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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乡土和身世

王士珍传 作者:彭秀良 著


第二章 乡土和身世

王士珍的家乡在河北省正定县牛家庄村,王家曾是当地的一门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到王士珍那一代已然穷困潦倒。由于伯父王如松没有子嗣,出生不久的王士珍便过继给了伯父,在嗣母的抚养下长大。

第一节 古城正定

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七月十四日,王士珍出生于河北省正定县牛家庄村。

今天的正定是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市管辖下的一个县,但王士珍出生时的正定还是一座府城,即正定府所在地,辖一州十三县。一州即晋州(今晋州市);十三县为正定(今正定县)、获鹿(今鹿泉市)、井陉(今井陉县)、阜平(今阜平县)、栾城(今栾城县)、行唐(今行唐县)、灵寿(今灵寿县)、平山(今平山县)、元氏(今元氏县)、赞皇(今赞皇县)、无极(今无极县)、藁城(今藁城市)、新乐(今新乐市)。

当时,石家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隶属正定府获鹿县留营乡,距正定府城十五公里。清光绪年间的《获鹿县志》记载:“石家庄,县东南三十五里,街道六,庙宇六,井泉四。”20世纪初,石家庄村的面积还不足零点一平方公里,仅有二百户人家,六百余口人。

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由法国和比利时投资兴建的卢汉铁路(京汉铁路)修到了石家庄,并在石家庄设立了车站,因石家庄名气不大,以相距不远的振头镇命名,叫振头站。第二年,正太铁路(今石太铁路)动工兴建,为了减少费用,避免在滹沱河上架桥,将正太铁路的起点由正定改为振头站。因缘际会,石家庄成了两条铁路的交汇点,而由此带来了一个区域在世纪之初的重大变故,一个乡野小村被隆隆的车轮托起,使一个区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南移,先取代正定,后取代保定,成为控燕京南门、扼冀晋咽喉、连齐鲁中原的华北重镇。

千年故垒

发源于山西省繁峙县泰戏山下的滹沱河,流过晋中黄土丘陵,横穿太行山,在山前形成了广袤的冲积扇平原。正定就坐落在滹沱河的北岸,因其地处要冲,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东晋十六国时期,各少数民族政权在河北一带反复征战,滹沱河沿岸的战略地位格外突出。350年,后燕大将慕容恪进攻常山郡城真定(东垣),在滹沱河的北岸修筑了军事堡垒——安乐垒。398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攻克后燕国都中山后,来到常山郡城真定,兴致勃勃地登临北望,看到河对岸那座堡垒,而且还有一个那么优美的名字,马上生出一个念头,将常山郡治搬到安乐垒。于是,常山郡的中心城治真定(东垣)就迁到了安乐垒,甚至连城市的名字都沿袭了去。自此以后,真定一直是郡治、府治所在,尽管期间有过短暂的变化,但真定的区域中心城市地位没有多大变化。直到清雍正元年(1723年),因避世宗胤禛讳,改真定府为正定府,真定的名字才废弃不用。1913年,废府存县,县名沿用至今。

一千多年来,正定一直是府、州、郡、县治所,是当时中国北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重镇之一,与北京和保定并称为“北方古镇三雄”,正定南城门上至今还镶有“三关雄镇”的石刻匾额。13世纪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留下了关于真定城的精彩记述:“又南行四日,到达一座白色的城(即真定)。这座白色的城是一贵城,居民多是偶像教徒(信仰佛教、道教),人死焚其尸。他们是大汗之臣民,使用大汗的纸币(至元宝钞)。持工商为生。盛产丝织品,能织金锦丝罗,其额甚巨。此城领治广大地域,所辖环墙之城及村镇甚多。”“其南有一大河绕城而过,大量商品由此沿水路运往汗八里。因开掘甚多运河,此城和汗八里河川相连,交通便利。有甚多道路分向各省,路名即以所趋向之省为名。此诚为极聪明之计划。”那时的正定可真是繁华之地呀。其实,到了王士珍出生的年代,正定依然是远远超出于石家庄的区域中心城市。

正定南门

先进乡贤千年故垒的正定,自然有着绵延不祚的城市文脉。构成那绵延不祚的城市文脉的,是无数先进乡贤的侠骨柔肠。

“常山赵子龙”,是三国名将赵云自报家门时的口头禅。赵云不仅浑身是胆,久历沙场无一败绩,且为人忠义,不徇私情。东汉初平二年(191年),赵云受常山郡人民推举,率领本郡义兵投奔公孙瓒。公孙瓒对赵云说:“听说冀州的人都想要依附袁绍,怎么唯独你能迷途知返呢?”赵云回答说:“天下大乱,不知道谁是明主,百姓有倒悬之危,鄙州经过商议讨论,要追随仁政所在,并不是因为我们个人疏远袁绍而偏向于将军您。”赵云自此随公孙瓒四处征讨。

当时刘备亦依附在公孙瓒处,见赵云,奇之,深加接纳。公孙瓒与袁绍交战,派遣青州刺史田楷占据山东附近的土地,袁绍亦派数万大军前来争地,公孙瓒便上表将刘备提升为别部司马,派刘备前去帮助田楷抵抗袁绍,赵云随刘备出征,为刘备掌管骑兵。后来,赵云因为兄长去世,向公孙瓒请辞归乡,刘备知道赵云此去便不会再回来,因此握着赵云的手不舍得分别。赵云感动之余,向刘备辞别说:“终不背德也。”(我永远不会背叛您的恩德)“终不背德也”,一诺千金,赵云跟随刘备征战至死,忠肝义胆,流传千古。

建安七年(202年),刘备投靠刘表,屯兵于新野,曹操派夏侯惇、于禁等领军进攻刘备,双方战于博望。刘备以伏兵计击破曹军,赵云于战斗中生擒了敌将夏侯兰,而赵云与夏侯兰是同乡,自小相知,知道夏侯兰明于法律,因此为他向刘备请命,并推荐他担任军正。赵云不将这位同乡为自己所用,免除结党营私之嫌,由此可看出赵云谨慎、明智的处事态度。赵云的事迹虽不如后来借《三国演义》传得家喻户晓,幼年的王士珍恐怕也听说过这位乡贤的可敬品德吧。

梁梦龙是距离王士珍更近的一位乡贤前辈。梁梦龙(1527—1602年),字乾吉,号鸣泉,北直隶真定诸福屯人,明朝政治家、军事家。据《梁氏族谱》载,梁氏原是山西蔚州之巨族,明洪武初年为避战乱徙至真定。至七世梁梦龙时,其家族大显。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中进士,任顺天府丞、河南副使。治理黄河决口有功。隆庆时巡抚山东,迁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明神宗初为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坚持抗清,加兵部尚书,后遭弹劾,去官。

梁梦龙为官清正,刚直不阿。晚年遭弹劾丢官后,即返回家乡正定,“在城西雕桥村修建别墅,幽游林泉20年后去世”。致仕还乡,是明清官员退休生活的常态,这会不会也对王士珍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呢?

梁梦龙的曾孙梁清标(1620—1691年),也是一位经历过宦海沉浮的名士。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进士,清顺治元年(1644年)补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累迁侍讲学士。顺治、康熙两朝历任兵部、礼部、刑部、户部尚书,后授保和殿大学士。梁清标一生才华横溢,著述甚丰。他的文学作品非常注意贴近生活,反映劳苦大众的苦难,因而受到人们的喜爱。在《落日行》一诗中,他替农民哭诉:“往日水旱苦谷贵,今年倾囊不能完官租”;“谷残伤农古所叹,鬻儿卖女死道途。”在《换船曲》中替船夫呼号:“宁为官道尘,勿为官道人,尘土践踏有时歇,人民力尽还戕身。”梁清标感怀时事,忧国忧民,心为天下苍生系的博大情怀,是否给王士珍留下了心灵的烙印,我们无法考证清楚。但是,先进乡贤的这些品格都在王士珍的身上有所体现,或许这就是正定人杰地灵的又一个表征吧!

淳朴民风

正定地处太行山东麓的冲积扇平原上,滹沱河从中部流过,自然形成了河北、河南两个区域。河南岸的土地比较肥沃,水井虽够不上星罗棋布,但一般的土地都能浇上水,一般年景收成较好,大部分村庄都比较富裕。河北岸西邻灵寿,北靠新乐、行唐,东与藁城、无极相接,土地贫瘠,又有许多沙薄漏地,乡民的生活都比较苦。王士珍的老家牛家庄,就属于河北岸的区域,也是生活条件相对比较艰苦一些的地方。

滹沱河可说是正定的母亲河,但它却是一条兴风作浪的河流。已故著名历史学家赵俪生是这样评说滹沱河的:“一条河在山谷窄道里是规规矩矩的,一到大平原,它就像一条蟒蛇样,滚来滚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就是由此而来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俗语是否由此而来,我们不得而知,但滹沱河的肆虐却是很有名的。就是在滹沱河河水连年泛滥的威胁下,正定人的性格变得坚韧起来,淳朴的民风也荡漾开来。梁清标曾有《渡滹沱》诗一首:“沙路垂鞭客兴殷,故园鸟语隔堤闻。人归赵苑颜初定,马渡滹沱树乍分。亲旧下车询过岭,书生短后学从军。盈盈一水浑如昔,北望晴开大茂云。”

直到晚近时候,正定县的农村仍是一个重要的产棉区,因而人们穿衣戴帽,大都靠自纺自织。高昭一回忆小时候摘棉花的往事,可添作一个注脚:“庄稼成熟季节,家中就更忙了。除去收割以外,还要每隔五日摘一次棉花。摘棉花非常热闹。棉田因离家远,要坐车去,往往赶两辆大车,拉着家里和本村里事先约好的摘花人,尽是些姑娘和年轻媳妇。她们腰间打着挎包(缚在腰间的斗状包袱),在棉田里,她们真是个个眼尖、手快,动作很优美,在大田里用双手采花,不多时间就摘满了一挎包,每人找一个堆棉花的去处,到摘完收工时,再由长工逐个过秤,看谁摘了多少,按斤量发钱或发棉花。记得是摘一斤棉花一大枚铜圆,要是发棉花就是一斤给一两花(十六两秤)。在那个场合,往往是姑娘们的交际场所,大家说说笑笑,传播一些新闻或故事。我跟着摘花,总是看不见棉花,最后摘一丁点儿,被人嬉笑一阵,当然也得不到任何报酬。不要小看了这摘花的事,乡村妇女们的积蓄,多半是靠摘棉花的代价累积起来的。收工回来时就麻烦了,大车要装棉花,妇女们只好走着回家。我因为小,被准许到棉花包上,由大车拉回家去。这样有规律的摘花工作,我顶多去两趟,稀罕够了就再也不想去了。”

正定农村的姑娘们不只是摘棉花。她们从八九岁开始,第一件女工,就是要学纺棉花。首先把从棉田里摘回来的棉花放在房屋上晒干,拣去叶子和僵瓣,用手工轧车轧出棉籽(皮棉),再在弹床上弹成棉絮。拿一光滑像指头粗细的小木棍(有用高粱穗头下面一尺长的疙瘩)撕一小块棉絮放在木板或砖上,搓成一尺来长内有空心的像蜡烛一样的集结,一把一把扎在一起,准备纺线用。

农村中一般都在村子中央或是空地上挖一个大地窨子,里面能放十几辆甚至二三十辆纺车。不分昼夜,姑娘、媳妇们,还有上年纪的大娘大婶们,坐在自己有稻草或是麦秸编拧的大蒲墩上,一面说一面笑地各自纺着自己的棉花。那时候,农村没有电,由每个纺线者轮流出灯油(棉籽油)。快手每夜能纺二两棉花,一般的只能纺个一两半两的。

妇女们把纺得一头粗一头细、形似葫芦的棉穗,用竹签挑着慢慢拐在纺车上,拐成一拐一拐的棉线,经过一番打捞就可以织布了。村中一般人口多的户大都有手工操作的织布机,完全是用脚蹬手拽,利用梭子来回地穿动,一线一线织成布的。这种布面宽一般为一尺二或一尺三,长度为三丈六或四丈二,三丈六的谓小布,四丈二的谓大布。织成布后,就要由妇女裁衣,一般女子在出嫁前得学会做最简单的衣服。那时候没有缝纫机,全靠妇女一针一线地去缝制。理解这些习俗,对于后面了解王士珍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很有帮助。

正定人的厚道朴实,还可以从高昭一的回忆中窥见一斑:“秋末,最热闹的一次收成,就是‘打枣’。枣成熟了,一颗颗红的、绿的挂满了枝头,把树冠都压低了。此时,由长工同大舅母商议,选择一天打枣。这个活儿大家都乐意干。对此最感兴趣的是我的小舅父,他是外祖母的老生子,比我只大十岁,以为典型的土地主少爷。大舅母指派他带头儿,我们这些小人儿都是拾枣的,不在话下。孩子们都盼望这一天早日到来!话说一天清早起来,每人发给一只篮子、一个斗笠,大家吆喝着,跑着,跳着,一起奔往大园子里去。男孩儿们最积极,尤其是我哥哥,又有了合法的爬树机会。小舅父是总指挥,先发令关大门!然后将长杆竿一根一根地发给能爬树的工人们、我哥哥同表兄们,还有小舅父本人也在其中。他们一个个爬上大树,手持竹竿朝枝叶稠密果实累累的枝干打去,园子里顿时沸腾起来了,枣子像下冰雹一样的落了下来,因为下得太密集,我们不敢去拾,头上戴着斗笠不怕砸,可砸到脊背上还是挺疼的。只好耐心等着,枣落得稀疏了,我们小孩家就一齐弯腰拾枣子了。此时,园子外边的孩子们呐喊声很大,‘继成叔!(小舅父乳名)给我们些!老聪叔!(长工名)给我们些!’此时此刻,小舅父和老聪一起打招呼喊着:‘竿子朝外打!’听见墙外的孩子们,也在一片欢腾着抢枣子。”高昭一们打枣的时节,王士珍已是成名好久的大人物了,但是,淳朴的民风一直没有改变,邻里守望相助的传统仍在延续。

  1. 今河北省定州市。
  2. 任新社主编:《石家庄历史文化百题》上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2页。
  3. 《三国志·蜀书·赵云传》。
  4. 魏建震:《为官颇显清名的梁梦龙》,石家庄市政协编:《石家庄历史名人》,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152页。
  5. 赵俪生(1917—2007),山东安丘人。清华大学外语系毕业,“七七”事变后赴山西前线参加抗日游击斗争,1939年秋因病脱离部队,先后在几所中学任教。1949年以后,任济南市政府秘书、中国科学院编译局副处长、东北师范大学、山东大学、兰州大学历史系教授。
  6. 《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03页。
  7. 高昭一是赵俪生的妻子,原籍正定城内,她的姥姥家在牛家庄,她本人管王士珍叫大舅父。
  8. 《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37—238页。
  9. 《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38—2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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