,那些主张所依据和针对的残酷现实,以及若能兑现的客观结果,天然具有倾向性。它们是人民痛苦的呻吟,现实丑陋的闪电,和山雨随时欲来的风暴源。
这与其说是墨子的意图,不如说是社会本身的压力和逼迫。无论是暴力侵夺(“非攻”并非仅指战争而言,一切不公平的暴力侵害、掠夺,都是“非攻”的范围和对象),还是公然、霸道的政治,社会的不平等,上层社会令人瞠目结舌、难以想象的骄奢淫逸、声色犬马,跟底层民众的入不敷出、朝不保夕,无时不是一幅尖锐、刺激的对照画。墨子本人,也许从未想过要发动人民抗击暴政,甚至有可能会站到另一面,也说不准,但墨子的这些主张和言论,就像一堆没有引线的火药,随时成为引爆的起点。
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非乐》)
这句话,凝聚了一股怒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