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遥远的爱》

我爹一回上海，如虎归山，马上重操旧业：排戏，拍电影。

“东山再起”之后，他拍的第一部影片是《遥远的爱》，爹地跟秦怡阿姨主演，陈鲤庭导演，吴蔚云、朱今明摄影。他们都是我爹的知心朋友、老搭档，合作得十分愉快，得心应手。剧情挺特别：大学教授萧元熙与妻子离婚后，一心想把美丽、贤良、能干的女佣余珍改造为理想的爱人。我爹扮演教授，秦怡扮演女佣。

影片拍摄的几个月里，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经常看见爹爹跟秦怡阿姨在客堂间里说戏或谈天。我这个小姑娘就有机会经常仔细地观察他们。小姑娘眼界高，满脑子是好莱坞一流大明星的言谈笑貌、体态风度。我不轻易喜欢谁，但我一下子就很喜欢秦阿姨。

我爹说过：“秦怡纯洁得像一张雪白的宣纸，没有杂质，挑不出瑕疵，外表单薄轻柔，内底里韧劲十足。面对这样的白纸，画家会久久不敢轻易下笔。”

赵丹回到上海“东山再起”后，拍摄的第一部影片，是他和秦怡主演的《遥远的爱》。

当时，秦怡的丈夫陈天国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醉了经常殴打她。一天，他在家又酗酒了，秦怡好言劝了几句，喝红了眼的陈天国竟然端起粗瓷大海碗，朝她劈头砸来。她躲闪不及，尖利的碎片砸在小腿上，皮开肉绽，顿时血流如注，疼痛得晕过去。至今秦怡阿姨小腿还残留着一块深深的疤痕。

有一天我忽然异想天开，如果秦怡阿姨到我们家来共同生活倒也不错呀!

可是后来，我又常看见他俩在房间里久久相对而坐，默默无言。俩人一支又一支地抽烟，好像很苦闷的样子。屋子里烟雾腾腾。我不喜欢烟味，扔下小书包就跑到弄堂里找女伴玩去了。

第二年，报上刊载了秦阿姨跟陈天国离婚，在香港跟金焰结婚的消息。但他们合拍影片《失去的爱情》以后，家庭生活又走向悲剧……

我爹这一段时期情绪消沉，不演戏的时候就有点儿自暴自弃。我叔叔赵冲常带他去“百老汇”、“百乐门”等舞厅通宵达旦跳舞，有时每人各带一个舞女回家玩。我爹带的舞女姓祝，娇小玲珑，人也蛮好，可惜是舞女。爷爷奶奶坚决反对。我也不爱理睬他们，我爹感到内疚，后来再也不那样放浪形骸了。

田汉是影剧界的老前辈，也是我爹的严师益友，抗战胜利后我爹跟他同时从重庆回到上海。田汉诚恳地批评我爹，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田汉跟我爹合作拍摄了著名影片《丽人行》。由于我爹在该片扮演的角色有同他自己一样的生活遭遇，也是参加革命被捕入狱，出狱后妻子改嫁的惨景，所以我爹的表演十分真切。该片轰动一时。

在《丽人行》中赵丹扮演革命者，这个角色有同他自己一样的生活遭遇，他的表演十分真切。这部电影轰动一时。

我爹还主演了欧阳予倩编剧的《关不住的春光》。我爹演个坏蛋，表面正人君子，实际上是个阴险家伙。一点也不公式化，又是与王人美阿姨搭档的，两个人成熟的表演，使得该片也获得较大成功。

他在艺术领域逐渐登上第二阶段的高峰。

不久，赵冲叔叔结婚了，由小姑介绍了一位漂亮、贤惠、能干的小姐王秀云。她家十分有钱，香港老板，古董财产相当多。快解放时全家迁往香港，我这婶婶执意不肯随去，却要留下跟当时家境已经破落的穷叔叔过日子。吃苦耐劳，勤俭朴素，先后生了四个孩子，硬不要我爹一分接济，靠自己的劳动支撑一个家。现在他们已是很富裕美满的家庭。后来又承担抚养我爷爷的责任，不愧是万分孝顺的媳妇。这样的婶婶难能可贵，也是我叔叔的福气。正因如此，我叔叔结婚后也改邪归正了，看来这件事情给我爹很大刺激。

在《关不住的春光》中，赵丹扮演一个阴险的正人君子。他与王人美搭挡，两人成熟的表演，使该片大获成功。

当时人们纷纷议论说我爹追求小姨叶小梅，小报上甚至还胡登消息说什么我爹回来晚了，小姨在门口堵着不让他进家门……一派胡言。

小梅阿姨弹一手好钢琴，还有一副甜美的嗓子。我爹刚回上海时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在二楼大屋里唱歌。爹爹教我们许多新疆民歌：《青春舞曲》、《在那遥远的地方》、《阿拉木罕》等等，小姨弹钢琴伴奏。我爹配着这些歌教我跳新疆舞，边唱边跳可开心了。

有一回我还自己写词自己编曲，曲名叫《夏天来了》，歌词是“夏天来了，夏天是多么光彩……”我得意地自弹自唱，把我爹地和小姨笑破了肚皮，我爹还经常学我这弹唱的傻样来取笑我。但我清楚，我爹跟小姨绝不可能相好的。

我可怜的爹地，在爱情生活上总是这么不顺。是不是我爹常向我说的“老天不会什么好事都给你的，有事业就不会有爱情，有爱情就不会有事业，二者不可能都齐全”。我后来长大了也有这体会，大凡人类都如此吧!

终于有一天，我爹跟我商量：他想为我找一个新妈妈，问我同意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