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听大人弹琴

嘉祐四年（1059）十月苏轼兄弟服母丧期满，随父亲返京。他们沿岷江、长江而下，十二月初抵达江陵，过年后再北上赴京。沿途游山玩水，观赏名胜古迹，父子三人写下了不少诗文，并汇为《南行集》（原集已失传）。这首诗就是其中的一篇。大人，对父母的敬称，这里指父亲苏洵。诗的前四句点题，写深夜听父亲在江边弹琴。中间十句由听琴而发议论，其中“自从”四句叹古代乐器已残缺不全，唯独琴保留了下来；“世人”六句感叹琴也变得声音浮脆，古意渺茫。最后两句照应开头，以要求父亲再弹一首《文王操》作结。这是苏轼最早一篇咏音乐的诗歌，全诗纵横恣肆，词意高妙，已表现出苏诗好发议论的特征。

弹琴江浦夜漏永[1]，敛衽窃听独激昂[2]。《风松》、《瀑布》已清绝[3]，更爱《玉佩》声琅珰[4]。自从郑卫乱雅乐[5]，古器残缺世已忘[6]。千家寥落独琴在[7]，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返古，强以新曲求铿锵[8]。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9]。无情枯木今尚尔[10]，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11]。

【翻译】

夜已经很深了，父亲还在江边弹琴，

我悄悄整衣静听，琴声激扬高昂。

《松风》、《瀑布》，已清妙到了极点，

更可爱的是《玉佩》，真像玉声般悠扬。

自从郑、卫的靡靡之音乱了纯正的雅乐，

古乐器残缺不全，早被社会遗忘。

各种古乐器都已零落，只有琴还在，

正像那不死的神仙阅历了世代兴亡。

社会上的人不容许它独自返回古朴，

硬要用新曲子来追求音色响亮。

他们先是轻轻抚弹，发声微弱，

突然变得急促，像笙簧的浮脆声响。

琴是无情枯木所制，今天被糟蹋成这样，

何况古人的深意，更落得渺渺茫茫。

江面空阔，月光明亮，已经没有人声，

请再弹一曲《文王操》吧，天已将晓。

注释

[1] 江浦：江边。浦：水滨。漏：计时器，古代滴水以计时。永：长。夜漏永指夜已深。

[2] 敛衽窃听：私下整衣静听。敛衽：整理衣服，表示肃敬。

[3] 《风松》、《瀑布》：古琴曲名。

[4] 《玉佩》：古琴曲名。琅珰：象声词，玉石撞击声，这里形容琴声。

[5] 郑卫：指春秋时郑、卫两国的音乐，被儒家看做靡靡之音。雅乐：帝王举行大典时所奏的舞乐，儒家认为它“典雅纯正”、“中正和平”，故称雅乐。

[6] 古器：古代的乐器。

[7] 寥落：冷落、衰落。

[8] 铿锵（kēng qiāng坑枪）：金属撞击声，常用以形容声音响亮。

[9] “微音淡弄”二句：进一步形容那些“强以新曲求铿锵”的人，他们先是轻轻抚琴，琴声微弱；突然变得频繁急促（数），发出像笙簧一样的浮脆之声。这是指“世人”以琴弹“新曲”，失去了琴的深醇之音。笙：管乐器；簧：笙中振动发声的簧片。古人认为琴声比笙醇厚，如晋人嵇康的《琴赋》就有这种观点。

[10] 枯木：指琴。古人多以枯桐作琴，沈括《梦溪笔谈》（卷五）认为琴虽用桐，但需经过多年，木性皆尽，琴声才清妙。

[11] 夜阑：夜将尽。《文王》：即《文王操》，古琴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