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店里
“真对不起,你是熟客,一定不介意,请再等等,我先和他们——。”麦克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转头,微笑着和刚刚进店的一个客人说话。我对他说:“行,你忙你的。”
午后,我在手机店里泡了3个小时。一半原因就是这样的礼让。我到这里来,是为把妻子的手机服务从A公司转到这家代理的B公司。A公司虽大,但信号放大器有太多盲点,在家里拨打、接听信号和音质都不理想,我交涉数次,对方都说没办法。一星期前我已为自己的手机转了,这次是把太太的也归入同一个家庭计划,好省下开销。
手机店开张不到两个月,一切皆新。店员两位,都是青年才俊。我乐意麦克中断为我提供的服务,私心里有个小算盘——看这店怎样做生意。“我是闲人,最舍得浪费的,就是时间。”当麦克趁客人填表的空当再一次向我道歉时,我这样声明。
其实,手机店的生意火爆与否,和我都是风马牛。我这好奇心倒是相当纯洁的,把它看作社会一个零件,就近观察,好广见闻。具体点,单是两位年轻人的籍贯和背景,我一进门就开始暗里揣测,需要求证。而况还有顾客。20多年前,一位在唐人街新开书店当短工的朋友告诉我,有一天,这家书店从早上10时开门到晚上6时关门,一个人也没有进来过。新世纪的手机店却不会那么倒霉。
顾客是现成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后生带来一位老太太,要开一个不被全年计划捆绑,可随时开通和关闭的户口。麦克向他询问各种个人资料,语气谦卑。我从旁知道,客人来自广州,住在俄勒岗州,到这里来旅游。“一年总来一趟美国,报个到。”他白净的脸庞带着超越年龄的淡漠和无奈。我对这位绿卡族说:“还年轻,就该趁机多走走。”他没回答我,看神气是没兴趣听老生常谈。他陪同的老太太,身份耐人寻味。她进来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他善后。他坚持付现款,且不让老人家知道。可见这电话是他送给老人的礼物。她也许是丈母娘之类。麦克怕我生气,在与客人周旋的间隙对我说:“很快就好。”我微笑以对,转头看他的搭档肯尼,他坐在另外一台电脑旁,忙于下订单。“一下子要订12台!”他得意地说。我刚进门时,一位推销员模样的年轻人正要离开,两人在谈订购某种热门手机以应市的语气是十万火急的派头,这是我在这里感到“生意红火”的唯一表征。
广州客人的单子还没做好,一位老年同胞进来了。马克以为是新主顾,搁下手头活计,套起近乎来。我满怀兴致地旁观。店员如何应对同时进来的几拨顾客以及电话,是大有讲究的艺术的,要看麦克的本领。这位和我一般消费时间至为阔绰的闲人,不是购买服务或手机套,而是请教怎样在手机上打中文字,麦克趁打印机打印账单,简单地交代了。老人倒知趣,没有死缠烂打。
广州客人的手续办完,轮到我了。由于我已有档案,只要30分钟就完成。一位胡子拉碴的白人进来,要店员替电话公司赔他超收的话费,麦克好言解释,他乖乖地走了。两个店员看他从门口消失,就骂娘:“这家伙早晚要请警察来教训!”
我去隔壁的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坐在柜台旁,边喝边看。两位墨西哥妇人进来,要买电话卡,选不到中意的,嘻嘻哈哈地走了。一位欧洲人要去另外一家电话公司,进错了门。一个中国人进门,问为什么退款还没收到。
肯尼终于忙完,我有机会和他们两个聊。通过旁敲侧击,戴高帽子,套出他们的底细。两个都是单身汉,一个34岁,一个35岁。肯尼是广州人,麦克是我的老乡,都是8年前移民来的。“我们最难办,不上不下,进不了大学,只好卖手机。”肯尼摇摇头说。别以为他自叹倒霉,他是热爱这一行的。年轻的生命可以挥霍。他们不到下午4点不吃午饭——我问,为什么?两个都说,你不看清楚了吗?都忙得要命!那么,晚饭几点吃?10点以后。“有合适的,介绍给我。”他们都要我做媒。
(2015年9月刊于美国《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