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鄘风

诗经 作者:(宋)朱熹 集传


鄘风

朱熹云:说见上篇。

柏舟

《诗序》:《柏舟》,共姜自誓也。卫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故作是诗以绝之。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

不谅人只![1]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

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

不谅人只![2]

[1] 兴也。中河,中于河也。髧,发垂貌。两髦者,剪发夹匈,子事父母之饰,亲死然后去之。此盖指共伯也。我,共姜自我也。仪,匹。之,至。矢,誓。靡,无也。只,语助辞。谅,信也。旧说以为卫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共姜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故共姜作此以自誓。言柏舟则在彼中河,两髦则实我之匹,虽至于死,誓无他心。母之于我,覆育之恩如天罔极,而何其不谅我之心乎?不及父者,疑时独母在,或非父意耳。

[2] 兴也。特,亦匹也。慝,邪也。以是为慝,则其绝之甚矣。

墙有茨

《墙有茨》,卫入刺其上也。公子顽通乎君母,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

墙有茨,不可埽也。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所可道也,言之丑也。[1]

墙有茨,不可襄也。

中冓之言,不可详也。

所可详也,言之长也。[2]

墙有茨,不可束也。

中冓之言,不可读也。

所可读也,言之辱也。[3]

朱熹云:杨氏曰:公子顽通乎君母,闺中之言至不可读,其污甚矣。圣人何取焉而著之于经也?盖自古淫乱之君,自以为密于闺门之中,世无得而知者,故自肆而不反。圣人所以著之于经,使后世为恶者,知虽闺门之言,亦无隐而不彰也。其为训戒深矣!

[1] 兴也。茨,蒺藜也,蔓生,细叶,子有三角,刺人。中冓,谓舍之交积材木也。道,言。丑,恶也。旧说以为宣公卒,惠公幼,其庶兄顽烝于宣姜,故诗人作此诗以刺之,言其闺中之事皆丑恶而不可言。理或然也。

[2] 兴也。襄,除也。详,详言之也。言之长者,不欲言,而托以语长难竟也。

[3] 兴也。束,束而去之也。读,诵言也。辱,犹丑也。

君子偕老

《诗序》:《君子偕老》,刺卫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1]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

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象之揥也,

扬且之晳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2]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

蒙彼绉絺,是绁袢也。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

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3]

朱熹云:东莱吕氏曰:首章之末云“子之不淑,云如之何”,责之也。二章之末云“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问之也。三章之末云“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惜之也。辞益婉而意益深矣。

[1] 赋也。君子,夫也。偕老,言偕生而偕死也。女子之生,以身事人,则当与之同生,与之同死,故夫死称未亡人,言亦待死而已,不当复有他适之志也。副,祭服之首饰,编发为之。笄,衡笄也,垂于副之两旁当耳,其下以紞悬瑱。珈之言加也,以玉加于笄而为饰也。委委佗佗,雍容自得之貌。如山,安重也。如河,弘广也。象服,法度之服也。淑,善也。言夫人当与君子偕老,故其服饰之盛如此,而雍容自得,安重宽广,又有以宜其象服。今宣姜之不善乃如此,虽有是服,亦将如之何哉?言不称也。

[2] 赋也。玼,鲜盛貌。翟衣,祭服,刻绘为翟雉之形而彩画之以为饰也。鬒,黑也。如云,言多而美也。屑,洁也。髢,发髢也。人少发则以髢益之,发自美则不洁于髢而用之矣。瑱,塞耳也。象,象骨也。揥,所以摘发也。扬,眉上广也。且,语助辞。晳,白也。胡然而天,胡然而帝,言其服饰容貌之美,见者惊犹鬼神也。

[3] 赋也。瑳,亦鲜盛貌。展衣者,以礼见于君及见宾客之服也。蒙,覆也。绉絺,絺之蹙蹙者,当暑之服也。绁袢,束缚意。以展衣蒙絺绤而为之绁袢,所以自敛饬也。或曰:“蒙谓加絺绤于亵衣之上,所谓表而出之也。”清,视清明也。扬,眉上广也。颜,额角丰满也。展,诚也。美女曰媛。见其徒有美色而无人君之德也。

桑中

《诗序》:《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1]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

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2]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3]

朱熹云:《乐记》曰:“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按“桑间”即此篇,故《小序》亦用《乐记》之语。

[1] 赋也。唐,蒙菜也,一名兔丝。沬,卫邑也。《书》所谓“妹邦”者也。孟,长也。姜,齐女,言贵族也。桑中、上宫、淇上,又妹乡之中小地名也。要,犹迎也。卫俗淫乱,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故此人自言将采唐于沬,而与其所思之人,相期会迎送如此也。

[2] 赋也。麦,谷名,秋种夏熟者。弋,《春秋》或作“姒”,盖杞女,夏后氏之后,亦贵族也。

[3] 赋也。葑,蔓菁也。庸,未闻,疑亦贵姓也。

鹑之奔奔

《诗序》:《鹑之奔奔》,刺卫宣姜也。卫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也。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

人之无良,我以为兄。[1]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

人之无良,我以为君。[2]

朱熹云:范氏曰:宣姜之恶,不可胜道也。国人疾而刺之。或远言焉,或切言焉。远言之者,《君子偕老》是也。切言之者,《鹑之奔奔》是也。《卫诗》至此而人道尽、天理灭矣。中国无以异于夷狄,人类无以异于禽兽,而国随以亡矣。胡氏曰:杨时有言,《诗》载此篇,以见卫为狄所灭之因也,故在《定之方中》之前。因以是说考于历代,凡淫乱者,未有不至于杀身败国而亡其家者,然后知古诗垂戒之大。而近世有献议,乞于经筵不以《国风》进讲者,殊失圣经之旨矣。

[1] 兴也。鹑,鹌属。奔奔、彊彊,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之貌。人,谓公子顽。良,善也。卫人刺宣姜与顽非匹耦而相从也。故为惠公之言以刺之曰:“人之无良,鹑鹊之不若,而我反以为兄,何哉?”

[2] 兴也。人,谓宣姜。君,小君也。

定之方中

《诗序》:《定之方中》,美卫文公也。卫为狄所灭,东徙渡河,野处漕邑。齐桓公攘戎狄而封之。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而营宫室,得其时制,百姓说之,国家殷富焉。

定之方中,作于楚宫。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

树之榛栗,椅桐梓漆,

爰伐琴瑟。[1]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

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

卜云其吉,终然允臧。[2]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

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

騋牝三千。[3]

朱熹云:按《春秋传》卫懿公九年冬,狄入卫,懿公及狄人战于荧泽而败,死焉。宋桓公迎卫之遗民渡河而南,立宣姜子申,以庐于漕,是为戴公,是年卒,立其弟燬,是为文公。于是齐桓公合诸侯以城楚丘而迁卫焉。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元年革车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

[1] 赋也。定,北方之宿,营室星也。此星昏而正中,夏正十月也。于是时,可以营制宫室,故谓之营室。楚宫,楚丘之宫也。揆,度也。树八尺之臬而度其日出入之景,以定东西,又参日中之景,以正南北也。楚室,犹楚宫,互文以协韵耳。榛、栗,二木,其实榛小栗大,皆可供笾实。椅,梓实桐皮。桐,梧桐也。梓,楸之疏理白色而生子者。漆,木有液黏黑,可饰器物。四木皆琴瑟之材也。爰,于也。卫为狄所灭,文公徙居楚丘,营立宫室,国人悦之,而作是诗以美之。苏氏曰:种木者求用于十年之后,其不求近功,凡此类也。

[2] 赋也。虚,故城也。楚,楚丘也。堂,楚丘之旁邑也。景,测景以正方面也,与“既景乃冈”之“景”同。或曰:景,山名,见《商颂》。京,高丘也。桑,木名,叶可饲蚕者,观之以察其土宜也。允,信。臧,善也。此章本其始之望景观卜而言,以至于终而果获其善也。

[3] 赋也。灵,善,零,落也。倌人,主驾者也。星,见星也。说,舍止也。秉,操。塞,实。渊,深也。马七尺以上为騋。言方春时雨既降,而农桑之务作。文公于是命主驾者晨起驾车,亟往而劳劝之。然非独此人所以操其心者诚实而渊深也,盖其所畜之马七尺而牝者,亦已至于三千之众矣。盖人操心诚实而渊深,则无所为而不成,其致此富盛宜矣。《记》曰: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今言騋牝之众如此,则生息之蕃可见,而卫国之富亦可知矣。此章又要其终而言也。

蝃蝀

《诗序》:《蝃蝀》,止奔也。卫文公能以道化其民,淫奔之耻,国人不齿也。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

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1]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2]

乃如之人也,怀昏姻也。

大无信也,不知命也。[3]

[1] 比也。蝃蝀,虹也,日与雨交,倏然成质,似有血气之类,乃阴阳之气不当交而交者,盖天地之淫气也。在东者,莫虹也。虹随日所映,故朝西而莫东也。此刺淫奔之诗。言蝃蝀在东,而人不敢指,以比淫奔之恶,人不可道。况女子有行,又当远其父母兄弟,岂可不顾此而冒行乎?

[2] 比也。隮,升也。《周礼》:十辉,九曰隮。《注》以为虹,盖忽然而见,如自下而升也。崇,终也。从旦至食时为终朝。言方雨而虹见,则其雨终朝而止矣。盖淫慝之气有害于阴阳之和也。今俗谓虹能截雨,信然。

[3] 赋也。乃如之人,指淫奔者而言。昏姻,谓男女之欲。程子曰:“女子以不自失为信。”命,正理也。言此淫奔之人,但知思念男女之欲,是不能自守其贞信之节,而不知天理之正也。程子曰:“人虽不能无欲,然当有以制之。无以制之,而惟欲之从,则人道废而入于禽兽矣。以道制欲,则能顺命。”

相鼠

《诗序》:《相鼠》,刺无礼也。卫文公能正其群臣,而刺在位承先君之化,无礼仪也。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2]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3]

[1] 兴也。相,视也。鼠,虫之可贱恶者。言视彼鼠,而犹必有皮,可以人而无仪乎?人而无仪,则其不死亦何为哉!

[2] 兴也。止,容止也。俟,待也。

[3] 兴也。体,支体也。遄,速也。

干旄

《诗序》:《干旄》,美好善也。卫文公臣子多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也。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

素丝纰之,良马四之。

彼姝者子,何以畀之?[1]

孑孑干旟,在浚之都。

素丝组之,良马五之。

彼姝者子,何以予之?[2]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

素丝祝之,良马六之。

彼姝者子,何以告之?[3]

[1] 赋也。孑孑,特出之貌。干旄,以旄牛尾注于旗干之首,而建之车后也。浚,卫邑名。邑外谓之郊。纰,织组也。盖以素丝织组而维之也。四之,两服、两骖,凡四马以载之也。姝,美也。子,指所见之人也。畀,与也。言卫大夫乘此车马,建此旌旄,以见贤者。彼其所见之贤者,将何以畀之,而答其礼意之勤乎?

[2] 赋也。旟,州里所建鸟隼之旗也,上设旌旄,其下系斿,斿下属縿,皆画鸟隼也。下邑曰都。五之,五马,言其盛也。

[3] 赋也。析羽为旌。干旌,盖析翟羽设于旗干之首也。城,都城也。祝,属也。六之,六马,极其盛而言也。

载驰

《诗序》:《载驰》,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卫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露于漕邑。许穆夫人闵卫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1]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2]

陟彼阿丘,言采其。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3]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

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4]

朱熹云:事见《春秋传》。旧说此诗五章,一章六句,二章、三章四句,四章六句,五章八句。苏氏合二章、三章以为一章,按《春秋传》叔孙豹赋《载驰》之四章,而取其“控于大邦,谁因谁极”之意,与苏说合,今从之。范氏曰:先王制礼,父母没,则不得归宁者,义也。虽国灭君死,不得往赴焉,义重于亡故也。

[1] 赋也。载,则也。吊失国曰唁。悠悠,远而未至之貌。草行曰跋,水行曰涉。宣姜之女为许穆公夫人,闵卫之亡,驰驱而归,将以唁卫侯于漕邑。未至,而许之大夫有奔走跋涉而来者,夫人知其必将以不可归之义来告,故心以为忧也。既而终不果归,乃作此诗,以自言其意尔。

[2] 赋也。嘉、臧,皆善也。远,犹忘也。济,渡也。自许归卫,必有所渡之水也。閟,闭也,止也。言思之不止也。言大夫既至,而果不以我归为善,则我亦不能旋反而济,以至于卫矣。虽视尔不以我为善,然我之所思,终不能自已也。

[3] 赋也。偏高曰阿丘。虻,贝母也。主疗郁结之病。善怀,多忧思也,犹《汉书》云“岸善崩也”。行,道。尤,过也。又言以其既不适卫而思终不止也,故其在涂或升高以舒忧想之情,或采虻以疗郁结之病。盖女子所以善怀者,亦各有道。而许国之众人以为过,则亦少不更事而狂妄之人尔。许人守礼,非稚且狂也,但以其不知己情之切至而言若是尔。然而卒不敢违焉,则亦岂真以为稚且狂哉。

[4] 赋也。芃芃,麦盛长貌。控,持而告之也。因,如因魏庄子之因。极,至也。大夫,即跋涉之大夫。君子,谓许国之众人也。又言归途在野,而涉芃芃之麦,又自伤许国之小而力不能救,故思欲为之控告于大邦,而又未知其将何所因而何所至乎?大夫君子无以我为有过,虽尔所以处此百方,然不如使我得自尽其心之为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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