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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遇阿里旅舍

我不允许你独自旅行 作者:马嘉骊


终遇阿里旅舍

从赫拉特回到喀布尔,又面临住宿难题。无意间在飞机杂志上看到一则旅馆广告,抵喀布尔后致电对方,一番讨价后,对方承诺每天房费25美元。

搭乘出租车前往那家旅馆,越往前开越僻远,连司机都说一个女孩子住那么偏远很危险,于是我让司机推荐住处,不料,他竟说:“阿——里——旅——舍。”他的语速正常无比,但这旅舍名字在我耳里却被拉扯成一块厚重的馕饼,粘着那通与阿里旅舍不愉快的通话经历,一同甩打着我的脑海。

眼下似乎别无选择,再加上司机一个恰中时机的转头,带着亲切笑意说:“我和阿里旅舍的人很熟,我会叫他们给你优惠。”自认精明的我,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那是想抽佣还是真善心,便叫他驶往阿里旅舍。

阿里旅舍竟比想象中要好,门口有荷枪保安,房间整洁,服务生是清一色的大男孩,约莫20岁出头。一交谈,之前与我通电话的那位就是老板,他说每天房费30美元。我嫌贵,问可有学生优惠价。老板称这已是最低价,其他人都是50美元一天。

谈不妥,我转身就走,要司机载我另找住处。一路上,司机不断给阿里旅舍的老板打电话,又转头对我说:“25美元,他们只收你25美元一天。”我这才同意回去住下。

入住后才知道,阿里旅舍的老板很年轻,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俄语专业,准备到俄罗斯念书。我在网上和朋友聊天,提及老板的年轻和经营旅舍的用心,朋友称老板为“青年才俊”。后来,“青年才俊”不断向我解释,说自己以前英语还不错,学了俄语后把英语都忘光了,还介绍自己的名字是法哈德。我这才明白,他在电话里用词不妥、话语急促,是因拉客心切又自觉英语不好而紧张,才叫我误会为他不友好。

我每天经过旅舍大堂时,都看到法哈德正愁眉苦脸地监察一楼餐厅的施工情况。他告诉我,阿里旅舍共有30间客房,但住宿高峰期也仅能住满10间房,阿里旅舍占地面积大,水电开支不小,加上每月租金折合人民币近2万元,旅舍一直在亏本营业。

我自荐要帮他写房间描述文字,并放在各大旅舍预订网站做宣传。法哈德很是感激,但也坦言正在装修的餐厅已耗费他不少精力,他实在没空处理网络订单。

自从我提出要帮着开通网络订房后,法哈德和旅舍里的男生们就把我视作朋友来对待。渐渐地,每天出门前和他们问声好、回来后聊聊一天见闻,已成了习惯。尽管有时他们听不懂所有内容,但还是坚持要听。这是民族情结,他们希祈每一位来阿富汗旅行的人没有被骚扰、没有经历不快。而实际上,我当然都经历过。

即便我每天都披着头巾、衣着密实,还是在街头被不少阿富汗人当作妓女,挑衅的语言甚至是过分的动作都不时出现,甚至有小孩驾着驴车打我面前经过时,把手在脖子前一横,做出割喉的动作。一日,一位看上去年近90的老人在街上尾随着我,颤巍巍地递来一叠纸钞,嘴里喃喃着:“上床,上床……”

这些不快,我都没告诉阿里旅舍的人们,偏报喜不报忧。

一开始,阿里旅舍的服务生们给我的早餐是牛奶燕麦和煎鸡蛋;渐渐地,早餐分量愈加惊人,最终版本是燕麦、两块馕饼、两个煎鸡蛋、一壶绿茶、一杯热奶茶,还有数盒黄油和果酱。这种敛着呈现的恩情让我很是感动,也让我因此省下每天的午饭。此外,阿里旅舍还有点餐服务,实际上只是把男生们派到邻街餐厅取餐食,却分文不收送餐费。

旅舍门前有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每天入夜后在旅舍门前卖围巾。阿富汗的街上游荡的孩子大多是因贫辍学,靠售卖一些小首饰来赚取生活费,若是不买,他们便骂骂咧咧;而更多的街童选择了乞讨。我不愿让他们从小形成财物伸手可得的想法,从不施舍,却也因此被一群小孩追着辱骂,甚至朝我背包踹一脚就赶紧跑。有时我也气,拔腿追过去,追足两条街,想还那一脚,可一把拽住孩子,看到那睫毛扑扇的大眼睛,心一酸,终是放了。小孩的道德标准模糊,前一刻还踢我骂我的孩子,被饶过后,直冲着我微笑。

四处可见的馕饼店

相较之下,阿里旅舍门前的围巾小孩显得非常讨喜。他总是一副温顺模样,些微低着头,对着傍晚归来的我轻声地问:“女士你好,请问你今天要买围巾吗?”

他每晚都这样问我,每问一次,我的心就软一回,可我既不需要围巾,也不愿出于同情去购买。一天,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一大包从国内带来准备送外国友人的饰品,便将整包东西给了阿里旅舍的前台,让他们转送围巾小孩,说是送他的中国礼物,愿他懂得把这包礼物拆开贩卖。

一夜,我回旅舍已是夜里8点。喀布尔入夜后的气温与白日迥异,寒意叫我环住了手臂,瑟瑟发抖地步行回旅舍。围巾小孩还在,正衣衫单薄地站在围巾架子后面,孤零零地望着漆黑街道,盼着来一位客人也好。我礼节性地问他吃饭了没,小孩仍是那副温顺惹人怜的表情,低着头小声回应:“女士,我还没吃。我很饿。可是得卖出围巾才能回家吃饭。”

心头又一软,走进阿里旅舍,问前台可否帮我叫一份比萨外卖。前台大男孩问:“Carrie,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我如实告知,是想给门外的围巾小孩叫一份餐食。

万万不承想,前台大男孩回头对里屋的法哈德交代了几句,便转过头对我说:“Carrie,这与你无关,不需你操心。”我以为他怪我多事,或是责备我同情心泛滥会惯坏孩子,便有些愠恼。他也不解释,只嘱我坐在招待室等待。

几位大男孩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他们端出一大盆食物,有鸡块、馕饼、水果、米饭和热茶,给我看一眼,然后端出门去。见我呆住,法哈德对我说:“放心吧,今天开始,我们负责门口小孩的午饭和晚饭。”我才醒悟,那一句“与你无关”只是因为同样学俄语的前台找不到合适的英语来表达。

我一时感动得找不到言语来表达,只唯唯诺诺地点头。入住以来,每次出门,他们都问我去哪,若是去的地方远,他们就不允许我步行,硬是要帮我叫出租车,嘱咐好司机并代付车钱后,才让我出门。于是,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阿里旅舍的男生们叫好车子、付了车费,我拗不过去,只好上了车子,但总会在车发动时打开窗,把车费往窗外一扔,拍着椅背让司机加速离开。

有时好奇心作祟,想要去旅舍旁的小卖部转转,看看阿富汗这硝烟四起的国度里,店铺里会售卖什么商品。尤其听不能喝酒的穆斯林们提起,说他们喜爱喝俄罗斯产的罐装无酒精类鸡尾酒后,我更是希望一试究竟。

这天我来到旅舍旁的商店,选了瓶无酒精饮品。结账时,老板问我:“你是那个住在阿里旅舍的中国姑娘?”

我点头,好奇地问老板如何得知。他却不答,而是把我伸出去付款的手推了回来,说:“阿里旅舍的人交代过我,你来买东西,一律不能收钱。”我执意要付,老板一再地把钱退回来。

于是,我在心里掂量出大概售价,抓起没有标价的饮品,把几张纸钞往柜台一扔,撒腿就跑,余老板在身后挥着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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