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辭洗髓卷之一

荆溪徐焕龍友雲甫著

離騷　《離騷》所由作，前後漢人已詳，不具述。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帝高陽，顓頊也。楚其後系，故曰“苗裔”。古謂我曰“朕”，不必王者始稱朕。父死曰“考”。皇考，猶言美考。伯庸，其字也。遠溯水源，則聖帝之後，近追木本，又賢父所生，以明氣體從來，殆亦非偶。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¹⁾攝提，星名，隨斗柄以指十二辰者，孟春昏時，正指寅方而在東北隅。貞，正。孟，始。陬，隅也。原于正月庚寅日，降自母體，斗柄指寅。又逢寅日，春令之始，木德之純，辰良日吉，又似不凡。皇覽揆余于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皇，即皇考。覽者，視其狀貌。揆者，度其將來。初度，猶言初時。日月星辰，各以度成時也。肇，始。錫，賜。嘉，美也。伯庸于原初生之時，覽其狀貌不凡，揆其將來必異，始賜以嘉名，非苟焉而命之名者。嘉名維何？以平爲名，則是名余曰“正則”矣。平也者，無偏頗，合繩凖⁽²⁾也。以原爲字，則是字余曰“靈均”矣。原也者，中通理，外普同也。“正則”“靈均”，蓋從“平”“原”二字，衍釋其義而爲詞也。紛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佩。⁽³⁾紛，盛貌。民之初生，莫不各有元亨利貞之美德，紛然内蘊，故曰“吾既有此”，非人無吾獨有之謂。但内美天所賦，修能人自爲，我則又加之以修能矣。能，獸名。絶有力，故力量過人曰“能”。修可以德言，能可以才言。能修其德而曰“修能”，修其所能而曰“修能”，皆可。惟紛有内美，重以修能，天質天葩，人工人製，所以芳香遍體，衣佩超塵。扈，被也。被以爲衣者，則江中之離與幽僻之芷。離芷皆芳草，而江離辟芷尤香。紉，續也。續以爲佩者，則清秋發之蘭，比他時之蘭更貴，以比己德，極其芳潔。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莾。汩，水疾流貌。搴，拔取也。阰，山名。木蘭，去皮不死之香木，其香最久。攬，采也。宿莾，冬生不死之香草，香亦最久。言我雖扈離芷、佩秋蘭，而汲汲孜孜，汩然若將不及者，正以問學無窮，修爲難恃，恐年歲易除，不復吾與。吾寸陰是惜用，朝則搴阰之木蘭，不虚此朝。夕則攬洲之宿莾，不虚此夕。朝夕勤修，以益貞其永遠幽香之德⁽⁴⁾也。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⁵⁾吾汩將不及如此，奈忽然之間，日月更不淹留。春方去，秋又來，代易以序矣。因思秋日凄凄，草零木落，回憶春光，消歸何有？彼美人兮，亦復如是。年華一過，顔色斯衰，心焉恐之，惟其遲暮。以比己之愛慕其君，當及君盛年，與之志同道合而交修之。無令遲暮，以至於君德荒、國事壞耳。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恐其遲暮而急爲之謀，可不憑此壯盛之年，棄其穢惡之行乎？何不改此狂惑之態也？撫，憑也。年富力强，正可憑之以遷善改過。三十曰壯有室，正室家之候。棄穢者，去不潔之蒙，遂呈西子之質，皆與美人遲暮緊相承。何不，與上句互文，上“不”字已暗含一“何”字，而又帶起下文之詞。此等連上搭下，繾綣句法，後人莫辨且莫知。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能改此度，自能發憤爲雄。乘騏驥以馳騁而來隨我，來則吾當引道汝以先王之大路也。身爲萬乘王，擁有荆襄勝。正如騏驥是乘，不難馳騁，但不知先路，終必謬迷。而道者有吾，只要汝來，何不改此度而來隨我也？

昔三后之純粹兮，固衆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茞？⁽⁶⁾三后，謂禹、湯、文武。剛健中正，極于純粹，乃全乾道，不愧大君。衆芳，比群賢。椒桂，木本，比大賢。蕙茞，草質，比小賢。申椒、菌桂，尤椒桂中最香者，比蓋世大賢。言三后所以純粹，由賢能在位在職，固衆芳之所在耳。當此之時，蓋世大賢，奇芳畢湊，如雜申椒菌桂然。豈惟一二小賢，若紉夫蕙茞而已耶？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昌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耿，光。介，大。既，盡也。昌被，衣不帶如狂也。捷，邪出也。徑，小路也。三后惟雜用群賢⁽⁷⁾，故能于彼堯舜之耿介，盡⁽⁸⁾遵其道而得其路。祖宗道路昭然，子孫家法不遠。何至桀紂，乃遂昌被，不用周行，惟邪出小路，以自窘國步乎？怪而嘆之，緊喝聽信黨人之故。惟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惟此相爲朋黨之人，凡事苟且，一意怠荒。既偷且樂，致令家國之路，幽昧不明，趍于險陷阻隘之所耳。三后用衆芳，則與堯舜同耿介。桀紂信黨人，則路幽昧以險隘。可見先路所存，莫爲之道，未有不受黨人之回惑者。吾所以望汝來，而急汝道也。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黨人用事，正類必受其殃，余豈以殃及余身而憚？所恐者，君車以此敗績矣⁽⁹⁾。皇，君也。輿，車也。以皇輿比楚國世傳之業，敗績比一朝亡國之憂。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¹⁰⁾忽者，無商量，不姑待也⁽¹¹⁾。惟恐改績⁽¹²⁾，故忽奔走以先後其車，務使不輸爾載，不失其馳，以追及前王開疆拓地，内治外威之踵武。余何等中情，寧知荃乃不加揆度，反聽讒人，使讒説得行，以速疾其怒乎？楚方言相稱，或曰“荃”，或曰“蓀”，蓋皆美其人而以芳草號之。言荃者，不便斥指君也。齌，炊餔疾也。讒人乘機以速君之怒，如疾炊餔然。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謇謇，難出諸口，如謇吃然。直言惟恐忤君，又不得不言，故曰謇謇。余固知忠言逆耳，必爲身患，欲隱忍不發，而愛君至性，終不能止。舍，止也。陽數極于九，故有九天。正，証明也。靈修，美人心靈敏而貌修飾，以比君德之美也。謇謇不舍之故，此心九天可正，但欲成就君德耳。曰黄昏以爲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别兮，傷靈修之數化。古者親迎必于黄昏，《儀禮》所謂“初昏”也。羌，楚方言之語辭，猶曰“卿何爲”者。中道改路，謂婚姻之約中道改變，非謂親迎者中途他往。近相棄曰“離”，遠相違曰“别”。不難，謂因有他而于余不難夫離别，非己之有激，不以離别爲難也。靈修與我約者，不嘗曰黄昏以爲期乎？何爲中道改變其路？初既與我成此約言，後乃自悔其約。遁避其迹，而實有他心，使我黄昏欲迎無門。只爲有他，視余陌路。離别不難，余復何言哉！但余心所傷，離余别余之後，彼美之靈修，從玆自有而無以化者，必屢見化矣。以比疏己之後，小人必屢敗其君德。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雖萎絶其亦何傷兮，哀衆芳之蕪穢。⁽¹³⁾此追叙前勞而惜其盡棄。原于楚懷，一切宫府内外，其始盡屬其維持調護，固望國政有成。而讒間得行，規模具废，故托此爲比。言我滋溉之蘭，既九畹是多，樹植之蕙，又百畝是廣。留夷、揭車，皆畦所備，杜衡、芳芷，並雜于畦。冀望種種枝葉，增高以峻，發榮而茂。願俟告成之時，將刈穫之。今不使余終畝，必皆萎病以致絶落。雖不過棄我前勞，亦何傷害。但衆芳易失難得，而今一任荒蕪，勢且轉芳爲穢，豈不可哀？衆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妬。相爭曰“競”，愛財曰“貪”，攘食曰“婪”。憑，滿也，亦方言。害賢爲嫉，害色爲妬。言哀惜衆芳，獨我一人，其餘有位，無不競進以貪婪。如酌孔取，如食宜飫，而憑求索，終於不厭。何爲内恕其己，絶不自量，刻意量人，必不恕人，各興起不良之心，嫉我妬我乎？凡人恕己以量人，則不問己之短，豈復見人之長？欲覆己之惡，豈肯容人之善？雖欲不興心，嫉妬不能矣。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騖，亂馳貌。冉冉，漸至而殊不覺也。修名，修諸己而聞于世也。因嫉妬之心，忽然奔馳，全無倫次而騖，以與我追逐寵利。豈知衆所追逐，並非余心所急，何必乃爾。余所急者，惟老將漸至，修名不立爲恐耳。忽奔走先後，爲君不暇致詳。忽馳騖追逐，爲利不顧倫次。兩“忽”字，正相對照。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¹⁴⁾凡卉夜受露潤，朝有水滴如珠，此爲墜露。英，華也。秋菊之英，但萎不落，獨楚地有夕落者。苟，誠。信，實。姱，美也。充實謂美之意。練要，所修精煉而要約。顑頷，肚饑面菜色也。承上所急非彼，所恐在此。故雖朝無飲，但飲木蘭之墜露，夕無餐，但餐秋菊之落英。清貧若此，顑頷可知。誠使余之中情，信實姱美，以致精練要約。長此顑頷，亦又何傷？正與貪婪之輩相反。擥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¹⁵⁾木，即木蘭，其根尤香。擥，拔也。擥此木根，又連結之以茝，薜荔之香聚于蕊，貫其落蕊，使成一串。矯菌桂之枝柯而折取之，又續之以蕙。胡繩，亦芳草。莖繁而色麗，故曰“纚纚”。索，搜求也。言苟信姱練要，則種種幽香，聊結貫串，矯拔接續，隨所取索，無不成章。余情郁，方⁽¹⁶⁾不可枚舉，又何傷于長顑頷？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雖不周于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凡此擥根貫蕊，矯桂索繩，惟前修備此，世俗何來是事。吾謇然法夫前修者，實非世俗所服，固宜莫賞其芳，共以爲怪。然雖不合于今人，而吾所願依，自有彭咸之遺則在也。芳華内含，則言不輕發，法前修者自謇。服，事。周，合也。彭咸，商賢大夫，諫君不從，自投水。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君不向道，民生多艱。民艱不知，喪亡立至。彭咸所以苦諫其君。我今長太息，至不敢卒哭而掩涕，正哀民生之多艱，務欲君之一悟，俗之一改。故雖夙昔好修，自問姱美，不敢馳騁其姱，略有一毫放縱。正如良馬之繮在口而鞿，絡在首而羈。即有諫爭，何嘗抗言無顧，特謇焉以誶之耳。庸知朝有誶，夕已替乎？掩涕收淚，圖進諫也。此不得于君，身猶在朝之日。鞿羈，喻不敢輕騁其良。誶，與“訊”通，諫言也。替，废也。替則不使在朝矣。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¹⁷⁾古者待放臣之禮，賜之玦以示與訣之意。楚王于原，必無所賜，而身放山野，惟有結蕙爲纕。時復攬茝，以寄其閒，泄無聊之情。此即君之所賜，以之替己者矣。既替又申，絶之至再，不復見收可知。然蕙茝雖替己之物，而清芬可愛，亦余心之所善，即君恩之所存。故雖九死一生，其猶未以忠言獲罪爲悔，替余豈敢怨哉？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所怨者，靈修經數化之後，今且至于浩蕩，如水之大潰其防，窮大失居，無所終薄，于邪正之民心，終不之察耳。衆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¹⁸⁾蛾子眉最修，故女人眉美曰“蛾眉”。徒歌爲謠。楚謂“訴”爲“諑”。蛾眉本天質之美，而迹類冶容，衆女嫉之，遂以善淫相加。叶成音韻，爲謠以進其訴，所謂民心之難察也。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爲度。借蛾眉誣以善淫，用謠言進其諑訴，可謂工巧矣。此固時俗之工巧，又何足怪⁽¹⁹⁾。然當察其所工巧者，果規矩繩墨是循乎。直偭規矩而改方爲圓、改圓爲方以錯置。直背繩墨而與木理之邪曲相追隨。惟爭苟合取容，以爲逄人利己之法度，民心之邪，一至于此矣。身背物曰“背”，面背物曰“偭”。忳鬱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爲此態也。忳，憂甚貌。鬱邑，氣不能舒發也。侘傺，坐立俯仰，俱無生趣，亦方言也。溘，奄也。流亡，如流之亡也。心忳然鬱邑，身無聊侘傺。獨有一余，職因衆競周容，是以己獨窮困，適際此時之故耳。若稍肯隨時，亦何至于此。然寧溘死流亡，此淫邪之態，實不忍爲。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圓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惟不爲此態，故必不見容，豈今之末世斯然哉？鳥之能執伏衆鳥而鷙者，必不與凡鳥爲群。士之能執伏小人而賢者，定難與小人爲伍。蓋自前世而固然矣。譬諸器物，何有一方一圓，乃能周合者乎？夫孰邪正忠佞，判然異道，而相安一處者乎？我之被讒見替夫何辭。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訽。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自問必不周，必不相安，所以屈其心，不復求，抑其志，不復望揚。見尤于人，一概隱忍，訽辱之加，攘爲己有。⁽²⁰⁾用卑伏其清白之操，以老死于直道之守而已。然若所爲者，惟前古之世。世有聖人，乃見親厚。固前聖之所厚，而非今時之可行也。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以前聖所厚之道，行于今時。我之相視道路，蓋已不察，亦嘗竊悔于心。爲之引頸以延，跂足以佇，將反而爲不犯難行之事。回朕車，復舊路，猶可及我行途迷謬尚未十分遙遠之時，不至與世牴牾，卒逢其禍。曰“不察”、曰“行迷”，皆反言寄慨。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²¹⁾擬回車復路矣。余徐步余馬，已不覺于蘭之皋。縱馬疾馳，又不覺在椒之丘。任足所之，無非芳徑，則吾且將焉止息乎？因思以蘭椒之轍迹，向穢濁之人區，知進而必不相入，徒以之再離過尤耳。殆不如無回朕車，退而復修吾初年之素履也。製芰荷以爲衣兮，集芙蓉以爲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²²⁾芰，也。荷，蓮葉。芙蓉，即蓮花。花未放曰菡萏。修初服若何？非芰荷不屑被，製此爲衣。非芙蓉不屑婁，集此爲裳。衣裳芳潔如此，雖世不吾知，吾亦已矣。蓋吾之情實，苟已信芳，初不假于人之賞我也。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岌岌，高貌。陸離，光采分散貌。冠尚其高，高之以至于岌岌。佩長爲美，長之以極其陸離。衣裳冠佩，芳香與光澤，雜糅其間。惟此昭明質直之初服，庶乎猶未少虧耳。忽反顧以遊目兮，將往觀乎四荒。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²³⁾初服既修，何忍遺世而獨立。忽反顧以遊目，將往觀乎四方荒大之區。幸遇知己，安知見替于前，不獲見賞于後。此時余佩較前更加繽紛，而其文甚盛，繁飾而其賁衆多。芳香之氣菲菲，彌覺章明顯著。以四荒之大，而余佩若茲，宜乎賞識有人，不難作合矣。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爲常。詎知民生習尚不同，各有好樂之事。而余之所好，獨好修姱，且以爲常，終不變易。與民生所樂適相左，以是知其必不相投，終無遇合也。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四荒無一同好，固應懲而改圖矣。然好修爲常之志，雖至屠戮支解，吾猶未變。豈舉世無徒，遂可以懲余心者。

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女嬃，原姊。嬋媛，牽持眷戀之態。因其初服之守，堅執難懲，故嬋媛以牽戀，申申其詈之。蓋衆濁我清，衆醉我醒，一女子能知其不免。曰：鮌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女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此詈之之言。婞，悻悻自好。直，不知委蛇。不以壽終曰夭。鮌亦放臣，故以之借鑑。薋、菉、葹，三種皆惡草。盈室，喻满朝。言婞直亡身，終夭羽山之野。鮌轍可鑑，汝何學問廣博，立心忠謇，而專務好修，紛然獨有此姱美之節，以來世之嫉妬乎？今舉朝無非惡德，薋菉葹以盈室矣。乃判然獨與彼異而不事其事。女嬃之言止此，語若未了然，蓋不忍言其究竟。衆不可户説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余聽。女嬃同室至戚，尚不諒我忠君憂國之心。彼外人之衆，更不可户户與之解説。孰云察余之中情者乎？世方並起而好結朋黨，非其朋者蔑如也。煢獨如余，彼且曰“夫何煢獨”之有，而如是以不余聽，余復向誰説哉。凡人知有煢獨，猶或憐之而聽其言，至于夫何煢獨，必不之聽矣。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玆。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節中者，不同俗，亦不矯俗，節于中道也。憑心，悶滿懷也。沅湘，楚二水名。重華，舜號。舜葬九嶷山，在沅湘之南。舉世無告，惟有依前聖以節于中道，喟嘆悶懷以閲歷今玆。蓋清白死直，固前聖所厚，我舍此誰依？但節中之道，未知果當與否。我欲就前聖質之，而重華乃前聖之，近在九嶷。用濟沅湘以南征，就重華而陳我中情莫告之詞，重華其當有以鑑我。啓《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縱。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衖。⁽²⁴⁾此所陳之詞。啓，夏王啓也。《九辨》《九歌》，皆禹樂名。九州攸同，九土咸辨，故曰“九辨”。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故曰“九歌”。夏康，啓子太康也。畋于洛表，十旬弗反。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傒于洛汭，五子咸怨，作五子之歌。衖，與“巷”通。家衖，謂宫中永巷。禹以後之废興，重華未及見，故自啓而一一陳之。言啓能繼禹，九土之宜仍辨，九功之叙仍歌。蓋借樂名以述啓之賢，非陳此樂名，及以其名屬之啓也。至太康娱樂自縱，不顧禍難以圖慮于事後，則五子用失乎家衖，而賢昆弟雖多無補。羿淫遊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封，大也。亂流，不由川澮之流，喻羿之以亂易亂。羿既奪夏政，惟淫于遊觀，佚于畋獵，又好擇封狐自射之，國君而嬉于藝，國事盡废矣。是以其相寒浞，使家臣逢蒙，乘間殺羿，故亂流之鮮克有終。乃浞既滅羿，則又貪羿之妻，取以爲室。家，妻也。澆身被服强圉兮，縱欲而不忍。日康娱以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澆，即奡，寒浞子，羿妻所生，弑夏后相者。《詩》“曾是强禦”，言以强力禦人。此强圉，言以强力困人，意相仿也。澆恃多力，以强困人之事，如被服然，放縱人欲而不能忍。日康居娱樂，自忘其爲篡弑之人，卒爲相子少康所誅，顛隕厥首。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葅醢兮，殷宗用之不長。夏桀所爲，常背于道，乃遂其惡而逢南巢之殃。后辛剖比干、醢梅伯，葅醢賢人，殷之宗祀，用以不長。湯禹儼而袛敬兮，周論道而莫差。舉賢才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此言周之所以繼夏殷而興，非概論三后也。二王儼若，袛天敬民。惟周之論道，不與差池，故能舉天下之賢才，能者授之以政。百爲循守繩墨，不至偏頗，繼二代而王耳。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夫唯聖哲之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可見皇天至公，無獨私一姓，阿比人主之事，必覽視下民之德堪輔助者，然後默錯其輔助之眷。夫惟聖哲茂盛之行，如禹湯文武，始誠得用此下土耳。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瞻前聖所由興，顧後王所自失，而以此相觀民之計極。夫孰非義之事，可用于世，非善之法，可服諸身者乎？計極，人事計謀之究竟。惠吉逆凶，善福淫禍，目前未見，其極無差。義以事宜言，善以心德言。用者，行于一事。服者，依以終身。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葅醢。阽，阨。危，殆也。鑿，所穿器物之孔。枘，削木端以入鑿者。惟非義必不可用，非善必不可服，君當秉此爲網，臣當矢此爲節。所以阽余身而殆及于死，覽余初而猶未悔。余實以義謀國，以善匡君，恐恐乎皇天之無私，汲汲乎民生之計極也。特臣之諫君，猶枘之入鑿，必量鑿之淺深廣狹，然後可以吾枘正之。余中情切激，未免不量鑿而正枘矣。然此固前賢之修，每以是葅醢其身，如比干梅伯者比比，則阽身危死，又何悔哉。曾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曾，與“增”同。歔欷，竊嘆隱泣也。當，平聲。前修葅醢，無非生不逢時。今我增歔欷鬱邑，惟有哀朕時之不當而已，以明不敢怨其君也。所陳之詞止此。下“掩涕沾襟”，無陳諸重華之理，聖帝前詞可無體乎？“浪浪”句，如何作得束語？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陳詞甫畢，涕泗滂沱，遂于重華墓邊，跪陳之處，拔含根之蕙以掩涕，而已沾襟浪浪矣。此賦而無比，不同他句芳草。

跪敷衽以敶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駟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風余上征。⁽²⁵⁾跪所以致敬，前詞皆跪陳者。跪而敷布其衣衽，賦中有比，今予其敷心腹腎腸之意，言以赤心告帝舜也。耿，光鑑也。舜之耿光，能鑑其得此中正之道也。玉虬，龍。鹥，鳳也。風起則塵生，故曰“埃風”。前聖中正之道，吾既得之，幸爲重華所耿鑑。自信不愧于天，可以驂龍駕鳳，奄然隨此埃風，上征天衢，且之帝所，一寫歔欷鬱邑之氣。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軔，搘車木，欲行則發之。蒼梧，即陳詞之處。縣圃，在昆侖之上。瑣，門鏤也。文如連瑣，以青畫之，故號青瑣。靈瑣，則仙府神居矣。蒼梧縣圃，萬里遙程。朝發夕至，神速如此，誠之所通，無遠弗届也。我行如此其速者，我豈不欲少留靈瑣之間，徘徊休憩。但以日忽忽其將暮，事有所急，不遑留處耳。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羲和，堯時主日之官，托之以號日馭。弭節，按節徐行也。崦嵫山，日入處。曼曼，遠貌。惟恐日之將暮，故令羲和按節徐行，雖望崦嵫之山，幸勿迫近其地。蓋以吾之路途，方曼曼修遠。吾將上天下地，求索美女，日暮斯難遍索矣，以比求索賢君也。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咸池，日浴處。扶桑，日出處。總，結也。若木，即扶木，最柔順而文理。拂，拭也。逍遙相羊，從容遊玩之態。但令羲和弭節，猶恐難稽日輪。于是飲馬咸池，總轡扶桑，身就其所浴所出之地，折若木以拂拭之，而語之“聊逍遙以相羊”。無疾馳而遽暮，蓋撫大明之詞，非三閭聊以遨遊也。聖賢豪傑，惟以時日易邁爲憂，故承上而反復寓言，以極致其愛日惜陰之志，乃寓言中又有寓意。國有王，猶天有日。楚懷貪秦地，輕絶齊，信張儀，死異土，皆因剛愎鹵莽。三閭欲以柔順文理之若木，拂拭其舊染，令其逍遙相羊，然後能從容以詳事理耳。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鸞凰爲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望舒，月御。飛廉，風伯也。奔屬，奔馳而屬其後。雄曰“鳳”，雌曰“凰”，鸞其總名。鸞凰，謂雌者。先戒，先時約婚期也。雷師，雷神。未具，雨工未齊備也。拂日令逍遙，正爲及時求婚媾。男女合而成婚，猶之陰陽和而後雨，此又比中之比。月離于畢，然後滂沱，故前望舒使先驅。習習谷風，則以陰雨，故後飛廉使奔屬。鸞凰尤柔順文明，爲之先戒，當不至于婚媾有言。奈雷師告余以未具，何陰雨雷爲政，未具則無雨，而求索徒然矣。由日及月，由月及風雷。中間“鸞凰”句，遙應“乘鷖”，起下“飛騰”。“先戒”云者，婚姻有期，陰雨亦有期也。此則文詞組織之妙。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而來御。鳳鳥，謂雄者。飄風，回風也。屯，難也。相離，與鳳飛所向相乖。御，迎也。承上“鸞凰先戒”，謂其雌不足以集事，其雄可托以致詞，故令飛騰而前，且窮日夜之力。豈知飄風難之，屯然與鳳相乖離，統帥雲霓之衆，來迎此鳳，是以其飛不前，而求索又徒然矣。鳳鳥至則聖王興。霓乃雨日交感之淫氣。飄風雲霓，則陰盛所現，如淫邪黨人，故兩以寓言。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承上“飄風雲霓”之象言。言此紛然以離，總總而合。時離時合者，雖采色陸離，然皆斑然判隔其上下，以明空際求索，絶無一遇之意。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以延佇。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妬。⁽²⁶⁾帝閽，上帝之司閽。關，天關也。閶闔，天宫門。曖曖，日昏昧貌。罷，倦息也。空際求索無門，未知何方有女。庶幾置身無上，可以縱目遐搜。故令帝閽開關，倚閶闔而以予望之。望予，猶跂予之謂。舊説帝閽不肯開關，倚閶闔而望原，解錯。倚望多時，時且曖曖，將罷欲暮，而望無所得。于是取佩帶之幽蘭，理而結之，且結且延佇，蓋無聊之態耳。雖則無聊延佇，猶必自固芳香。賦中帶比，但見下方之世，溷濁不分好醜，絶無美者堪觀。非真無美，舉世好蔽人之美而相爲嫉妬，是以閶闔雖高，眺望雖久，不能望見美人顔色也。朝吾將濟于白水兮，登閬風而緤馬。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白水，昆侖神泉。閬風，仙山。緤，繫也。高丘，比王位。無女，比無賢君。倚望無得，將朝濟白水。登閬風之山而緤其馬，殆擬絶塵離世，獨作飛仙。乃忽焉反顧，不覺涕流，哀此高丘，竟無一女，豈不崇高削色，山谷空虚，必欲得其人。下文所以廣求遍索。溘吾遊此春宫兮，折瓊枝以繼佩。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春宫，東方青帝宫。瓊枝，瓊樹之枝。榮華，喻美人顔色。又春宫景光，正榮華方發之候。下女，神妃侍妾。詒，遺也。不忍高丘無女，遂奄然遊此春宫，折取瓊枝，繼續其佩。遊春宫，爲折瓊枝。折瓊枝，爲繼佩。繼佩，爲及榮華未落時，相視神妃下女，有可托以詒此佩于神妃者，使之先達其情也。吾令豐隆乘雲兮，求虙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蹇修以爲理。豐隆，雷也。虙妃，伏羲女，溺洛爲洛神。纕，帶也。蹇修，古之勤奔走，工詞令，善于媒妁者。欲托下女通情，先不知神妃之所在，即下女何從相視？故令豐隆求之。豐隆乘雲，則震行迅速無待，不緩于求。陽德無乎不通，必得所在。虙妃，帝祖未嫁之女，較娀女二姚尤貴高，所以先求，蓋以世無賢君，惟遠皇上古有聖帝明王，如伏羲、帝啻、夏少康。而又借其女其妃作寓言，故先虙妃，次娀女，降及二姚也。既得虙妃所在，因解佩帶以結婚姻之言。惟恐言詞失理，又令蹇修理其結言之緒。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夕歸次于窮石兮，朝濯髪乎洧盤。“紛總總”前，以雲霓之象言此“以爲理”之緒言。蹇修千言萬語，如絲緒之多，或紛然而離，與妃判不相入；或總總而合，與妃似亦投機。或離或合之間，豈意忽然變卦，如染成五采之緯繣，各定于一色而不可遷移，非復蹇修所能動矣。言詞紛總，日中不决，不覺已夕。虙妃辄不顧而歸，歸而次于窮山之石間，來朝則且濯其髪于洧水盤旋之處。窮石其避幽僻，下文所謂“驕傲”。洧盤其俗素淫，下文所謂“淫遊”。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娱以淫遊。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窮石之次，是保愛其美，簡倨以自驕，侮慢而傲我。洧盤之濯，是日安康娱樂，惟以淫遊爲事。顔色雖信乎美好，然禮無往而不答。我解佩命媒，殷懃若此，而絶我已甚，是無禮也。不如來而違棄之，改求他女。此求虙妃已不可得。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望瑶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四極，四方盡頭。曰“覽”、曰“相”、曰“觀”，則遍視詳察無遺矣。閶闔倚望時，尚未周流乎天，今則周流乃下。瑶臺，砌玉爲臺，仙女群居處。偃蹇，美好衆多，若隱若現，不可枚舉之形。有娀佚女，高辛之妃，契母簡狄，娀國之女也。言四旁上下，周流覽相，無一可吾意者，惟望瓊臺偃蹇之處，見彼有娀氏有佚群之女，我欲求之。吾令鴆爲媒兮，鴆告余以不好。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鴆，一名運日，羽有毒，能殺人，比讒間毒人之子。雄鳩，即鶻鳩，善鳴而性輕佻巧利，比躁妄細人，不能與賢者作合。欲求娀女，令鴆爲媒。鴆慣行反間，先告余以娀女之不好，誣善如此，豈復可用？若使雄鳩鳴逝，則余猶惡其佻巧，多言無實，恐不任媒。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猶，犬子，主人行，則豫在主人之前，見主人未至，則又來迎，故謂不决爲猶豫。狐善疑，河冰合，必聽下無水聲而後過，故謂疑慮爲狐疑。鴆鳩俱不可使，無所决擇，是以猶豫狐疑，欲不藉行媒，自適女所，面求婚媾，則于禮又有所不可。鳳凰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遊以逍遙。必欲良媒，其惟鳳凰。鳳凰難得，及既得之，則時日稽遲。急受命以詒瓊佩，恐高辛已先我而娶矣。彼鳳也者，知其已先，雖欲遠集瑶臺而無所托止。聊浮遊于遠近之表，以逍遙乎天際之翔，而受詒不且徒然乎？此求娀女又不可得。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未家，未娶也。有虞，舜後姚姓之國，以二女妻少康者。欲及少康未娶時，留此二姚。自問理不直于少康，則不壯而弱。理弱則媒妁之詞爲理屈，必不工而拙，恐雖有引導之言，不足固婚姻之約。此更不待往求，已逆知其無濟矣。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²⁷⁾往古名妃，悉成畫餅，至于當世，豈復堪言。正如閶闔望中所見，溷濁不分，惟賢是嫉，好蔽人美，轉稱爲惡。我從相觀四極，周天乃下而益悉其情狀者也。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閨中，即神妃所處。既深邃遼遠，不可復通，承上“求虙妃”至“導言不固”而總結之。哲王，指楚懷王，猶呼爲哲者，天王明聖之意。今又熟睡不寤，承上“溷濁嫉賢”而竊嘆之。其旨分承若此，其詞仍復一串。若謂閨中雖不可通，處閨中者如寤，則世雖蔽美稱惡，王猶能察外情。奈其又不寤何，所以使我懷忠藎之情，曾無發泄之地，余又焉能隱忍不發，與此讒佞之輩，雜居溷處于終古乎？古之所終，來日無盡，故曰“終古”，蓋意將他往耳。

索藑茅以筵篿兮，命靈氛爲余占之。藑茅，靈草。筵，小折竹也。結草折竹以卜，楚方言曰“篿”。靈氛，古之明占吉凶者，謂靈察氛祥也。意圖他往，未審吉凶，因索取藑茅，兼以折竹而篿，命彼靈氛爲之占之。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豈唯是其有女。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²⁸⁾兩美，謂男女俱美，比君臣俱賢。靈氛之占曰：世有兩美，必然配合。美無兩，不合也。今此楚邦，孰是信實好修之人？而汝欲戀慕之，思九州廣博浩大，豈惟此有女？今汝唯曰：勉力遠逝，勿用狐疑。以汝之美，孰有渴思佳偶？惟美是求，于汝是釋者，此可爲汝信者也。至汝欲求美，美女隨方而産，猶芳草隨地而生，何所獨無？爾何懷乎故宇，不思遠逝乎？靈氛之言止此。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惡。昡曜，目當曰“曜”，昡然不辨黑白也。聽靈氛之占心焉竊計，覺此世界幽昧不明，目皆昡曜。今我他往，客地異鄉，余之善惡，孰云能察？未必他邦，不猶吾楚。民好惡其不同兮，唯此黨人其獨異。户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蘇糞壤以充幃兮，謂申椒其不芳。⁽²⁹⁾此即楚人之極倒置。疑舉世之將母同，故下文占雖吉而心尚疑。艾，哀敗不堪之草，非治病之艾，後蕭艾同此。盈要，滿腰也。珵，美玉名，廣六寸，光奪目。當，平聲。蘇，散也。糞壤，糞土。幃，香囊。磈壤入幃難克，必用蘇之。“户服艾”二句，指黨人不辨香臭。“覽察草木”二句，承上起下，君臣皆説在内。“蘇糞壤”二句，指君之不辨香臭、善惡所在。民好惡實有不同，未必皆好善而惡惡。然未有如若輩之反常者，惟此黨人爲獨異耳。艾之與蘭，其臭易辨。今則户户服艾，且至盈要，反謂幽蘭臭惡難佩，邪説下煽，上鑑亦昏。雖草木之臭味，覽察其猶未得，豈珵美當前，能勝其别識乎？遂至糞壤克幃，申椒反謂其不芳，同于服艾詆蘭輩之好惡矣。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巫咸，古神巫，術更勝于靈氛者。椒，取其馨以降神。糈，尚其精以享神。目擊楚事如此，未知遠逝何如。故欲從吉占，中心未决，猶豫狐疑。巫咸夕將下，懷椒糈要之，欲其决靈氛之占，果當從否。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並迎。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翳，日蔽貌。九疑，舜墓，其神尤尊。皇，百神九疑之總稱。剡剡，劍光如火貌。感椒糈之精意，百神附巫咸，蔽日遮天，翳然備降。九疑之神，亦繽然並來迎我，皆剡剡揚發其靈光。托巫咸之口，告余以靈氛所占之吉之故。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矱，度也。巫咸告曰：遠逝之占，吉果不爽，其故何居，汝之煢獨，特無與汝同其矩矱耳。汝當勉升降上下于四方，求汝矩矱所同，無爲曩者，不量鑿而正枘之事。湯禹儼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摯，伊尹名。咎繇，即“皋陶”二字。湯禹儼然祗敬而求合德之人，一遇摯、咎繇，能即調和，矩矱同也。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³⁰⁾苟中心情實，惟以好修，則君臣邂逅斯合，何必用夫行媒。摯、咎繇、説、望、戚，皆未有爲之作合者，承上以起下也。説操築于傳巖兮，武丁用而不疑。事詳《商書·説命》，説、望、戚皆于他邦遇主，故又先臣後君，與摯、咎繇變文言之，以爲原當去楚榜樣，用而不疑，亦矩矱同也。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太公嘗于朝歌之市，鼓刀屠爲生活計，遭文得舉，亦矩矱同也。甯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寗戚不見用于衛，退而商賈，宿齊東門外。桓公夜出，戚方飯牛，叩角商歌曰：“南山粲，白石爛。生不遭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曼曼何時旦。”桓公聞之，曰：“異哉！歌者非常人也。”後車載之歸，尊爲客卿。該總輔相之事，亦矩矱同也。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恐鵜鵙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爲之不芳。⁽³¹⁾央，中也。《詩》“七月鳴鵙”，鵙鳴則陰氣盛，秋草枯。傳説諸人，皆于他方獲矩矱之同。今汝當及年歲之未老未耄，于建功立業之時，猶未過中，急急遠逝。恐鵜鵙先汝之逝而鳴，將使百草衰零，爲之不芳矣，以比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巫咸之言止此。何瓊佩之偃蹇兮，衆薆然而蔽之。唯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妬而折之。自此至終，備言其舉國無徒，禍將不免。央意遨遊世外，而終不忍故鄉，惟有自沈汨羅之一法。巫咸所告，如不其然。何今我之瓊佩偃蹇若茲，可爲盛矣。乃至舉國之衆，薆然蔽之。由此以思，不但蔽而遂己，惟此黨人，全無信實，正恐嫉我妬我，因而遂折斷之。蓋不諒之情，可以無所不至耳。薆，蔽甚貌。諒，信實也。時繽紛以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恐折我瓊佩者，正以此不諒之讒言，時時變易。極繽紛可聽，真所謂南箕貝錦，欲折我何難，我又何可淹留楚地乎？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爲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爲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³²⁾如其尚可淹留，試觀今日之朝端，何人不變爲惡德。蘭芷則變而不芳矣，臭味全無。荃蕙更化而爲茅矣，面目俱改。此皆昔日芳草，何至今時，直爲此蕭條衰艾也，豈其别有他故？君子修姱，莫之或好，故相率而趍于不肖，職此之爲害耳。莫好修，不專指君，然君爲正。蕭艾，不得作草名解。昔日芳草，明承上四種，既化爲茅，安得又爲蕭艾。余以蘭爲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委厥美以從容兮，苟得列乎衆芳。⁽³³⁾余初以幽香若蘭，必終可恃。何爲無蘭之實，但容之長。委棄其美以從流俗，苟且而得列乎衆芳之中。蘭芬在花，是其實葉繁而長，乃其容，以比毫無志節，衣冠偉然，一味磨稜，盜虚聲以附君子之列。椒專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克夫佩幃。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榝，惡草。佩幃，比親君要樞。芳，原自况。椒辣而馨，力能勝穢，正與佞質相反。今則專于爲佞以慢怠慆淫，較不芳之蘭更甚矣。匪惟香種靡存，加之惡草競進，而榝又欲克夫佩幃。既干求以進，務入于幃。彼方恃其權要，自謂貴高，又何有于孑焉？孤芳望其能禮而袛之乎。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覽椒蘭其若茲兮，又况揭車與江離。如流之從以下，今時之俗固然，又孰能自貞其德，無變化于時流者乎？覽視椒蘭，尚猶若此，又况揭車與江離，芳香有限，力量幾何，能不隨流以變化乎？椒蘭，比國之老成强力。揭車、江離，比國之小才下僚。惟玆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玆。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沫。玆佩，即偃蹇瓊佩。香氣濃郁曰“芳”，清幽曰“芬”。沫，没也。惟玆可貴，非原自誇，謂群小意中，惟恨玆佩獨貴。相形舉朝之陋賤，是以必不見容，委棄其美而歷于今玆。前委厥美，蘭之自棄；此委厥美，衆共棄之。歷玆者，見棄久⁽³⁴⁾于時也。然委棄雖久，而其芳滿盛，菲菲難虧，其芬永長，至今未沫，以明宜自珍惜，不可淹留，輕爲人折。和調度以自娱兮，聊浮遊而求女。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調，格調，如“同調”“别調”之云。芬芳固存，吾進退綽綽餘裕。何難和我鸞鈴輿衛之調度，用以自娱。心雖切于求女，聊且浮遊而求，得亦可，不得亦可。莫若前番固執，即借求女之意及余佩飾，方當壯盛。周流余迹，以觀覽乎上天下地之間。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³⁵⁾不及巫咸者，本靈氛吉占，特要巫咸决之耳。歷吉日，日之歷度逢其吉也。折瓊枝以爲羞兮，精瓊爢以爲粻。將行必豫餱糧，則折取瓊枝爲品味，精鑿玉屑爲儲糧。爢，屑也。此飲食之珍潔。爲余駕飛龍兮，雜瑶象以爲車。行糧既具，隨整乘輿。爲余者，命僕夫也。飛龍，龍馬。雜瑶象，以瑶玉象齒飾車也。此車馬之寶貴。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君臣上下，並皆與我離心，何可與之同居一國。故將遠逝以避其禍，不待彼之疏我，我自疏之。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揚雲霓之晻靄兮，鳴玉鸞之啾啾。邅，轉也。黄河之水，發源昆侖。三閭楚族，其源並出帝高陽。道昆侖者，業已離其末派，猶必溯厥本源。雖曰“自疏”，而親親之義益篤。不憚昆侖路，修遠以周流。只爲離心難同，去之惟恐不遠。然雖遠道周流，而車旗和鈴備極整暇。揚起雲霓之蓋，則晻靄可觀；鳴此玉鸞之鈴，則啾啾可聽。卒不以行遠，而違其調度也。雲霓，旗蓋如雲霓。靄，陰貌。揚旗晻日則靄矣。玉鸞，鈴之着于衡者，如鳥鳴啾啾，音韻清和也。朝發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鳳凰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天津，析木之津。箕南斗北，天河界之，日月往來，必過此津。西極，極西日入處。既躋昆侖之巔，便接天津之界。下地則邅于修遠，上天遂可以風行。朝發天津，夕至西極，與日輪而並馳矣。只爲離心難同，去之不惟其遠，其行且極其速。然雖瞬息萬里，而乘風走翰，彌覺安舒。建旗車上，鳳凰儼翼以承。鳳飛翱翔，雖高極其翼翼，卒不以行速，而乖其調度也。一上一下曰“翱”，直前不動曰“翔”，兩翅均齊爲“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麾蛟龍以梁津兮，詔西皇以涉余。流沙，無定河邊沙，能陷人馬車駝，陷則千百無遺，永不復出。赤水，出昆侖東南陬，入南海，借以比血。遵赤水，如《易》“需于血”之謂。蛟龍純陽之物。梁津，爲梁于津上。少皥氏以金德王，西方盛德在金，故號西皇。我道昆侖而旗鈴若玆，至西極而翱翔如此，調度可爲康泰矣。豈知世途不測，忽然行此流沙，且即遵循赤水，足履奇險之區，必無幸免之事。然吾方容與自如，手麾蛟龍以梁津，口詔西皇以涉余。言能以陽剛之德爲梁津，用堅金之操而利涉，雖極險，其終奈我何？路修遠以多艱兮，騰衆車使徑待。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爲期。奇險我雖不畏，路方修遠多艱。惟爾隨行衆車，料難勝此跋涉。急騰而前，使之徑路待我。我則路由不周之山以左轉，期于西海相會，指此爲期可耳。衆遇多艱之路，無不惟徑是趍。以衆車比世人之履，己則雖遇多艱，寧循不合于世之途。與世相左，必不由徑而舍其正路。西海茫茫，日入之處，生也有涯，同歸于盡，有不西海爲期者乎？彼騰車徑待，與我不周左轉者，亦一耳。篇將終而日至西極，詔西皇，指西海，皆矢死之詞，投江志已决也。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駕八龍之蜿蜿兮，載雲旗之委蛇。屯，聚也。軑，車中之轄。八龍，八方之龍，龍德之大全也。蜿蜿，龍行不疾不徐貌。雲從龍，龍駕則雲旗載矣。作馬如龍，旗如雲訓，可；即以龍爲馬，以雲爲旗，亦可。承上“西海爲期”，而衆車復會，于是屯聚有千乘，齊玉軑而並馳之，不使參差失伍。所駕八龍，則馴擾而蜿蜿，所載雲旗，則飄摇而委蛇，以比己之才學富聚，如千乘多車，經綸整齊，如並馳玉軑。龍德全而極其調御，英華發而雲采爛如。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樂。蜿蜿委蛇如是，無敢縱轡疾驅，亦因備歷多艱，姑抑心志，弭節徐行。然吾志雖抑，吾神則已高馳于邈邈之鄉，蓋志終不可降耳。惟神志高馳，所以非有夏之宫懸不屑奏，而奏者《九歌》；非有虞之干羽不足舞，而舞者《韶》樂，聊假未盡之日，偷爲娱樂而已。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³⁶⁾升上，皇天也，即皇矣上帝之稱。赫，盛大。戲，顯明也。舊鄉，謂楚國。馬懷，戀群戀秣有所懷思而不前。蜷局，以身蹲曲也。惟高馳邈邈，故由王而帝，神馳歌舞之間；更由帝而天，神馳赫戲之表。陟升皇之赫戲，則下地無不照臨。忽見舊鄉，因而睨視。睨視者，有所不忍正視也。此時余馬實懷，僕夫用悲矣。人是舊鄉之人，馬亦舊鄉之馬。臨睨其處，馬尚懷思，而况于人乎？用蜷局其身，惟舊是顧，不肯復行。馬懷僕悲，余將安往哉。

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爲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亂，樂節名。凡歌詞至終必有亂。已矣哉，蓋至此而絶望也。楚君臣無一賢者，直無人也。其誰知我，我又何懷此故都乎？放废有年，苟延朝夕。不過尚懷故都，不懷死已久矣。抑且自惜其才，能爲美政，死則徒然。今既莫足與爲，生亦何用？將從彭咸之所居，依其遺則而已。自“帝高陽”至“攬宿莾”，序己之生質不凡，而好修無己，爲一段。自“日月不淹”至“前王踵武”，述己之忠君念切，而急欲成君，爲一段。自“荃不揆余”至“衆芳無穢”，言君之信讒疏己，而前功盡棄，爲一段。自“衆皆競進”至“朝誶夕替”，是不爭寵利，惟法前修，雖疏不忘諫君，因而遂遭放废，爲一段。自“替余蕙纕”至“昭質未虧”，是雖遭放废，甘心困窮，卒不改圖，而益修初服，爲一段。自“反顧遊目”至“夫何煢獨”，是初服加修，望有知者，而至戚外人，無一可告，爲一段。自“依聖節中”至“耿吾既得”，是訴諸重華，援古証今，而情詞中正，聖帝鑑之，爲一段。自“駟虬乘鷖”至“蔽美嫉妬”，是求索美人，空際經營，天門眺望，而杳無所得，爲一段。自“朝吾將濟”至“導言不固”，是哀今無美，求古名妃，而帝室王家，遭逢不逮，爲一段。自“溷濁嫉賢”至“與此終古”，是總結前文，往古今玆，皆成夢幻，而中情難忍，無所適從，爲一段。自“索瓊茅”至“百草不芳”，是往卜諸神，勸其遠逝，心猶不决，復問巫咸，而吉占不爽，爲一段。自“何瓊佩”至“吉日將行”，是參透朝局，自珍修姱，深信前占，决意遠行，爲一段。自“瓊枝爲羞”至“假日偷樂”，極言遠逝之勝，無遠不可届，有險不足憂，真堪娱樂，爲一段。自“陟升皇”至終，則終不忘楚，死于其地以明臣節也。詞賦之體，從此而創。後人效之，雖宋玉，已遜十之六七，何况漢代諸家？蓋他人詞勝于理，段落特分有字句中。屈子理勝于詞，轉折都藏無字句處。是故讀屈詞，如聽琴音。此篇如《秋鴻》三十段，備極《廣陵散》之遺韻。他篇雖妙，亦特《瀟湘水雲》《洞天春曉》《陽春白雪》《夢蝶御風》諸操而已。余僻琴，家貧無以整舊桐，又厭時琴，每以此當之。

(1) 此句上眉批爲：追叙降生、命名，念念不忘先世。自投汨羅，亦只不負乃考期許。所以求忠必于孝門。

(2) “繩凖”，王本作“準繩”。

(3) 此句上眉批爲：騷詞取譬芳草最多，當細細分别。“扈江離”二句，言修能既成。“朝搴阰”二句，言加修無己。

(4) “德”，王本作“操”。

(5) 此句上眉批爲：“日月不淹”以下，既修其己而急欲成君。“美人遲暮”，是一篇要領。入後幾許，成言結言，有女無女，皆從此句生根。

(6)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芳草比古賢才。

(7) “三后惟雜用群賢”，此句之上王本有“八句一氣貫注”六字。

(8) “盡”，王本無此字。

(9) “矣”，王本作“耳”。

(10) 此句上眉批爲：此忠而見疑之始，尚未放废其身。改路有他，不難離别，皆以君心不復向己言。

(11) “也”，王本無此字。

(12) “改績”，王本作“敗績”。此句之下王本有“故也”二字。

(13)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芳草比從前利國之美政。

(14)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芳草比疏水之清芬。

(15)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芳草比信姱練要，蓋見疏于君，益務修己，所以法前修也。

(16) “方”，王本無此字。

(17)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下，皆被放後之詞。

(18) 此句上眉批爲：此又以美女自况。君臣之交，相求若男女，相得如夫婦。故時以美人比君，時或自比，無所不可。如後文許多求女，明比求君。而蔽美嫉妬，蔽美稱惡，則又忽比及于己。總屬寓言，固不可拘而泥也。

(19) “又何足怪”，此句之下王本有“言外見君當察之也”八字。

(20) “因其自來而取曰攘。訽辱之加，順受不辭，若攘爲己有也”，原脱，據王本補。

(21) 此句上眉批爲：以芳草比隨履皆善。

(22) 此句上眉批爲：以芳草比退修初服。

(23) 此句上眉批爲：上衣裳冠佩並言，此獨言佩者。古人雜佩，以備衆多之用。從其有用于世者言也。

(24) 此句上眉批爲：原出楚宗，楚敗則宗亡。雖賢無救于楚，述古中寓意深遠。

(25) 此句上眉批爲：自此以下，尤多寓言，與南華相類。

(26) 此句上眉批爲：此又隱然以美人自比。

(27) 此句上眉批爲：此又以美人自比。

(28) 此句上眉批爲：豈唯是有女，言何地無君，何所無芳草。言何地無賢君，語似同而非複。

(29)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不辨芳草，比不辨賢良。

(30) 此句上眉批爲：前許多行媒，借巫咸語中一句摕卻。

(31) 此句上眉批爲：前許多芳草，亦借巫咸語。一句總收，又起下文“盡變而爲不芳”。

(32) 此句上眉批爲：此以芳草比楚失節諸臣。

(33) 此句上眉批爲：舊説蘭無實，椒專佞，暗指子蘭子椒，恐未必如此顯然。且二子生而惡德，非其後改節者，豈肯直以蘭椒號之。

(34) “見棄久”，王本作“久見棄”。

(35) 此句上眉批爲：决意遠逝以後，旨愈微，音愈哀，而詞愈麗。

(36) 此句上眉批爲：才若三閭，失志如此，他人必圖顯名異國矣。而卒戀舊鄉，仁至義盡，所以《騷》經爲詞賦之祖。後之學者，雖或肖其皮毛，而哀音亮節，可涕可歌，終莫能及。非獨才華過人，職以赤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