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花不开

假如不开花，那该多好啊！小时候，这是我和妹妹念叨过不知多少遍的话题。我想，这种想法其他绝大多数小孩包括大人，也都有过。但紧接着的答案，不须别人说，连还是小孩子的我们都清楚，这是痴人说梦而已。

第一天花蕾泛白，第二天白花盛开，第三天白花变黄，顶多第四天，黄花便蔫萎落地！这是金银花开花的一般规律。遇上天旱炎热，时间更会大幅缩短。全国大约五分之三的金银花都产自我们这个地区，而采摘金银花，一直都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记得以前从课本上学过一篇关于荔枝的课文，说荔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后来吃荔枝，从南方运来的荔枝因为储存条件的改善，来时都很新鲜，味道也很好。倒是长在露天花枝上的那些金银花，年年与时间赛跑，让人追得辛苦。

很小的时候，我和妹妹经常被父母锁在家中。醒来时父母不在，屋门紧闭，只能一起号啕大哭。五六岁后，经常还是睡眼蒙眬就被抱到花墩中，可以睡觉，也可以玩耍。再长大些，我和妹妹每人得拿个小筐，跟着父母一起，慢慢学着，开始枯燥乏味地采摘金银花。

金银花的价格，以白色花蕾晒成的最贵。开花之后，价格就大打折扣了。那时候没多少经济来源，家家都看重金银花的采摘。从天不亮到天擦黑，从烈日炎炎到刮风下雨，几乎人人都得拿着饭拿着水在野外忙采摘。有些人家，甚至全家老小挑着灯忙活，全然不顾时间早晚。

那时候，我跟小一岁的妹妹最头疼的，就是采摘金银花。叛逆心来时，偶尔也会“报复”一下。金银花的花蕾，分几个品级。最大最白时最佳，俗称“大门针”；次大稍白时次之，俗称“二门针”；再小些的发青，称“三门针”。比三门针更小的，品质太差，重量太轻，根本不适合采摘。我们那时不敢明着来，偷偷摸摸把大门针撇下不采，让其第二天开花，逮着二门针、三门针、四门针、五门针往下狠揪。有时被父母发现，会及时提醒我们摘错了。我们口头答应改正，心里还是偷偷反抗，经常“一不留神”就错摘了金银花的后世子孙。父母忙着采摘，没精力监管我们，只要我俩不太闹腾，也就随我们去了。

大人们采摘金银花，也是抱怨在心的。只是数着大把钞票的时候，心理就又平衡了。经常听父母和村里的大人们议论，谁谁一个花季（采摘金银花的日子，大约两周）瘦了多少多少斤。

对我而言，采摘金银花的抱怨只停留在初中以前。读初中后开始住校，与采摘金银花的距离越来越远。反倒是与金银花茶越来越有缘。金银花除了入药，其清热解毒的作用泡茶也能获取。我们这个小城的电视台，曾播放过一则听之不忘的广告词：“喝了金银花，今年二十（岁），明年十八。”广告词言语夸张，纯粹是让人便于记忆。准确、严谨点讲，金银花不可能让人越喝越年轻。但透过简洁夸张的用语，这也同时从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金银花内有很多有益于健康的成分在。

我们这儿的传统金银花，都是那种必须每天采摘一次的，它们的花期和开放过程，大多类似。人们每年都是顶着煎熬去山岭上采摘。无奈或调侃时，大家偶尔会做做白日梦说点不着边际的话：“如果金银花能一次性采摘就好了！”说完，大家自嘲式的一阵哄笑，便去各忙各的。金银花墩小的高约二十厘米、直径十多厘米，大的高约一米半、直径两米左右。采摘金银花，根据不同地势和大小，采摘的姿势各不相同。有时候需要站着，有时候需要蹲着，有时候需要弯着腰，有时候需要坐在地上，有时候要伸长胳膊向前悬探出大半个身子勾够，有时候则需要踮起一只或两只脚的脚尖伸手去拽。采一天金银花，晒黑皮肤是轻的，到傍晚回家时，腰酸背疼得连饭都不想吃。

我们这里虽然是金银花的重要产地，可大多数都分布在周边乡镇，我们镇只是以山楂和黄梨等水果著称。最近这些年，我们这儿的果树越栽越多，金银花已经很少了。有几次，我建议父亲干脆把所有金银花都刨掉，母亲舍不得，以泡茶喝为由，依然保留了一些。

我们镇不是金银花的主产区，却是金银花之梦孕育成功的地方之一。有一种大名鼎鼎的高产品种“九丰一号”（树形，开花），就是邻村九间棚与北京那边的高校合作培育成功的。

在我们这儿，人们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做的那个“不开花”的梦，几年前也实现了。县区有个盛产金银花的乡镇，经过与北京的科研机构合作，最终用本地金银花与野生金银花成功选育出了不开花的新品种。这种金银花长势旺盛，秧藤有些像葡萄藤，一年年长粗长长。它的花没有蓄蕾、变白和开花的这一个完整过程。而且，所有花针几乎同步生长变白（即长成“大门针”）后，直到脱落都不开花。

乡亲们说起这种金银花，无不骄傲、兴奋不已。“这花子（金银花）长大了，等成了大门针，听听天气预报，选个好天气，一次性采下来晒干就行。省时省事。”听送我这种金银花苗的兄弟介绍，他岳母家在院墙外栽有这样一棵金银花，仅去年一年就一次性采摘了五十多斤鲜银花！

普通金银花把花枝割下来埋入土中育苗，这种金银花却只能通过嫁接成活。我那位兄弟去年嫁接了几棵这样的品种，今年春送我一棵。我把它栽植到院子中的空闲处。

普通品种，一个月前就已经开花了，这种金银花至今才开始泛白。据权威科研机构检测，九间棚村培育出的那种“九丰一号”金银花，绿原酸和木犀草甙等很多成分的含量都远高于普通品种。这种“不开花”的金银花，所含成分虽略逊于普通金银花，价格也稍低些，其产量却比“九丰一号”还要高，采摘也特别方便。我们之所以格外赞赏它，关键正是它“不开花”和“一次性采摘”的梦一般的特性。

父亲说：“如果你不想采摘的话，可以把它当成观赏花卉养。满秧子大门针直挺挺竖着，很漂亮。”金银花当然可以当盆景和花卉养，但纯粹当盆景或花卉就太浪费了。就我这一棵两年生的花苗而言，已经差不多能采半斤多鲜银花了呢！

据说，这种金银花变成“大门针”后，还能坚持个把星期不落。我决定先把它当成观赏花卉养着，目前先留着观赏观赏。等花针快落地之前再采摘。

一棵从小就梦想的“不开花”的金银花，结满了已经泛白的沉甸甸的花针，正静悄悄地长在我家的院落里。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它们就会张开翅膀，飞满山岭；或许，它们会再次被优化，选育出不仅高产、“不开花”、一次性采摘，还能像“九丰一号”和“四季花”那样，药用价值更高、四季盛产的新一代。

（原载2013年7月3日香港《文汇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