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粘粪桶

队里来了几个中年外地人，既不像东北人，又不是南方人，说话谦卑客气，有礼有节的。他们给王强递上香烟，客客气气地交谈着。

生产队里需要桶，抗旱浇地需要桶，喂牲口、喂猪需要桶，到各家各户收大粪也需要桶，就连给果园打农药，也要把兑好的药水装进桶里挑上山。用的都是标准的铁桶，一担水能装七十二斤。需求量大，损耗量也大，桶被粪腐蚀得厉害，需要一年换一茬，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队里的大车需要换轮胎，马车、牛车的轮胎远不及汽车的，又粗糙又不抗磨损，基本上两年就要换一批。废旧的轮胎既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又舍不得扔掉。日积月累，像个小山似的堆在院子旮旯。

这次来的陌生人很会讲话，讲的话也能打动人心，在不停递烟的同时讲明了他们的目的——将废旧的轮胎切割成片状，做成桶。

轮胎既不会被腐蚀，也不会很重，是挑水的好家什。用来挑大粪，即轻快又不容易烂，挑起来稳稳当当，不会将粪水溅的四处都是，适宜长期使用。

要做胶皮桶，需要将废旧的轮胎切割成桶的形状，再用他们带来的胶水粘住，简单方便。但胶水他们不肯拿出来给人看，说是祖传的秘方，用一种树冒出的油制作而成，必须由他们亲自来操作。从割轮胎到粘胶水，都得是他们亲自完成。

但这祖传胶水需要十二个小时才能彻底粘住，这段时间之内绝对不能动它，否则会严重影响粘贴的效果。

队里的副队长、会计等一大批老把式都怂恿王强做这事，呼吁做一大批，为队里节省每年换桶的钱。

生产队的收入基本上都是靠大田里的庄稼和果园的苹果，这期间费用的支出会影响到年终的社员分配。因此，每一分钱都要掂量着花。

这几个陌生人提出的变废为宝之法，虽然一时花了钱，却可以为以后节省资金，每年少换甚至不换铁桶。思来想去怎么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甚至可以说是一劳永逸的好事。

王强和会计都不太会讨价还价，最后的定价是一元五角钱做一只桶。几位陌生人倒是十分大度，主动把价压到一元四角钱，但必须做够一百个以上。大家议论了一会儿，虽然数量有些多，但是的确更划算，于是就敲定了这笔买卖。

一百个桶就要花去一个劳动力小半年的工钱，在生产队里是一笔不小的支出，王强暗自咬牙。

这些人不要吃喝，拒绝烟酒，只拼命地干了起来。割胶皮轮胎可不是一件轻快的活，要用刀将轮胎一层一层地切割成片状，还要围成桶的形状，是一个十分费力又需要技术的活。

轮胎被切割成了一堆薄片，再一片片围起来，还真是个像模像样的水桶。形状和水桶一个样，中间还凸起个肚子，可以多盛水，用粗钢丝做桶的梁，挺结实的样子。

这群勤奋肯干，不多休息一分钟的人解释道：“我们接的活多，还要到外公社的几家去干，很着急呐，半天时间必须干完。”

比起切割轮胎，粘胶水就快多了，仅用了一个小时就粘贴完毕。他们急着收拾东西赶去下家，可见这买卖兴旺，大概是各生产队都看好这事。

几个人反复叮嘱，一定要等十二个小时以后才能动，胶才能粘牢，千万不可以提前使用。

“不到时间可不能动它，会粘不牢，裂开的！”

大家都知道只有让胶水干透，才会粘得牢固结实，也对这几人拿到钱后还不忘再三强调的诚恳态度深信不疑。

一百个桶，多少年都够用了，算起来可省下不少钱，这事划算，不知为队里节省了几年的开支。王强围绕满院子由胶皮车胎改造的水桶，有些沾沾自喜。

这事做得划算，做得合情合理，果然动脑子才能挣到钱啊！还得会过日子，生产队就和家一样，要算计好收支，这可是上百名社员的大家庭呀。十二个小时后就是明天早上五点，到时候把橡胶水桶分下去，让别的生产队羡慕去吧！上级领导肯定也会满意的，说不定还要推广这件事，实是一件实惠、划算的事。

…………

早上六点，饲养员急急地叫醒了王强：“队长，你去瞅瞅那水桶吧！”

王强一骨碌爬起身来，鞋都来不及穿好，急急奔去。

到了水桶前一看，王强大吃一惊，一时间只觉头皮发麻，脖颈后一阵阵地发热，脑子发懵，眼睛发直，说不出半句话。

那些水桶呈裂开的片状，横七竖八地铺了满院！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胶水根本粘不住橡胶呀！

一百四十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一个劳动力半年的工钱。这怎么……

十八岁的王强第一次做买卖，还自以为是做了一件聪明、划算的买卖。这下就不光是钱的事了，丢人呐！

那胶水根本干不透，只黏糊糊地挂在胶皮桶连接的缝口处。

这下王强是真明白了，感情这个社会上还有如此骗人的人，能将谎话说得天花乱坠、情深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