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园歌1

乐游古园崒森爽2，烟绵碧草萋萋长3。公子华筵势最高4， 秦川对酒平如掌5。长生木瓢示真率6，更调鞍马狂欢赏7。青春波浪芙蓉园8，白日雷霆夹城仗9。阊阖晴开荡荡10，曲江翠幕排银榜11。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12。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13。数茎白发那抛得14？百罚深杯亦不辞15。圣朝已知贱士丑16，一物自荷皇天慈17。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

1　此诗作于天宝十载（751）。乐游园，又称乐游原，在长安杜陵（汉宣帝陵）西北，是当时士女登高、修禊、游乐之地。

2　崒：山势高峻貌。森爽：阴森而爽豁。

3　烟绵：即绵延不断。

4　“公子”句：诗原注：“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中作。”此“公子”即指杨长史。华筵，奢华的筵席。势最高：地势最高。《长安志》：“乐游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

5　秦川：秦岭以北的平原地带，一名樊川。平如掌：居高俯视，秦川在目，犹如摊平的手掌。

6　长生木：木名。传说用长生木瓢酌酒，饮之可以延年益寿。华筵用木瓢而不用金银器皿，以示真率而不拘礼节。

7　“更调鞍马”：再装备鞍马。全句谓酒后乘马游赏，饱览胜景。

8　青春：春天、春季。芙蓉园：在曲江西南，乐游园西。园内有池，名芙蓉池。

9　白日雷霆：晴空之下响雷霆之声，此形容车马声。夹城：即复道，道路两边皆筑墙壁，人行道中，外人不觉。唐玄宗喜游乐，于开元二十年（732）沿长安城东城墙修筑夹城，自大明宫经兴庆宫，直至曲江、芙蓉园。仗：即仪仗。此句谓皇亲贵戚的车马仪仗通过夹城时，声如巨雷。

10　阊阖：天门。此处指宫城正门。荡荡：开阔清朗。《汉书·礼乐志》载《天门歌》：“天门开，荡荡。”

11　曲江：一名曲江池，在长安东南，为汉武帝所造，因水流曲折而得名。翠幕：翠色的帷幕。榜：用来标示某家在此游宴的牌匾。排银榜：银制的牌匾排列成行，形容游宴的豪家之多。

12　“拂水”二句：在曲江边的宴会上舞袖翻动，仿佛拂动了水面；歌声清亮，响入云霄。上句写舞，下句写歌。缘云：即沿着云朵。

13　“却忆”两句：谓今日与往年游宴情绪大别，未醉已先伤感。杜甫在长安贫困无以为生，境况一年不如一年，故自伤落魄，未醉先悲。

14　那抛得：摆脱不了。句谓无奈岁月流逝。

15　百罚：形容罚酒之多。

16　贱士：杜甫自谦之称。

17　一物：犹一人，指杜甫自己。杜甫此时已献《三大礼赋》，玄宗命待制集贤院候用，故曰“自荷皇天慈”。

在文学史上，描写奢华繁盛的场面，向来被当成表露才情的良机。从楚辞的《招魂》，枚乘的《七发》，直到《红楼梦》中的元春省亲，都是显例。五七言诗受体制、篇幅的局限，这方面的杰出作品比较少见。杜甫并不以此见长，但由于他笔力雄劲，对各种情境皆能铺写形容，且生动精警，此诗就是一例。前十二句从各个方面描写曲江游宴的奢华场面，极为生动，诚如浦起龙所评：“是时诸杨专宠，宫禁荡轶，舆马填塞，幄幕云布，读此如目击矣。”可见杜甫才力充沛，无所不能。当然，此诗的最大特点还在于前半描绘游宴之奢华繁盛，后半忽然跌入自叹生平，落差极大，转变又极其自然，这就形成了极大的张力，使读者感受到巨大的心理震撼。在舞袖拂水、歌声缘云的热闹时刻，诗人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得乐极生悲。暂时参加宴会获得一次沉醉的机会，但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宴罢之后，归向何处？茫茫人间，前途何在？于是前半首的铺陈描写，都转为满腹牢骚的触媒和伏笔。构思细密，妙不可言。末句将心绪与诗情延伸到一片苍茫中去，境界浑融，意味无穷。此句得到刘辰翁、叶燮等评论家的激赏，不为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