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石内藏助的一天

世界十大中短篇小说家.芥川龙之介 作者:(日)芥川龙之介 著


晴日的阳光照耀在关闭的隔扇上。那棵嵯峨老梅,树影里领受了几间屋室的光亮。从右到左,鲜明似画。原浅野内匠的家臣——寄居于细川家中的大石内藏助良雄,端然盘坐于隔扇之后,正在专心地阅读。所读之书,许是细川的一个家臣借予他的——《三国志》中的一册。

前厅原有九人。片冈源五右卫门外出入溷。早水藤左卫门在下房议事。余下的六人是吉田忠左卫门、原惣右卫门、间濑久太夫、小野寺十内、堀部弥兵卫和间喜兵卫。他们仿佛忘记了照耀隔扇的日影,有的在专心读书,有的在整理讯息。六人皆寂然无声。都是五十开外的老人了,坐在这初春的客房里仍觉跔跔寒冷。时而有人在轻轻咳嗽。但那音响,似不足以摇动屋里飘逸的淡淡墨香。

内藏助的目光时而离开《三国志》呆望着远方。他将双手静静地罩在火盆上。火盆上面是一层铁网,看得见炭盆底下美妙的红色。那红色将炭灰照耀得微微泛红。内藏助感受着火盆的温暖,心中充满了无虑的满足。此时的满足,好像去年年末十五的那般满足。内藏助为亡故的主君复仇之后,退隐泉岳寺。当时他曾自吟一诗:“往事犹新历在目,无云月夜浮世清。”

退出赤穗古城之后,业已度过了近乎两年的岁月。近乎两年的时光里,他一直在焦虑的筹划之中度过。他的余党们总想轻举妄动。内藏助却要稳定局势,慢慢等待时机的成熟。这样做对他并非难事。然而仇家派出的奸细时刻窥测于身旁。表面上,他装作玩世不恭,企图蒙蔽奸细的目光。同时他又必须消解同志者的疑惑,以免为自己的假象所蒙蔽。他回想起当初的山科与圆山谋反。当时的苦衷仍历历在目。不过所有的人,现已各得其所。

如果说现在还缺少点儿什么,那便是幕府对这一党四十七人下达的指令。想必,那指令近期即将送达。这是没有疑义的。党羽们皆已到达了指定地点。然而此举并非单纯的复仇之举。诸人以近乎一致的形式,成就了他的道德要求。他体味了事业成功的满足,也同时体味了道德实现的满足。那般满足,无论从复仇的目的上看,还是从复仇的手段上看,都没有丝毫良心的愧疚或阴翳。对他而言,显然没有比这更大的满足了……

想到这里,内藏助的眉头舒展。抬眼望时,吉田忠左卫门好似读书怠倦了,书卷铺在膝盖上,在用手指习字。内藏助隔着火盆搭话道:

“今天的天气很暖和呀。”

“是呀。这么耗着,暖洋洋的快要睡着了呢。”

内藏助微微一笑。他的心中,浮现出年初正月的元旦景象。当时,富森助右卫门三杯屠苏酒醉,吟诗一句——“早春在今日,酒醉不耻睡武士”。这句小诗,确切地体现了良雄此刻的满足心境。

“说来还是有所疏忽。未能实现初衷呀。”

“是啊。所言极是。”

忠左卫门拿起手边的烟袋,谦恭地吸了一口。烟雾在早春的午后滞留片刻,又在那明媚、静寂的空中化作淡淡的蓝色散去。

“一起过着这样悠闲的日子,真是做梦未曾想到呀。”

“是啊。我也是做梦没有想到。不能想象还能够再度幸逢春天。”

“看来,我等真是幸运之人哪。”

两人心满意足,眼睛里充满了笑意——此时,良雄身后的隔扇上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在手触隔扇拉手的瞬间消失了。尔后,早水藤左卫门强健的身躯出现在客厅中。倘非如此,良雄还会久久地陶醉在惬意、温暖的春日之中,回味那洋洋自得的满足之情。然而现实却伴着藤左卫门复杂的微笑,无情地将二人拉了回来。藤左卫门的两颊健康红润。当然他微笑之间的含义,二人尚未察觉。

“下房里好像很热闹呀。”

忠左卫门说道。他又抽了一袋烟。

“今日的当班是传右卫门。他嘴里俏皮的闲话不断。片冈他们也来了。正坐在一起闲聊呢。”

“怪不得呢。来得晚了些吧?”

忠左卫门被烟呛了一口,苦笑着说。小野寺十内正在写字。他抬起头来,仿佛想到了什么。旋即又将目光留在纸上,一个劲儿地书写。或许,他是在给京都的妻女写信?

——内藏助眯起眼睛笑道:

“有什么逸闻趣事呀?”

“哪里,净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不过,近松方才讲到有关甚三的故事,逗得传右卫门都笑出了眼泪。还有——啊,对了,要说还有一个有趣的话题。据说,我们杀死了吉良将军之后,江户城里时有仇杀的事件发生呢。”

“哦,那倒是没有想到啊。”

忠左卫门面带诧异的表情,望着藤左卫门。对方看到自己的话题引起了兴趣,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态。

“还有三两个类似的话题。比较可笑的当属南八丁堀凑町附近的斗殴事件。事件的起因,是米店的掌柜和临街的染匠伙计在浴池里打架。就为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好像是谁把水溅到了谁的身上。结果,米店的掌柜就被染匠的伙计用澡堂的木桶,没头没脸地打了一顿。这样一来,米店的一个学徒记下了仇。当晚染匠的伙计外出时,他便躲在暗处往伙计肩上抡了一铁钩。说是这里有个说法,叫什么‘主子结仇徒儿报’……”

藤左卫门手舞足蹈地打笑道。

“这真是无法无天呐。”

“那伙计好像伤得不轻。奇怪的是,附近的人们都说米店的徒儿仗义。余下的趣事发生在通町三巷和新麴町二街。还有一个什么地方来着?反正,据说这样的事情随处可见。可笑的是,人们都说这些寻仇事件是在仿效咱们。”

藤左卫门和忠左卫门笑着互望一眼。显然,闻听复仇之举在江户的人心之中产生了影响,哪怕是细微之处的些许影响,也是令人愉快的。惟有内藏助一人沉默不语。他用手臂挡住额头,露出尴尬的神情——藤左卫门的话题虽然让他也感到了些许满足,但同时令之感受到一缕奇妙的抑郁。当然他并不想为自己所有行为的结果负责。实现了复仇之后,江户城中的寻仇事件频发。这与他们的良心,当然风马牛不相及。但即便如此,内藏助方才心中的春日温馨,亦已冷却了几分。

事实上,当时他仅对己方行为的影响造成的那般意外波动,感觉到些许惊诧。放在平常,他可能和藤左卫门、忠左卫门一笑了之。然而此时的这件事实,却在他领受了极大满足的心中,突然播下了恼人的种子。也许,他那满足的底部是悖理的。对于那般行为与结果的完全肯定,或亦带有自私的性质。在他当时的心中,当然还完全没有涉及那样的思想解剖。他仅在春风之中感受到一丝冰冷,感受到莫名的抑郁之情。

不过内藏助的心中抑郁,并没有特别引起身旁两人的注意。藤左卫门是个善人。他确信不疑的是,自己这般感觉有趣的话题,内藏助一定也会感觉有趣。否则,他便不会特意跑到下房,将当班的细川家家丁堀内传右卫门带到这里来。厚道的藤左卫门回头望望忠左卫门说:“我去叫传右卫门过来吧。”说罢,他急呼呼拉开隔扇,满面春风地去了下房。须臾,他便满脸漾着往日的微笑,得意洋洋地将传右卫门带了过来。一眼望去便可知晓,这是一个粗鲁的人。

“哎呀。诚惶诚恐。怎敢劳您大驾?”

忠左卫门一见传右卫门,立刻替代良雄笑脸相迎。传右卫门性格素朴而直率。忠左卫门一行寄宿于此之后,早就与之打成一片,建立了故旧一般的朋友温情。

“早水氏非得要我过来。可我觉得,过来会添麻烦的呀。”

传右卫门一落座,便挑动着粗壮的眉毛,环视着屋里的诸位说道。太阳晒得黝黑的面颊肌肉,总是似笑非笑地抽动着。他向屋里的所有人打招呼,不论是看书的还是习字的。内藏助也礼貌地点头示意。让人感觉有些滑稽的是堀部弥兵卫。他正手捧着《太平记》苦读。他戴着眼镜,一副瞌睡相。此时,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旋即又慌乱地正了正眼镜,小心地低下头去。还有就是间喜兵卫,间喜兵卫好像感觉十分可笑,他朝向一旁的屏风方向,表情痛苦地抑制住笑意。

“传右卫门先生也讨厌老人是么?怎么从来不到我们这边来呢?”

内藏助说道。他的语调不同寻常,言语流畅。此时,他心中已被搅乱的情感得以恢复。先前的满足之情又暖融融流入他的心田之中。

“不,不能那么说。我是因为拗不过他们,才不自量力地乱说了一气。”

“听说您的故事很有趣呀。”

忠左卫门也在一旁插言道。

“有趣……什么故事?”

“就是江户城中效仿仇杀的故事呀。”

藤左卫门提醒道。传右卫门和内藏助面带微笑地对视片刻。

“哦,你说的是那个故事么?人情这个东西,有时真的非常奇妙。町人百姓,也会感受忠义之情,并仿而效之。无论怎样堕落的风俗,都将发生改变。正好,眼下的流行,净是些没人爱看的东西。什么净琉璃呀,歌舞伎啦,诸如此类。”

下面的会话,内藏助已完全没有兴趣。他特意用一种沉闷而谦卑的语调,巧妙地将话题转换了方向。

“感谢夸奖吾等之忠义。但依个人所见,吾等首先感觉的乃是耻辱。”

说了这句话,他抬眼望望在座各位。

“为何这么讲呢?赤穗一藩,人数众多。可是如您所见,余下者皆为无名之辈。尤其是那位名叫奥野将盐的藩头,曾经参与了我们的策反。可他中途又改变了主意,退出了我们的同盟。这的确非常遗憾。此外,进藤原四郎、河村传兵卫、小山源五右卫门等人,地位都在原惣右卫门之上。佐佐小左卫门等人的身份也在吉田忠左卫门之上。然而所有这些人物,都在临近举事的当口儿变了卦。其中,竟然还有在下的亲属。你说,我们是不是要首先感觉到耻辱?”

在场的空气随着内藏助的这番话,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而失去了先前的那般明朗。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他确实如愿以偿地转换了话题。不过,内藏助对于这样的转换是否感觉愉快,则是另外的一个问题。

听了他的一番话,早水藤左卫门攥紧了拳头,在膝上蹭了两三下。

“他们都是一帮畜生,臭名远扬,没有做人的资格。”

“正是如此。说到高田群兵卫之流,那更比畜生还不如。”

忠左卫门扬眉看看堀部弥兵卫,似乎在谋求赞同。弥兵卫乃一血性男子,当然不会沉默不语。

“回来的那天早晨我遇见了他。我朝着他啐了一口唾沫。但是不解恨。必须让那恬不知耻的家伙颜面丢尽,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高田这个混蛋自不必说。其实,小山田庄左卫门那小子,也是一个十足的混蛋。”

间濑久太夫这样自言自语道。原惣右卫门和小野寺十内也都随声附和着,唾骂那些背盟之徒。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间喜兵卫,也在频频颔首。喜兵卫口拙,只好用满是白发的脑瓜,表达出对于同伴意见的赞同。

“真是不可思议呀。同处御藩,怎会有诸位这般忠臣,又有那般负义之徒呢?那种无功受禄的败类,自然会遭到武士和町人百姓的唾骂。去年,冈林夯之助剖腹自杀了。据说原因就是亲朋好友群起攻之,不得已而为之的。到了那步田地,亲朋好友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之承担污名吧。外姓人对之自然更加苛刻。在当今的江户人眼中,效法复仇,乃见义勇为之举。人们早已义愤填膺。就是将那些败类砍了头曝尸荒野,也毫不为过。”

传右卫门气宇轩昂地说道。仿佛自己并非局外人。他的那副模样似乎表示,为众人复仇,乃是自己当仁不让的大事儿。在他的鼓动下,吉田、原、早水、堀部几人,均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他们义愤填膺地痛斥乱臣贼子——惟有大石内藏助一人,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他的言语越来越少,呆呆地望着火盆里的炭火。

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事实——自己转换的话题,变成了诛伐昔日负义朋辈的战场。己方的忠义受到世人盛赞。与此同时,那心中拂过的春风,却再次降低了几分温度。他转换话题,乃是对于背盟之徒心存惋惜。实际上,他对朋辈的负心感觉遗憾,同时也感觉到某种不快的心情。他对不忠的武士并无怨恨,而惟有怜悯。他早已尝遍了人情向背与世故流转。在他看来,那些变节者的行为都是非常自然的。若说还能运用率真一词,那便是一种可悲的率真。为此,内藏助才对那些背盟者始终怀着宽容的态度。而在复仇之举实现之后的现在,能够给予他们的就只有怜悯的微笑了。世人的感觉是,即便杀了他们,仍旧不解心头之恨。为什么?为什么将吾等尊为忠义之士,就必须让彼等沦为畜生呢?其实,吾等与彼等并无太大的差异——在内藏助心中,对于江户町人的那般影响并不令人感觉愉快。若在稍许不同的意义上考量背盟者所受的影响,传右卫门的观点显然代表了一种天下公论。内藏助绝非偶然地流露出那般痛苦的表情。

然而内藏助的那般不快却又是一种命运的体现——承受最终结局的命运。

在传右卫门眼中,内藏助的沉默抑或显现了特有的谦虚。为此,他的人品才越发受到人们的敬佩。为了表达人们的这种敬佩,质朴的肥后(地方名)武士又生硬地突然转变了话题。他开始盛赞内藏助的忠义之魂。

“日前一位智者说,唐土(中国)一勇士吞炭致哑,终为主公杀死仇人。可那勇士跟咱内藏助大人相比,真是算不了什么呀。内藏助大人曾无奈地遭受着精神沦落的煎熬。”

传右卫门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年之前内藏助自我放纵的一件逸闻。当时,他正在高尾和爱宕观赏红叶。那样子装疯卖傻,曾令之苦不堪言。在岛原和祇园赏樱的酒宴上,他愣是演出了一场苦肉计。想必当时的他,一定痛苦万分……

“听说当时京都流行的那首歌谣——‘大石作小材,碎粉铸壳型’,就与大人的品行相关呀。显然,没有足够的隐忍之心,就不可能那样子瞒过天下所有人。方才,天野弥左卫门大人所言极是。沉着、勇敢的赞美之词,内藏助大人当之无愧。”

“哪里哪里,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内藏助勉为其难地应答着。

传右卫门略觉不足者,乃是内藏助的神态不够高傲。与此同时,内藏助在他心中又变得更加高尚。他充满热情地表露着自己的敬佩之心,甚至要到小野寺十内那里提出辞呈。他要辞去京都的长期外勤,而来侍奉内藏助。他的那副模样就像一个孩子。一党之中,素有万事通之誉、名望颇高的十内感觉可笑,同时也感觉可爱。他一本正经地接过传右卫门的话头,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另外的一段趣事儿。当时,内藏助为了欺瞒仇家的奸细,曾裹着法衣出没于升屋的夜雾之中。

“那般不苟言笑的内藏助,竟也作过一首歌谣——‘乡里风情’。那首歌谣,竟也大受好评。且在当时的烟花柳巷中颇为流行。当时,内藏助的装束是墨染的法衣。祇园的樱花散落时节,他经常酒醉醺醺地在园中游荡。‘乡里风情’的歌谣大为流行,内藏助的放浪形骸也名闻遐迩。这种状况并没有丝毫的奇怪。因为,无论是论及夕雾还是论及浮桥,岛原或撞木町的著名大夫们都会七嘴八舌地说,对于内藏助,人人皆刮目相看。”

内藏助听着十内的这番话,毋宁说感觉十分痛苦。他感觉到,那几乎是一种侮辱。同时,这些话自然而然地勾起了他放浪形骸的往昔回忆。对他而言,那些回忆有着异常鲜丽的色彩。在那些回忆之中,他看见了细长蜡烛的亮光,闻到了沉香香油的馨香,也听到了加贺节庆的三弦声。他联想到十内方才提及的乡里风情,也联想到如下的一个诗句——“泪滴濡湿袖,蒲叶浮露珠。”那般风情与诗句,伴随着太子宫中溜出的夕雾与浮桥,美妙的影像历历在目地浮现于心中。毫无疑问,他曾无怨无悔地生活在记忆中所有的放浪生活中,也曾在放浪的生活中,完全忘却了复仇义举而享用着短暂的惬意瞬间。他是一个极端诚实的人,却自我欺瞒地否定了这个事实。对于明了人性真谛的他,那当然是做梦未敢想象的悖德之举。因此当人们盛赞自己,或将自己所有的放浪行为说成是实现忠义的手段时,他便会感觉到不快和负疚。

怀有这种思想情愫的内藏助,自然对佯癫苦肉计之类的褒扬,感觉到十分痛苦。他意识到,自己在遭受着第二次打击。仅存于胸间的那缕春风,眼见得拂面而过。尔后则在那冷冷的寒影中,仅仅留存下对于所有误解的反感,以及未能预知误解的、自身愚钝的反感。他觉得这样下去,他的复仇,他的同志,还有他自身,或许都将在一种乱七八糟的赞赏声中留传后世——他面对着这样一种令人不悦的事实。他的双手仍旧罩在火盆上面,但盆里的火势却越来越弱。他回避开传右卫门的眼光,漠然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大石内藏助借口入溷,溜出前厅。他独自倚在廊柱上,观赏着寒梅老树、古庭绿苔与山石间的美丽鲜花。日色渐淡,树丛中的竹叶阴影,宛若率先展开了黄昏的幕帐。拉门之中,人们仍在趣味津津地说话。他听着听着,一种莫名的哀愁渐渐包围了他。他闻见了寒梅的馨香。同时感受到一种冷彻心底的孤寂。这种莫名的孤寂来自何处呢?——内藏助仰望着仿佛镶嵌于蓝天之上的冻僵的花朵,一动不动地久久伫立。

(一九一七年八月)

魏大海 译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