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本色是诗人

叶水涛

李响老师的诗集即将出版，要我写几句话。严羽说：“诗有别裁，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我对诗歌写作完全外行，难免言不及义。

李响是小学语文特级教师中的异数，成名早但生性淡泊，有中国传统文人的清高，也有儿童的率性和天真。

李响是语文教师中的全才，散文诗歌，信手拈来、文采斐然；吟唱朗诵，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书钟二王，直抒胸臆、轻灵飘逸。

李响的这本诗集，书写了他的诗情，也书写了他的童心。童心与诗情自然融合，儿童天然是诗人。童心与诗情融合为诗歌，这就成为文学的艺术。诗歌是文学最为精致的样式，诗集蕴含着作者艺术的素养与语言的功力。

前两年读赵越胜的《燃灯者》，作者记述了他与周辅成教授的一段对话。周辅成是中国现代伦理学的奠基人。赵越胜问：“莎士比亚的诗剧与哲学有什么关系？”周辅成笑道：“天才有三种，第一等是诗人，如莎士比亚，他的诗剧写尽了人世的哲理；第二等是哲学家，如康德、黑格尔，写诗不成而去研究哲学；第三等是小说家，如梅里美。”显然，深奥的道理并非是经院的教条，日常的生活中包含着鲜活的哲理。深刻的思想可以诗意地表达，童心便是天赋的智慧。特级教师作为广大教师的榜样，李响凸显了教师专业成长的另一个侧面——不是埋头于理性思辨的著作，而是在日常的生活中保持着生命的灵性。

马克思认为，人们把握世界有三种方式：科学、宗教与艺术。科学是事实与逻辑，宗教是虔诚的信仰，艺术是心灵的直觉。科学的分析终究不能穿越物自体，艺术的直觉能整体地把握事物。天才的伟大发现总在青年时期，因为它需要激情与想象的伴随。激情与想象正是诗歌的特征，天才的科学家与伟大的诗人心心相印，这“心”是蓬勃的诗意与诗情。如李响那样，教师要有童心与诗情，在岁月的磨砺中不失感性的热情。

作为教师，你未必一定要写诗并出诗集。但作为教师，你多少得有一点对世俗的超越，有一点激情，有一点诗意审美的情趣。教育是在儿童的心田里播种，教学是将琐碎的庸常酿成诗意的美酒，校园要成为儿童记忆中温馨与美好的家园，教师必须是一位广义的诗人。如果说，教师是成人世界派往儿童世界的使者，那么，在与儿童朝夕相处的岁月里，你能否发现儿童，发现他们的颖悟、他们的灵性？你能否有诗意地表达？

恢复魔方的速度，为什么成人远不及儿童？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为什么儿童远胜成人？大自然从一个侧面提醒我们：儿童是成人的老师。知识累积的同时，是人们直觉能力的消退，其本质是诗情与诗意的消失。意大利哲学家维柯认为，人类原始的思维是心灵与自然的完全契合，这是一种诗性的思维，它凭想象与联想勾画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不是支离破碎的知识。他同时认为，儿童的思维便是原始的思维，具有诗意的灵性与直觉的智慧。

做老师，谁都想成为好老师。但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好老师呢？好老师要有一颗童心，童心便是诗心。好老师要有诗意，因为儿童是天然的诗人。儿童教育家李吉林老师说：我是长大的儿童。李响老师也是长大的儿童，他的诗集洋溢着童心与童趣。教育是爱心的激荡，教育是心灵的对话，教育是一首心血谱写的诗。好老师是一名诗人，见证儿童的成长，吟唱生命的奇迹。

李响的诗是写给他自己的，是他心灵的倾诉，写他对幸福的寻找，写他作为教师的欢欣。“语言于诗歌的意义，其吊诡之处在于：它貌似为写作者、阅读者双方所用，其实它首先取悦的是自身。换个形象点的说法吧，蝴蝶首先是一个斑斓的自足体，其次，在我们这些观者眼中，蝴蝶是同时服务于梦境和现实的双面间谍。”李响的这一番话，有诗意，也有哲理。蝴蝶的双重角色岂不是教师的一个隐喻？教师之于文本，教师之于学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教学相长，教师在成就学生的同时，成就自己生命的精彩。

每每听李响的课，与李响交谈，都会感受到他的激情与才气，感受到他的质朴与纯真。作为教师，这或许是最为需要的一种素质；作为诗人，这或许是一种最为基本的素养；作为一种个体的气质，它可以感染你，你却无法模仿它。曹丕说：“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至，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诗人的气质诚然是一种天赋，但更多的是来自读书与体悟。读李响的诗，我相信每个读者都会有内心的感动。诗歌是那样的明净，儿童是那样的单纯，诗化的语言闪耀着缪斯的灵光。

是的，现实生活中的教师不免窘迫，不免辛劳，甚至不免孤独。然而，我们倘如斯霞老师那样，有童心和母爱的心境；倘如柯尔德林所言，辛劳但有诗意地在大地上栖居的情怀；作为一名教师，有对儿童的喜爱，有对职业的眷恋。于是，我们自然会有精神的饱满，有幸福的体验。教师需要读诗，教师生涯需要诗意，不是追求物化的占有，而是享有审美的愉悦。

——你好，亲爱的小孩。是你，让我的生命更完整；让我的生活有所寄。有了你，我体验到，生命层层开放的神秘与欢欣……

——恰似亲手赋予一团泥土以生命，恰似亲手赋予一个生命以色彩，没有什么比目睹这一契机，而更加激动人心。

——他是一个朗读者，他以福柯的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倾听者，找寻一条属于自己的美学生存之道。然后，他发现，路，从来就是，一条，千回百转的远方。

李响，与他的诗，告诉我们如何在生活中发现美，如何在教学中发现儿童，如何与儿童分享生活的美好。教师应然是诗人，教师本色是诗人。

叶水涛

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

中国写作学会基础教育中心主任

《语文世界·教师之窗》主编

《写作》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