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苦难中成长
抢来的夫人生下了草原的一代天骄,求亲的路上父亲死于一杯毒酒;部众的叛离带来了重重苦难,死里逃生种下了爱与恨的种子。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迫使铁木真选择了战争,正是这场战争向世人展示了铁木真杰出的指挥才能,从而为他的崛起与振兴打下了基础。射雕英雄的名声从此传遍草原内外。
第一节 战乱中降生的“一代天骄”
一、诃额仑——抢来的夫人
成吉思汗的祖父是合不勒汗的第二子,名叫把儿坛巴特儿,即把儿坛勇士。《元史·宗室表》写作“八里丹”。在蒙语中,祖父被称为“额不格”,本义是一族人所出的祖先——始祖。他的长子是蒙格秃—乞颜,二子是捏坤太师,三子即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巴特儿,四子为答里台—斡惕赤斤。
据《史集》记载,也速该“颇为英勇,曾多次与其他蒙古部落,其中包括塔塔儿部落作战,同时也与乞台的异密和军队作过战。有关他的传闻遍及于四周,他的名声很高,受到所有人们的承认和尊敬。他有出自不同部落的许多个妻子,其中长妻月伦旭真,是幸福、尊贵的子女们的母亲,又被称为月伦—额客”。“旭真”即妻子,“额客”即母亲,这就是《蒙古秘史》所说的“诃额仑—兀真”,《元史》所说的“月伦太后”,她本是一个抢来的夫人。
由于草原各部实行族外婚,年轻人找妻子总要经过一番周折,要走出很远的距离,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氏族去求婚。而当找不到合适的妻子时,还不惜采取抢亲的行动,用暴力去夺取外部的女人做妻子。孛儿只斤氏的始祖孛端察儿,就曾抢了一个怀孕五六个月的孕妇。直到也速该时代,抢婚的遗俗仍在草原各部流行,人们见惯不惊,无人指责;被抢者也听天由命,不认为是什么丑事。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也速该抢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月伦夫人。
诃额仑出生于弘吉剌部的斡勒忽纳氏,本来嫁给了蔑儿乞部的也客赤列都。斡勒忽纳氏是个游牧部族,活动于呼伦贝尔湖及海剌尔之间。蔑儿乞部的驻地则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布拉河、鄂尔浑河、色楞格河流域。也客赤列都娶亲回家,路经斡难河畔。当时,“也速该巴特儿在斡难河放鹰”,“望见那妇人生得有颜色,随即走回家,去引他哥哥捏坤太子、弟答里台斡惕赤斤来了”。“他兄弟每来到时,也客赤列都见了恐惧,即便打着马,走过了一个岭,转过一个山嘴。回来到他妻车子跟前,其妻说:‘那三个人的颜色好生不善,必害了你性命,你快去。你若有性命呵,似我般妇人有也者,你想我呵再娶的妇就唤做我的名字者。’说了,就脱下衫儿与他做纪念。也客赤列都于马上方才接得衫儿,见也速该巴特儿兄弟三人来了,即便打着马,逆着斡难河走了”。
“也速该把阿秃儿兄弟三人,随后赶也客赤列都。过了七个山岗,赶不上,回来了,将那妇人裹将去。也速该牵着车子,捏坤太子引路,答里台傍着车辕行”。诃额仑“哭着说:‘我的丈夫头发不曾被风吹,肚腹不曾忍饿,如今走去呵,怎生般艰难。’哭的声将斡难河的水并山川里林木都震动了。答里台斡惕赤斤对那妇女说:‘你丈夫岭过得多了,水也渡得多了,你哭呵,他也不回顾,踪迹寻呵也不得见了,你住声休要哭。’因此上将回去与也速该把阿秃儿做了妻”。这就是《蒙古秘史》叙述的也速该抢亲的经过。这个诃额仑兀真就是成吉思汗的生身之母。尽管她被抢时曾对原来的丈夫表示了脉脉深情,脱衫相赠,又曾悲痛欲绝,声震川林,但时隔不久,她就变成了也速该勇士的一个忠诚的妻子,不仅为他生儿育女,而且在极其艰难的境遇中为他抚育教养了几个名扬古今的后代。
二、铁木真在战乱中降生
中国有句古语:“乱世出英雄。”成吉思汗降生的年代,无论从蒙古草原,还是从整个中国来看,都是一个战争颇仍的乱世。
唐玄宗时发生的安史之乱,破坏了中国内地的大一统局面。随后出现的是藩镇割据,五代十国,辽、宋、夏、金,直到成吉思汗诞生的12世纪后半叶,中国的分裂混战局面已经延续了四百多年(755—1162)。当时,在中国境内,同时并存的不下十几个政权:汉族的南宋,女真族的金朝,党项族的西夏,畏兀儿族的高昌国,葛逻禄人的哈剌鲁,契丹族的西辽,云南的大理国,西藏的几个小邦,蒙古草原的五大兀鲁思等(塔塔儿,克烈部,乃蛮部,蔑儿乞部,蒙古部)。在成吉思汗出生的二十年前,1141年,也就是南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一年,南宋与金签订了著名的“绍兴和议”,南宋向金称臣,宋、金两个政权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为界,南宋每年向金交纳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称为“岁贡”。南宋爱国将领岳飞父子被秦桧杀害。又过了十二年,1153年,金主海陵王完颜亮自会宁府(今黑龙江省阿城南白城)迁都燕京(今北京市),改称中都,女真猛安、谋克户大规模内迁。1161年,金主完颜亮又迁都汴京(今开封),并亲自率领六十万大军大举侵宋,企图用武力统一中国。沉重的兵役、徭役强加到各族人民头上,北方契丹族人民,河北、山东王友直、耿京、辛弃疾等被迫起义。南宋的虞允文率宋军进行了采石之战,大败金军。女真贵族葛王完颜雍乘机自辽阳入据中都,夺取帝位(金世宗)。海陵王完颜亮南侵失败,在扬州被部将杀死。金世宗改元“大定”。其实当时正是天下大乱,大乱之后必有“大定”,对金世宗君臣来说还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
当时的蒙古草原也是处于大乱之中。由于新上台的金世宗忙于稳定内部、镇压起义、对付南宋,对于部落林立的漠北地区鞭长莫及、无暇问津。蒙古、塔塔儿、乃蛮、克烈、蔑儿乞等,五大兀鲁思各自为政,同时并存。草原牧场、奴隶、牛羊都变成了互相争夺的对象。血族复仇、争霸称雄的战争仍在继续进行。漠北大草原同内地一样,也处在一个纷争不已的年代。
自从忽图剌可汗死后,蒙古各部由于利益冲突和意见分歧,一时未能推举出新的可汗。也速该身为忽图剌汗之侄、蒙古部著名的勇士,依靠自己周围的那可儿,收聚了许多百姓,拥有一批奴隶和仆从,占有大量的牲畜和牧场,在草原上确立了自己的势力。他被推举为蒙古—孛儿只斤—乞颜氏的首领,同时负责整个蒙古部的军事。当时,他虽然没有被推举为蒙古部的可汗,但尼伦各部都奉他为主,服从他的管辖,实际上也相当于蒙古部的国王。因此《元史·太祖本纪》说:“八哩丹殁,子也速该嗣,并吞诸部落,势愈盛大。”“至元三年十月,追谥烈祖神元皇帝”。
1162年秋,也速该作为蒙古部的军事首领,又发动了一场对塔塔儿部的战争。当时他的妻子诃额仑兀真十月怀胎,即将分娩。也速该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去从事一场胜负莫测、出生入死的战争呢?难道他不喜欢自己漂亮、温存的妻子吗?不希望亲眼看着儿女降生,享受一点天伦之乐吗?当然不是。因为他身为蒙古部的军事首领,还肩负着另一个重要使命:打击自己的敌人,进行自卫、掠夺或复仇战争。他若没有勇气进行这些战争,不及时向部落的敌人宣战,他就没有资格当蒙古的军事贵族,就不配“巴特儿”这个“勇士”的称号。
当时,蒙古部与塔塔儿部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三代,双方经过了十几次较量。这次到底是第几次出征,谁也记不清楚了;究竟是胜是败,也速该也没有确实的把握。但在历次战争中死去了亲人的贵族和部民们,渴望向敌人讨还血债;年轻的勇士们则希望能够一显身手,掠夺对方的奴隶、美女、战马和财物,讨伐塔塔儿势在必行。它犹如一块从高山滚下的巨石,由于惯性的作用,也速该既无力阻止它,也无力改变它前进的方向;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战争、狩猎、掠夺、屠杀,对于当时的游猎民族来说,似乎都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他们正处于一个“以征服战争为职业”的阶段,邻人的财富刺激了他们的贪欲,“获得财富已成为他们的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也速该丢掉夫妻的脉脉温情和父子的天伦之乐,去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战争,正因为他感到这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男人出征了,斡难河畔帖里温孛勒塔黑的营地里,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儿童。诃额仑夫人闷坐在帐幕中,既为出征的丈夫担心,又为即将降生的子女焦急,心里自然是七上八下。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居然双喜临门,也速该打了一个大胜仗,俘获了两个塔塔儿部酋长,其中一个名叫铁木真兀格,恰巧在这时,诃额仑夫人生下了一个男孩。战争胜利了,儿子降生了,诃额仑夫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尤其令人惊喜的是,这个男孩一生下来就红光满面,非同一般。据《元史》记载,这个男孩出生时“手握凝血如赤石”;《秘史》也说“右手握着髀石般一块血”;蒙古族民间传说则说:“孩子的右手里,攥着一块坚硬的血饼,像‘苏鲁锭’的形状一样。”“苏鲁锭”形似长矛,是蒙古族战神的象征。“烈祖异之,因以所获铁(帖)木真名之,志武功也”。为了纪念长子的降生和对塔塔儿作战的胜利,也速该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铁木真,蒙语意为“铁之变化”,这就是成吉思汗名字的来历。
“一代天骄”在战乱中降生了,他的名字本身就反映了当时一种尖锐的社会矛盾,深深地打上了社会动乱的烙印,同时寄托着老一代和本部族的无限希望。
三、是马儿年的战神,还是猪儿年的真龙?
蒙古族民间传说认为,成吉思汗生于马儿年马儿月,即1162年旧历七月。因其手握“苏鲁锭”式的血饼而生,因此把他当做战神的象征。
而元朝的杨维桢则说,成吉思汗同宋太祖赵匡胤一样,都是生于“亥”年(猪年):“宋太祖生于丁亥,而建国于庚申,我太祖之降年与建国之年亦同。宋以甲戊渡江,而平江南之年亦同,是天数之有符者不偶然,天意之有属者不苟然矣。”意思是说,元太祖成吉思汗同宋太祖赵匡胤一样,都是生于“亥”年的真龙天子,是“天意之有属者”。
那么,成吉思汗究竟是生于马儿年的战神,还是生于猪儿年的真龙呢?对于这一问题,中外史学家做了大量考证,但至今并未最后定论。
成吉思汗死于太祖二十二年,即丁亥年,1227年。对于这一点,中外各史书记载相同,只是具体月、日略有出入。但对成吉思汗出生年月,中外史籍却有不同的说法。
《元史·太祖本纪》记载:太祖二十二年,“秋七月壬午,不豫。乙丑,崩于萨里川哈老徒之行宫”。“寿六十六”。元太祖二十二年即丁亥年,1227年。依此上推六十六年,即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壬午年,马年,1162年,这与蒙古族传说中所说的马儿年是相同的。
《亲征录》于成吉思汗癸亥年灭王罕时写道:“上春秋四十二。”癸亥年为1203年,四十二年前当为1162年,与《元史》本纪同。
《蒙古秘史》未言成吉思汗年寿,只记载了也速该死时铁木真九岁,这与《元史》《亲征录》的记载相符。《蒙古源流》也持这一观点。
但波斯史及波斯人的私家著述却与上述记载不同,他们“无不谓帝生于猪年,崩于猪年,十三岁丧父亦在猪年”,也就是“孤于猪年”。他们认为成吉思汗生于猪儿年,寿七十三岁。依此计算则应生于宋绍兴二十五年,乙亥年,1155年;死于丁亥年,1227年;孤于丁亥年,1167年。
赵珙《蒙鞑备录》说成吉思汗生于甲戊,为乙亥上一年,即1154年。但其中又说:“其俗每以草青为一岁。人有问其岁,则曰:‘几草矣?’亦尝问彼生月日,笑而答曰:‘初不知之,亦不能记其春与秋也。’每见月圆为一月,见草青迟迟方知是年有闰月也。”因此,成吉思汗的出生年月记忆不会十分确切。
《元史译文证补》说:“先时,蒙兀不谱历算,故帝诞生月日无知之者,惟今可汗(元成宗)及近戚大臣皆知帝寿足七十二岁,未足七十三岁而崩,亦猪年。”中国有句俗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不知元成宗君臣是否受了这一说法的影响。但既然成宗有这种说法,《元史》为什么却说成吉思汗只活了六十六岁呢?《证补》翻译波斯史料,接受了《史集》的观点,但这一看法却需要继续证明和补充。
由于洪钧的考证被过去的学者看做几乎是定论,因此,此后出版的《新元史》《蒙兀儿史记》等都采用了《史集》的说法,欧洲、俄国、日本的不少学者也确定成吉思汗生于1155年。但也有一些学者采用《元史》《秘史》的说法,如日本河野元三《蒙古史》说:“成吉思汗名铁(贴)木真,以1162年生于迭里温孛勒答里山。”然而随后又说:“1155年之役,获铁(帖)木真兀格。”也速该俘获铁木真兀格之年,正是成吉思汗出生之年。《蒙古史》自相矛盾,估计是由于史料出处不同。
1962年,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邵循正先生在《历史研究》第二期上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文章:《成吉思汗生年问题》。他分析比较了中外的各种不同说法,进行了大量考证,既不同意猪年之说,也不同意“1167年”的说法,明确指出:“无论是一一五五年或是一一六七年的说法都不能成立”,“因此,成吉思汗的生年,如《元史》所记,至少是比较可信的,应该据以为准”。从此,国内史学界基本上采用了这一说法,也正是在1962年纪念了成吉思汗诞辰八百周年。
中外史书对于成吉思汗出生的具体年月记载虽然不同,但前后相差不过几年,而对其他大事的记载却基本相符,或者可以互为印证,互为补充。因此,无论认为成吉思汗是生于马儿年的战神,还是生于猪儿年的真龙天子,这对史学研究都不会带来太大影响。对于这一问题,作者没有深入研究,暂且采取“吾从众”的态度,将成吉思汗的出生年月定为1162年秋天。
第二节 草原巴特儿在苦难中成长
一、定亲与丧父
1170年,九岁的铁木真已经成长为一个英俊的少年了。也速该和诃额仑兀真希望给他早点儿定下一门亲事。当时蒙古乞颜部与弘吉剌部是世通婚姻的部落。这年秋天,大概是也速该选定了“九为吉数”之年、“金秋打籽”之季,带着铁木真到弘吉剌部斡勒忽讷氏去看望舅父,同时为铁木真物色一位合适的媳妇。弘吉剌部居住在呼伦贝尔湖东面,从三河源头的蒙古乞颜部到弘吉剌部,要走很远的路程,中间还要经过塔塔儿部驻牧的呼伦、贝尔草原。
也速该父子走到扯克彻儿、赤忽儿古两山中间时,遇到了弘吉剌氏的德薛禅。“薛禅”蒙语含有“智慧”之意,只有德高望重、才智超人的老者才能获得这一尊称。“德薛禅”即名字叫“德”的智慧老人。他主动而亲切地向也速该打招呼:“也速该亲家,你往哪里去。”也速该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带这个孩子到他母舅家斡勒忽讷氏去看看,顺便替他定一门亲事。德薛禅上下打量着铁木真,十分兴奋地说:您这个孩子两眼炯炯有神,红光满面,正中了我昨夜一梦。我梦见一只海东青带着太阳和月亮落在了我的手掌上。太阳和月亮,是我们所仰望的。今天,海东青握来落在我手上了。我这个梦不正是预示您带儿子来求亲吗?这真是个好梦。所以有此梦者,“必是你乞颜人氏的吉兆”。
俺翁吉剌惕百姓,自古来,以甥之貌,以女之颜,而非争国者也。
将我美貌之女,俾乘汝合罕(可汗)者巨辇。
驾黑驼而颠去,并居于后妃之位焉。
俺非争国争百姓者也,育我淑姿之女,俾乘具前座之帐舆。
驾紫驼而起去,傍陪起居之高位焉。
……
也速该亲家,请临我家,我有小女,亲家请观之。
于是德薛禅领也速该父子到自己家住下。德薛禅的女儿名叫孛儿帖,当时十岁,比铁木真大一岁。这个女孩生得健壮美丽,“也速该心里喜欢”,第二天早晨就向德薛禅求婚。德薛禅说:多求而与之不见得崇敬,少求而与之不见得低贱。女子之命,不可老于生身之门,就将这孩子嫁给您的儿子吧!
按照当时的习惯,儿女定亲以后,要先把男孩留在未婚妻家,并赠送礼物作为聘礼。这说明古代蒙古人的婚姻中,还存在着母系氏族的残余。也速该留下一匹马做聘礼,“留赘铁木真而去”。临走时说:“吾子善惊狗也,亲家休令吾子惊狗也。”《元朝秘史》说铁木真怕狗,这不符合英雄本色。事实上是狗怕铁木真,也速该担心铁木真顽皮,搞得人家鸡犬不宁。
也速该顺利地为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高高兴兴地奔回三河源头。途经扯克扯儿山的失剌客额列,汉语称做“黄色的野甸”。由于这里临近辽朝的上京临潢府(今辽宁巴林左旗东南波罗城),当地人才起了这个名字。这个黄色的野甸是塔塔儿部主因氏的驻地,主因氏人正在举行宴会。根据蒙古人的习惯,骑马经过正在进餐者之旁时,要下马,未等主人许可就应一同就餐。主人也不应拒绝,而应以饮食相待。这既是客人对主人表示应有的敬意,也是主人殷勤待客的一种表现。也速该风尘仆仆,一路上饥餐渴饮,十分劳累,心里自然也想乘机去喝几杯。另外他也可能想到,战场上的仇敌也不妨同桌共饮。因此就放松了对塔塔儿人的警惕,参加了他们的宴会。
大概是冤家路窄,事有巧合吧,举行宴会的正是九年前与也速该作战的氏族。其中有几个年长的人曾经见过也速该,并亲眼看见也速该将铁木真兀格等人捉去。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昔日的仇敌,“因记起旧日被掳的冤仇,暗地里和了毒药与吃了”。
宴会之后,也速该上马,继续往回走。没走出多远,他就感到头晕眼花,肚子里很难受。他伏在马背上艰难地前进,经过三天三夜,终于回到家中,这时已经支持不住了。于是他把晃豁坛氏的蒙力克叫到自己面前,说:我的儿子们幼小,我去为铁木真求亲,回来的路上被塔塔儿人毒害了。我觉得心中难受,恐怕活不长了。留下了孤儿、幼弟,请您多多关照。诃额仑就是你的寡嫂,将来有什么困难还求您帮忙。请您赶快到弘吉剌部去,将我儿铁木真带回来。说完就死了。
蒙力克根据也速该的嘱托,赶到了弘吉剌部,对德薛禅说:“也速该想铁木真,好生心疼,教我来取。”德薛禅说:亲家若想念自己的儿子,您就将他带回去吧,见面以后快点送回来。于是蒙力克将铁木真接回不儿罕山营地。但铁木真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为了他的亲事,竟在壮年遭人暗算。诃额仑兀真向铁木真转达了父亲的遗言:长大后一定要替他报仇,扫平塔塔儿,将那些高过车辖的男子统统杀掉!爱和恨的种子从此在铁木真的心中生根发芽,它对铁木真的成长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亲族与部众的叛离
自从俺巴孩汗死后,蒙古各支贵族就开始了争夺汗权的斗争。“俺巴孩汗有十个儿子,所有的朋友们都对他们的存在感到高兴,都说:‘王权将留在他们的氏族里。’”他们也曾举行会议,企图推举一个继位人,但由于这十兄弟纷争不和,互不相让,“会议举行了好久,但没有一致公推出一个人来”,“谁也没有被确定为他们的君主”。王权从他们手里失去了,俺巴孩汗的侄子乞颜氏的忽图剌继承了汗位。
忽图剌可汗死后,这种争夺汗权的斗争又一次重演,长期没有产生出新的可汗。忽图剌可汗的儿子拙赤威望不高,诸部离散,没有资格执掌汗权。泰赤乌氏内部仍然是矛盾重重,选不出一个众望所归的君主。而也速该所在的孛儿只斤—乞颜氏力量却比较统一,也速该本人又勇敢善战,战功卓著,因此蒙古诸兄弟部落都由他管辖,因此《史集》说:“忽图剌合罕死后,成吉思汗的父亲、把儿坛把阿秃儿的儿子也速该把阿秃儿进行了统治。”“也速该统辖尼伦全部,以故泰亦赤兀亦隶麾下”。当时也速该虽然没有正式被推举为全蒙古部的可汗,却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威望实际登上了蒙古部“君主”或“国王”的地位。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没有争夺到汗权的其他蒙古贵族才对他怀有忌恨之心,“正如〔俗话〕所说:‘亲人〔狠似〕蝎子’,出于天生的仇恨心,嫉妒他;但由于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反抗他,他们在他生前早就在心头种下了仇恨和报复的种子”。“族人如蝎”,正是这种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导致了也速该死后的一系列事变。
《蒙兀儿史记》记载说:“也速该既卒,铁木真少孤,族众欺其母子寡弱,咸有离心。”就在也速该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时间仅仅过了几个月,死者尸骨未寒,生者泪痕未干,本族内部就出现了众叛亲离的局面。有一天,蒙古部举行祭祖之礼,主持祭祀的是泰赤乌氏的长辈、俺巴孩汗的两位可敦(夫人)——斡儿伯和莎合台。按照蒙古族的习惯,祭祀之后,祭祀所用的供品要分给所有的同族人,即使没有参加仪式的人也有权获得应有的一份。这些供品称为“祚物、余胙、供酒”,包括祭祀所用的牛羊马肉、牛奶、马潼(音冻,马乳汁)等。蒙古人信神敬祖,祭祀祖先对他们来说是件大事,谁如果分不到祭祀的供品,就等于不承认他是蒙古的同族人,等于被开除了族籍。
在这次祭祀活动中,铁木真母子因故迟到,俺巴孩汗的二可敦没有分给他们应有的供品。诃额仑兀真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忍无可忍,当场就向斡儿伯、莎合台二可敦提出质问:也速该虽然死了,难道我的儿子们将来就不能长大成人么?大人们的肉胙分了,为什么不分给我们?“眼看着的茶饭不与了,起营时不呼唤的光景做了也”。今天不分给我们供品,不给茶饭,他日转移营地,是不是也想抛弃我们呢?
俺巴孩汗的二可敦也不示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你行无请唤的礼。遇着茶饭呵便吃。俺巴孩皇帝死了么道,被诃额仑这般说。”意思是说,你们母子遇饭便吃,遇水便饮,祭祀祖先却迟迟不到。难道还要我们邀请你们,非给你们供品不可吗?你们眼里既然没有祖先,何必还要分享祭祖的供品呢?并且对自己的部众说:俺巴孩皇帝死了,诃额仑才敢这样横行无忌,说了这些不讲理的话。“可将这母子每撇下在营盘里,休将他行”。她既然诬蔑我们要抛弃她,我们干脆把他们母子撇下在营盘里,换一换营地,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大家各奔前程,也省得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当时,泰赤乌氏的首领是俺巴孩汗的孙子塔儿忽台乞邻秃黑,“‘乞邻秃黑’意为‘吝啬’和‘贪婪’。由于他有这样的品质,才被称做这个名字”。在也速该时代之末,“他曾向也速该把阿秃儿挑起内讧”。因此,他立即同意了二位祖母的建议,第二天早晨就率领泰赤乌部顺斡难河迁走了。曾经充当也速该近侍的泰赤乌氏人脱朵延吉儿帖等,甚至包括乞颜部的贵族、百姓,以及铁木真家祖宗以来的奴婢也抛弃了铁木真母子,跟随泰赤乌氏迁走了。只有晃豁坛部的察剌合、蒙力克父子,这时还和铁木真母子一条心,因为“在也速该巴特儿时,有一次他们曾经约请晃豁坛部落〔一起〕去攻打泰亦赤兀惕人;晃豁坛部先于他们〔与泰亦赤兀惕人〕开战,泰亦兀惕部杀死了他们许多人。也速该巴特儿突然赶到,才从泰亦赤兀惕手中救出了晃豁坛部”。他们两家是患难之交,蒙力克又是也速该的“托孤之臣”,因此察剌合老人对泰赤乌氏的分裂行动十分不满,拼着老命拉住了脱朵延吉儿帖的战马,劝他回心转意,不要背叛铁木真母子。脱朵延吉儿帖对察剌合老人说:“深水已涸矣,明石已碎矣!”意思是说:也速该已经死了,好比河水已经枯干,白石已经破碎。水干了就养不住鱼,石头碎了就失去了靠山,铁木真他们孤儿寡母,担负不了保护属民百姓的责任,我们何必跟着他们受苦受罪呢?察剌合老人死死拉住马缰不放,脱朵延吉儿帖见别人已经走远了,气愤地说:“汝何得劝阻!”老东西,你自己留下吧,何必拉别人做替死鬼呢!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向老人刺了一枪,老人脊背受伤,倒在地上。
察剌合老人艰难地回到家中,卧床不起。铁木真得知这一不幸消息,赶紧前去探望。老人十分痛苦地说:“你父亲收的并俺众人的百姓,被他将去。因劝他的时分,被他伤了。”铁木真哭着离开了察剌合老人,去告诉自己的母亲。
亲族和部众的叛离意味着一个贵族将濒于毁灭,自己的孤儿寡母将陷入困境,诃额仑兀真当然不会等闲视之。当时铁木真兄弟年龄很小,根本指望不上;察剌合老人又身负重伤,他的儿子蒙力克也不能离开身边。因此只好由诃额仑兀真亲自出马了。于是诃额仑“持纛(dù)上马而往”,“麾旗将兵,躬自追叛者”。手持“秃黑”军旗,跨上战马,去追赶那些迁走的百姓。“秃黑”是一支系着一缕缕牦牛毛的长竿,类似汉族出使的旌节,它是也速该率领军队作战时的军旗。蒙古的军队要根据这支“秃黑”的指挥进退,它代表着军事统帅的权力,谁如果违背它的指挥,就要受到军纪处分。不知是“秃黑”的威力,还是由于诃额仑兀真的感召,乞颜部的百姓有不少人又回到了原来的驻地,“驱其太半而还”。然而诃额仑毕竟没有也速该的号召力,铁木真兄弟也没有力量与泰赤乌部抗衡,这些追回的百姓,“也不肯停住,都随着泰亦赤兀去了”。他们又先后投奔了强大的泰赤乌部。这一事件不仅反映了蒙古贵族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而且生动地反映了“百姓”与族长、首领的关系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当一个首领有力量,足以保护自己的百姓时,就可以在自己周围收集许多百姓;这个首领死了,就等于“深水已涸”“明石已碎”,他的孤儿寡母保护不了自己的属民百姓,因此众百姓只好去追随力量强大的其他氏族。作为广大奴隶——孛斡勒,则本能地要求摆脱奴隶主贵族的统治,奴隶主贵族死去了,他的孤儿寡母暂时失去了统治的力量,这正是奴隶逃离的好时机。因此,就连成吉思汗祖宗以来的奴婢脱斡邻勒也逃到了克烈部。也速该死后不久,铁木真一家的亲族和部众之所以迅速叛离,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
三、颠沛流离的岁月
泰赤乌部和属民百姓的叛离,使铁木真一家从部落首领的地位一下子跌入了苦难的深渊。从此,他们孤儿寡母开始在饥寒交迫、颠沛流离中苦度岁月。
也速该死时,诃额仑兀真已经生了四子一女,长子铁木真刚刚九岁,次子拙赤合撒儿七岁,三子合赤温额勒赤五岁,四子帖木格翰赤斤三岁,女儿帖木仑还在摇车之中。也速该还有一个“别妻”,相当于汉族的妾,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别克帖儿,一个名叫别勒古台。泰赤乌部和乞颜部的百姓迁走以后,铁木真家只剩下了一个老仆妇豁阿黑臣,加上他们二母七子,全家共有十口人。他们的牛羊畜群也被部众和奴隶们赶走了,只剩下了他们乘坐的九匹银合马。三位妇女,七个幼儿,九匹银合马,这就是铁木真一家当时的基本状况和全部财产。
以畜牧业为生的蒙古牧民,失去了畜群,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以氏族、部落为活动单位的人们,离开了氏族、部落,也就是失去了生活的保障。面对着茫茫的草原、漫长的岁月,眼看着七个需要抚养的幼儿,诃额仑兀真怎能不愁肠寸断呢?
但诃额仑兀真毕竟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一个久经磨炼、意志坚强的巾帼英雄。她的后代推崇她“贤能”“有胆量”,尊她为“宣懿太后”,她确实不愧为烈祖的英烈夫人。当也速该做蒙古部的“国王”时,诃额仑是位威严的“国母”;当一家十口艰难度日时,她又成为一位不辞辛苦、日夜操劳的家长。她头戴以柳枝为架、用青毡包成的固姑冠,腰间紧紧地系着一条牛皮带,脱下了昔日的丽装,换上了一身短打扮。她身体健壮而丰满,面容美丽而尊严。她既能驰马于辽阔的草原,又能无微不至地照看年幼的婴儿,身兼严父和慈母两种责任,带着自己的十口之家,“奔波于斡难河上下”。没有牛羊畜肉,她“拾彼杜梨、稠梨”;没有掘地的工具,她“手持桧木之剑,掘彼地榆、狗舌”,以此解除孩子们的饥饿,“餬其口”,“供其食”。她用山韭、野葱养育可汗的后代,用山丹之根培育未来的执政者。辽阔的草原是养育北方各族人民的伟大的母亲,诃额仑兀真千方百计地采集草原的乳汁,精心地哺育着自己的子女,希望他们成长为聪明超群、勇敢坚定的人。
小树,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之木;婴儿,也不会永远在襁褓之中。但在苦难中长大的婴儿,总是不同于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他们的血管里流动的是富有生命力的热血,他们的性格中深深地打上了艰苦生活的烙印。铁木真兄妹七人目睹了诃额仑兀真的艰辛,亲身体会到母亲对儿女的深情,他们不是坐在河边玩石子,而是尽量为母亲分忧。小兄弟们找来几根木棍,又用曲针弯成了钓鱼钩,坐在河边去钓鱼。有时,他们“钓彼残缺之鱼”,“钩彼细鳞、鲹条”,有时“捞彼杂样之小鱼”,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拿回家去,孝敬自己可敬的母亲。慢慢长大以后,他们开始结网打鱼,弯弓射猎。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尽量减轻母亲的负担,“以报其母鞠养之恩”。
苦难,能使人坚强,也容易使人暴烈;能使人容忍,也容易使人残酷无情。铁木真兄弟就具有这种双重性格。有一天,铁木真与二弟合撒儿,庶弟别克帖儿、别勒古台,四人一起去钓鱼。铁木真、合撒儿钓上一条金色小鱼,在阳光的映照下,这条小鱼鳞光闪耀,令人喜爱。别克帖儿、别勒古台看到后,心里也很喜欢,就从合撒儿手里抢走了。铁木真、合撒儿回家后,对母亲说:“我钓得一个金色鱼,被别克帖儿、别勒古台夺了。”母亲耐心地教导他们:“您兄弟们如何那般做。譬喻说道,除影儿外无伴当,除尾子外无鞭子。咱们受泰亦赤兀兄弟每的苦报不得时,如何恰似在前阿兰娘娘的五个孩儿般,不和顺。你每休那般做。”意思是说,咱们家形单影只、无依无靠,除影子外无朋友,除马尾外无鞭子,全凭你们兄弟几人同心协力。我常给你们讲阿兰祖母的故事,不就是希望你们记住阿兰祖母折箭时的训言吗?现在泰赤乌兄弟们加给我们的苦难还没有过去,你们怎么就像阿兰娘娘的五个儿子那样互相争夺、不和顺呢!
当时,铁木真、合撒儿毕竟年龄还小,听不进母亲的教诲,心中不以为然,二人私下合计说:“我昨前射得个雀儿,也被他夺了;今遍钓得个鱼儿,又被他夺了。似这般呵,一处怎生过。”说完,二人偷偷地从门帘下溜了出去。
离他们家帐篷不远,有一座小山头,斡难河从山后流过,山前有一片草地。别克帖儿坐在小山上,正放牧他们家的九匹银合马。铁木真与合撒儿手拿弓箭,铁木真在别克帖儿背后,合撒儿在他身前,隐蔽着摸了上去。将箭抽出要射时,被别克帖儿发现了,别克帖儿大声说:泰赤乌兄弟的苦受不得,还不知谁能报仇呢,你们为什么把我当做眼中的毛、口中的梗呢?母亲不是说过吗,我们影外无友,尾外无缨,你们为什么起此邪念、容不得我?希望你们不要毁我炉灶,不要抛弃我的小弟弟别勒古台。“炉灶”是指蒙古包正中的炉灶,它是家道或家系的象征。毁了炉灶,意味着全家的灭亡。别克帖儿的意思是希望铁木真等保护自己的同母弟别勒古台。说完,盘腿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等着铁木真兄弟向他放箭。铁木真兄弟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别克帖儿的话,一前一后,好像射一只小鸟一样,射死了别克帖儿。
铁木真兄弟回家后,母亲立刻发现他们脸色不对,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把他们叫到面前,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你们简直是败家子!你铁木真手握凝血而生,就好比是自咬胞衣的合撒儿狗,又好像性情暴烈的山猫、猛豹,恰似一头难以驯服的狮子。你们是吃人的蟒蛇和魔王,是自冲其影的海东青,是乘风雪而袭之的野狼,是自食其子的狠鹘。你比豺、虎还凶,比灵獒还狠。我刚刚对你们说了,我们影外无友,尾外无缨,泰赤乌兄弟加给我们的苦难难尽,我们报仇雪恨的日子还在后边。你们为什么这样自相残害呢?
铁木真、合撒儿低头不语,大概也后悔自己办了一件蠢事。诃额仑兀真寻旧言、引古语,深深地责怪他们,希望他们记住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以后,他们兄弟几人和睦相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一起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四、死里逃生
铁木真兄弟在艰难的岁月中一天天长大了,他们在斡难河畔捕鱼打猎,家中的境况在逐步好转。但天有不测风云,夺走了他们的百姓和奴隶的泰赤乌氏,害怕铁木真兄弟长大成人后进行报复,又对铁木真一家进行了一次新的打击。
某年的一天,泰赤乌部那位吝啬狠毒的塔儿忽台对部众说:“原撇下铁木真母子们,如今莫不似飞禽的雏儿般毛羽长了、走兽的羔儿般大了。”于是塔儿忽台领着一些伴当,对铁木真一家发动了突然袭击。
铁木真母子感到来者不善,害怕他们下毒手,赶紧躲到树林中去。别勒古台砍了些树木做藩篱,扎成了一个寨子;合撒儿与泰赤乌部对射起来;合赤温、帖木格、帖木仑三个小孩,藏在山上的崖缝中。双方相持了一段时间,泰赤乌部人对合撒儿喊道:“只将你哥哥铁木真来,其余的人,我不要。”铁木真听到他们的喊声,知道他们要捉拿自己,于是跳上马背,“钻入帖儿古捏·温都儿山之林中”。泰赤乌人发现铁木真逃走了,立即跟踪追击,由于山深林密,泰赤乌人找不到入山的道路,于是包围了这片山林。
铁木真在密林中过了三天三夜,估计泰赤乌人也该走了,牵着马向林外走来。突然,马鞍脱落在地。铁木真回头一看,发现绑马鞍的扳胸、肚带仍然扣着,他心中诧异,自言自语道:“肚带扣着,鞍子脱落呵犹可;扳胸扣着,鞍子如何脱落得。莫不是天止当住我么。”于是他整好马鞍,牵着马又转回了密林中。
在密林中又过了三天三夜,铁木真心想,这回泰赤乌人总该撤走了吧!于是又牵着马向林外走来。快到密林边缘时,他发现有一块像行帐似的大白石堵住了出林的道路,铁木真心想:这么大的石头怎么会滚落下来呢?大概又是上天警告,危险还没有过去吧?于是他无可奈何,再次转入密林中。
铁木真在密林中又躲了三天三夜,“前后共住了九日,无吃的茶饭。说道:‘这般无名如何死了,不如出去。’”他感到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太没有价值了,干脆不如出去看看,即使被捉住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用削箭刀砍断巨石旁的树木,牵着马“滑擦而去”,走下山来。泰赤乌人发现了铁木真,立即把他捉走了。
塔儿忽台乞邻秃黑将铁木真押回自己的营地,向部下百姓传出了一道命令:每营轮流看管铁木真,一营一宿。像这样过了若干天,到了阴历四月十六日,这是青草复生、天气变暖的一个仲夏既望之日。草原牧民在这一天之后开始移营。蒙古族传说则说:泰赤乌部要在这一天于斡难河畔举行大聚会,请萨满教主祭天、祭山。塔儿忽台想用铁木真的人头祭天,祭祀前先在河边举行一次宴会。直到太阳落山时,宴会才散。当时,一个瘦弱的青年人看守着铁木真。这个青年人没有见过世面,一见人就脸红、低头、局促不安。蒙语称为“格列不列,可温,古温”,即羞怯之意,是一个“羞怯儿”。铁木真见宴会已散,泰赤乌部的人们回到了各自的营帐,这个羞怯儿又低头不语,警惕性不高。于是铁木真用枷角将他打晕,带枷逃入斡难河边的树林中。刚在林中伏定,他转念一想,林中肯定有人来搜查,容易被发现。于是又跳入斡难河的水流中,让木枷漂在水面,自己仰卧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
看守铁木真的那个年轻人并没有受致命伤,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大声呼喊:“拿住的人脱走了!”囚人跑了!泰赤乌人听到喊声,很快集合了许多人。那天晚上月明如昼,泰赤乌人一个接着一个,挨排搜索斡难河边的树林。只有速勒都孙氏的锁儿罕失剌向斡难河边走来,他发现了仰卧在水中的铁木真,走到铁木真身边,说:正因为你有这般见识,泰赤乌兄弟们才妒害你,你只管小心地藏着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说完就走了。
泰赤乌部人在斡难河边的树林中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铁木真的踪影,准备再一次搜索各处,锁儿罕失剌说:“你每白日里失了人,如今黑夜里如何寻得。再回原行的路上去,将不曾见处仔细排寻了散着,明日再聚着寻。这带枷的人那里去。”大家觉得锁儿罕失剌说得有理,于是草草搜索了一遍,就各自回家去了。等人们走完以后,锁儿罕失剌再一次来到铁木真身旁,说:“我每只这一遍排寻回去了,明日再来寻。如今我每散了后,你自寻你母亲兄弟去。若见人时休说我见你来。”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铁木真早就认识锁儿罕失剌,当铁木真被各营轮流看管时,曾被监护在锁儿罕失剌家。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沈白,一个叫赤老温。他们同情铁木真的不幸遭遇,晚上偷偷地给铁木真去掉木枷,让铁木真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铁木真心想:他的两个儿子心里怜悯我。如今锁儿罕失剌两次见我,又不肯对人说。我如果到他家去,一定能救我脱险。于是铁木真顺着斡难河去寻找锁儿罕失剌的营帐。
锁儿罕失剌是泰赤乌部的部落奴隶,他们一家的任务是替泰赤乌贵族捅马乳,即把生马乳制成熟马乳,做饮料,因此往往需要通宵达旦地工作。铁木真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捅马乳的声音,顺利地找到了锁儿罕失剌的营帐。锁儿罕失剌见到铁木真,大惊失色,说:“我教你寻你母亲兄弟去,你如何又来?”沈白、赤老温见此情景,对父亲说:“雀儿被龙多儿(一种雀鹰)赶入丛草去呵,丛草也能救它性命。草尚能如此,咱们行来的人不能救他呵,反不如丛草。”他们立刻替铁木真去掉木枷,放入火中烧掉。然后把铁木真藏到房后盛羊毛的车中,嘱咐妹妹合答安认真照看,不许告诉任何人。这是一种遇客婚,让客人与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以示对客人的好意。铁木真在生死关头,遇到了一位情人,当然更不会予以拒绝了。
泰赤乌人始终找不到铁木真的下落,感到十分奇怪。第三天,他们互相议论说:我们的百姓会不会把铁木真藏起来呢!还是从自家人里搜一搜吧。于是泰赤乌兄弟下令挨家进行搜查。搜查的人们依次来到锁儿罕失剌的营帐,房中,车中,以至床下都搜遍了,很快就要来到铁木真的脚旁了,锁儿罕失剌急中生智,笑哈哈地说:“似这般热天气,羊毛里若有人,如何当得。”搜查的人这才从车上跳下来,离开了锁儿罕失剌的营帐。
锁儿罕失剌吓出了一身冷汗,对铁木真说:为了救您,我们全家差一点灰飞烟灭,你赶快离开这里,去找你母亲和弟弟去吧!他送给铁木真一匹草黄色、口白、不生驹的母马,煮了一只肥壮、肉美的羔羊,盛在一只皮桶中,又用一只背壶装满了马奶,马背上没有备鞍,也没有给铁木真火镰,只给了一张弓、两支箭,然后打发铁木真上路。锁儿罕失剌是一个饱经风霜、富于生活经验的人,他之所以送给铁木真一匹没有鞍子的马,是怕别人认出鞍子的主人,将来招惹是非;其所以不给铁木真打火的火镰,是希望铁木真不要投宿,不要生火做饭,而要日夜兼程,赶快脱离险境;他只给铁木真两支箭,是为了让铁木真用来保护自己,万一遇到险情,足以用来自卫。箭多了反而会惹是生非,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逃命要紧。
铁木真遵照锁儿罕失剌的嘱咐,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家原来的住地。旧寨虽存,但已不见了母亲和弟弟们的踪影。他下马仔细查看了草地上人畜行走的踪迹,然后沿着斡难河,来到一个名叫乞沐儿合溪的地方。这里留下了一些扎营的痕迹,但营帐也已经迁走了。铁木真继续寻找全家人的下落,沿乞沐儿合溪,经过别迭儿山嘴,直到豁儿出恢孤山时,才找到自己的亲人。铁木真死里逃生,全家人久别重逢,其喜悦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第三节 从奋斗中崛起
一、结交博尔术
铁木真母子兄弟相会以后,担心泰赤乌部人再来骚扰,辗转迁徙到不儿罕山前的古连勒古山中(肯特山脉外延部分)。那里有条桑沽儿小河(今臣赫尔河),是怯绿连(克鲁伦)河的支流,由此向南流入怯绿连河。小河旁有座小山,名叫合剌只鲁格。山下有一个阔阔纳浯儿小湖,汉语意为“青海子”(兰湖)。这里有山有水,草木茂盛,风景秀丽。铁木真一家在这里扎下了营盘,靠捕捉土拨鼠、野鼠维持生活。
安稳的日子只过了几个月,新的不幸又向铁木真一家袭来。由于当时蒙古各部分散活动,各自为营,没有产生出共同的首领,因此社会秩序比较混乱。不仅各部之间经常发生战斗和冲突,还有许多人“把抢劫、暴行、淫猥和酒色看成豪勇和高尚的行为”。当时,在泰赤乌的部众中,有一群主儿乞(又作禹儿乞、主儿勤)百姓,他们是合不勒汗的长子斡勤巴儿合黑的后代。“‘斡勤’〔一词〕是姑娘的意思。他被称做斡勤—巴儿合黑,是由于他的脸容美静,看到他的人无不惊讶于他的美貌”。在蒙古部与塔塔儿部的冲突中,他被塔塔儿部捉去送到金国处死了。他有个儿子名叫忽秃黑秃—禹儿乞,《秘史》写作“主儿乞”,因此他的后裔称为乞颜—主儿乞氏。合不勤汗从自己的百姓中挑选了一些有胆量、有气力、刚勇能射的汉子给了他们,使其形成一个独立的姓氏。这些人骄悍善战,偷盗和抢劫是他们的职业之一。当时他们站在泰赤乌部一边。有一天,几个主儿乞人发现了铁木真一家的营盘,抢走了正在营盘旁吃草的八匹银合马。
马匹是蒙古人的财富,又是“草原的靴履”。草原人几乎天天骑在马上放牧,用马做交通工具和运输工具,还要骑在马上进行战斗。离开了马匹,蒙古人的生活和作战都会受到极大影响。泰赤乌部叛离以后,铁木真家只剩下了九匹银合马,铁木真被泰赤乌氏捉走时,已被抢走一匹,所以家中只有八匹银合马和锁儿罕失剌送给铁木真的那匹秃尾劣黄马。八匹银合马同时被抢,几乎相当于挖了铁木真家的命根子,铁木真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因此,当铁木真发现银合马被抢后,立即徒步去追赶。但主儿乞人骑的是快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铁木真只好“观而止”,十分气愤地回到家中。当时,别勒古台骑着那匹秃尾劣黄马去打猎,夕阳快要落山时,别勒古台才牵着那匹劣黄马,驮着许多土拨鼠,颤颠颠地回到家中。铁木真告诉他:我们的马被人劫去了。别勒古台立即将土拨鼠卸下,说:“我赶去。”合撒儿见他打猎太劳累,说:“你不能,我赶去。”铁木真怕他们年小误事,又说:“你都不能,我去。”说罢,就骑上那匹秃尾黄马,向盗马贼逃跑的方向追去。
八匹银合马,再加上主儿乞强盗的若干匹马,草原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踪迹,只要不遇到阴雨,就不会失掉线索。但盗马贼马快心急,逃跑的速度自然非同一般,而铁木真的秃尾劣黄马体衰疲惫,因此过了三天三夜,铁木真还没有见到盗马贼的影子。第四天早晨,他继续往前追赶,突然发现旁边草地上有一群马,一个英俊伶俐的少年正在挤马乳。铁木真向这个少年询问,是否见过八匹银合马。这个少年说:“今早未出时,有这样八匹马,自这里赶过去了。去的踪迹,我指与你。”说完后,他立即牵过一匹黑脊白马,让铁木真把劣黄马放了,换骑这匹快马,同时将皮桶、皮斗用草盖好,自己跳上一匹甘草黄快马,毫不犹豫地对铁木真说:“你来好生艰难,男子的艰难都一般,我与你做伴一同赶去。我的父名字唤做纳忽伯颜,只我一个儿子,我的名唤做孛斡儿出。”
铁木真知道,纳忽伯颜是蒙古—阿鲁剌惕氏的首领。说起来,阿鲁剌惕氏与孛儿只斤—乞颜氏的血缘关系还挺近。他们不仅同为孛端察儿的后代,而且还都是海都的子孙。海都生了三个儿子,长子的后代继续称孛儿只斤氏,即铁木真所在的氏族;次子即察剌合领忽,是泰赤乌部的祖先;第三子生了六个儿子,其中老三名叫阿鲁剌惕,他的子孙就组成了阿鲁剌惕氏。纳忽与也速该是同辈人,“伯颜”指富裕的贵族,因此纳忽伯颜在蒙古贵族中也占有一席地位。“孛斡儿出”即《元史》所说的“博尔术”。当时博尔术只有十三岁,比铁木真还小。铁木真发现他机灵豪爽,又没有倒向泰赤乌一边,因此很乐意获得他的无私援助。于是他们二人打马前进,踏着银合马的踪迹,又追赶了三天三夜。
第六天,夕阳快要落山时,他们来到一个营地旁边。铁木真一眼就发现了他那八匹银合马正在大营旁吃草。铁木真说:“伴当,你这里立着,我去把这马赶出来。”博尔术虽然年小力弱,却毫不畏惧,说:“我既与(你)做伴来了,如何(让)我这里立。”于是二人一起驰马前往。估计主儿乞的盗马贼也是刚刚回来,连日疲劳,大概都回帐篷休息去了。因此,铁木真二人很顺利地将八匹银合马赶了出来。
当他们离开主儿乞营地一段距离之后,主儿乞人才发现了。然后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相继追来。有一个骑白马的人,手拿套马竿,跑在最前头。博尔术说:“你弓箭将来,我与他厮射。”铁木真说:“为我的上头,恐伤着你,我与他厮射。”说完,铁木真就勒转马头,与追赶者对射起来。骑白马者一看势头不好,立刻停止前进,用套马竿招呼自己的同伴,主儿乞人陆续赶来。但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渐次曛暮,主儿乞人“见日落黄昏天色黑了,那后来的人都立住着落后了”。
铁木真二人日夜兼程,又经过三日三夜回到了纳忽伯颜的牧地。
铁木真十分感谢博尔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诚恳地说:“不是你呵,我这马如何得!咱两人可以分,你要多少?”表示甘愿与博尔术分享胜利成果。博尔术一口拒绝了,说:“我见你辛苦着来,所以济助做伴去,如何做外财般要你的?我父亲只我一个儿子,置的家财,与我尽勾(够)。我不要你的,若要你的呵,与你做伴来的济甚事。”假如我为了要你的马才帮助你,我这种帮助还有什么用处呢?
博尔术邀请铁木真到自己家休息,二人一起来到纳忽伯颜的营地。自从博尔术同铁木真去追马之后,至今已经六天了,纳忽伯颜一直未见这个独生子的下落,心里自然火烧火燎似地焦急。当博尔术他们进帐时,老人家正在低头闷坐,涕泪交流呢。忽然发现博尔术回来了,纳忽伯颜先是吃惊地看着,然后又一边哭、一边怒形于色地痛斥自己的儿子不告而行。博尔术向父亲解释说:那天我遇见这位朋友,同情他丢马的痛苦,就和他做伴去追赶那群强盗了。实在来不及告诉您,请您原谅。说完,骑马出去,取回了藏在草地的皮桶、皮斗等。
当天晚上,博尔术杀了一只“帖勒羔羊”,热情地招待铁木真。蒙古人为了让羔羊肥壮、鲜美,让一只羔羊吃两只母羊的奶,制成一种高级食品,蒙语称为“帖勒,豁里罕”。第二天早晨,博尔术用皮桶、皮斗装好了食物和牛乳、马湩,放在马背上,为铁木真送行。临行前,纳忽伯颜深情地说:“汝二少年,今宜相顾,后亦勿相弃也。”铁木真辞别博尔术父子,赶着八匹银合马向自己家所在的营地走去。
又经过三天三夜,铁木真回到桑沽儿河边的家中。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正在为他焦急不安,见他赶着八匹银合马顺利归来了,大家自然是好生喜欢,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死里逃生,名扬天下。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铁木真没有被吓倒、被压垮,而是不息地奋斗,勇敢地抗争。在危难中,他不仅找回了失去的马匹,还结识了可以生死相托的知心朋友,遇到了品德高尚的恩人与情人,而射雕英雄的名声从此也传遍了蒙古草原内外。这对他以后的事业自然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孛儿帖夫人的遭遇
自从九岁那年铁木真定亲丧父,蒙力克根据也速该的遗嘱,将铁木真从德薛禅家接回三河源头以后,铁木真一家辗转流徙,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因此,铁木真既不能根据当时的习惯到弘吉剌部去做赘婿,也没有找到一次机会去探望自己的岳父母和心上人。大约在1178年至1184年之间,诃额仑兀真眼看着铁木真一天天长大成人了,其他几个孩子也能料理家务了,于是决定让铁木真到弘吉剌部去完婚,将孛儿帖接到自己家中。
孛儿帖出身于弘吉剌部孛儿忽儿氏。蒙语称汉人居住的房屋为“板升”,转音为“孛儿”;称“圈子”为“库伦”,转音为“忽儿”。“孛儿忽儿氏”即居住在房屋中的一部分弘吉剌人。这个氏族的居住地靠近临潢府一带,受汉族、契丹族影响较深,过着半农半牧的定居生活,不像其他草原部落那样逐水草而居。因此德薛禅家不像铁木真家那样经常迁徙,十来年左右一直住在扯克彻儿、赤忽儿忽二山之间的老地方。铁木真根据自己幼年的模糊记忆,与庶弟别勒古台沿怯绿河东行,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德薛禅门前。
尽管铁木真已经从一个顽皮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彪形大汉,德薛禅还是很快认出了自己的女婿。因为从铁木真身上自然可以发现也速该的影子:他的身材像也速该那样魁梧,却比也速该显得机智与深沉,两眼闪闪发光,透露出一股英气。德薛禅没等铁木真开口,就兴高采烈地迎上前来,说:“知得泰亦赤兀兄弟每(们)嫉妒你,我好生愁着绝望了来,今日反得见你。”暴风吹不走雄鹰,恶狼吃不掉猎犬,久经磨难的铁木真终于来到朝思暮想的未婚妻家中,孛儿帖紧锁的双眉从此绽开了笑颜。
按照当时蒙古草原的习惯,男子到女方家去迎亲,要在女方家里举行婚礼,然后才送他们一起回男方家中。这一是因为两家距离遥远,避免路上发生意外;二是因为当时的婚俗中还保留着母系氏族族外婚的遗迹。因此,德薛禅“遂使与孛儿帖夫人合卺,而后送之”。德薛禅很快给铁木真、孛儿帖办完了婚事,然后与自己的妻子搠擅送他们小两口上路。大概是德薛禅忙于照料生产和家务,只送了一程,中途就回去了。孛儿帖的母亲则一直将他们送到铁木真的家中——桑沽儿小河边的营地。诃额仑兀真如何盛情接待自己的亲家母,铁木真全家如何热烈欢迎新媳妇的到来,尽管《秘史》上没有多作描写,但这却是不言而喻的事。铁木真一家经过十来年的苦难,好不容易才迎来了一个喜庆的日子,大家怎能不认真庆祝、欢天喜地,怎能不希望从此吉星高照、时来运转呢!
人逢喜事思宾朋。新婚不久的铁木真忽然想起了患难中的朋友博尔术,他打发别勒古台去请博尔术。“孛斡儿出见了别勒古台,又不对他父说,骑着个拱背黄马,驮着个青毛祆子,与别勒古台一同来了”。从此,博尔术就一直跟随铁木真,成为铁木真最知心的伴当和朋友,后来又成为蒙古国著名的功臣。在桑沽儿河畔度过自己的蜜月之后,大概在第二年夏天,铁木真一家迁徙到怯绿连河的发源地不儿吉小河流域。又过了些日子,兀良哈部的札儿赤兀歹老人从不儿罕山来到铁木真的新居。他是蒙古部的铁匠,身背一个打铁的风箱,靠打铁为生。他的祖先自孛端察儿时就成为蒙古—孛儿只斤氏的部落奴隶。自从泰赤乌氏抛弃铁木真一家之后,札儿赤兀歹和其他奴隶一起离开了铁木真家,另谋出路。但部落奴隶是世袭的,他们的子孙也要世代充当主人的奴隶。札儿赤兀歹老人听说铁木真兄弟已经长大了,铁木真已经结婚成家,于是根据这一古老的传统,把自己的儿子者勒蔑送到铁木真家中,对铁木真说:“你当初在迭里温孛勒答合地面生时,我与了你一个貂鼠裹儿袱有来。者勒蔑儿子曾与了来。为幼小上头,我将去养来。如今这儿教与你,备鞍子、开门子。”当铁木真出生时,他曾送给铁木真一个貂皮襁褓,并把自己的儿子者勒蔑送给了铁木真。只因当时者勒蔑年小,他又带回去抚养。如今者勒蔑长大了,于是他又送来给铁木真当门户奴隶,替铁木真备鞍子、开门子。这种门户奴隶相当于贵族家中的一个低级成员。从此,者勒蔑就成了铁木真忠心耿耿的那可儿,后来也成长为大蒙古国的一员名将。
铁木真既有了一个知冷知热、如花似玉的夫人,又有了两个忠心耿耿的那可儿,九年的苦难似乎看到了尽头,家道复兴的曙光已从东方地平线升起。但顺心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更大的灾难又突然降临。这一灾难导因于近二十年前也速该兄弟的抢亲,导因于铁木真的母亲——那位被抢来的月伦夫人。
诃额仑兀真本来嫁给了蔑儿乞部的也客赤列都。也速该兄弟半路抢亲,也客赤列都只带了诃额仑的一件内衫回到营地。这对蔑儿乞人来说无异于一种奇耻大辱,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也速该在世时势力强大,蔑儿乞人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他们听说也速该的长子铁木真已经结婚了,于是决定乘铁木真羽毛未丰进行报复。父辈种下的苦果却要让新婚燕尔的铁木真夫妇吞下,这正是草原的抢婚制导致的一个因果报应。
那年雨季的一个清晨,百鸟还没有出巢,牛羊还没有出牧,人们还在酣睡,天色苍黄还没有大亮,诃额仑母亲身边的老仆妇豁阿黑臣就急促地叫喊起来:“母亲!母亲!疾快起来!田地颤抖的声听得有,莫不是扰害咱们怕了的泰赤兀惕兄弟每又来了!母亲疾快起来!”诃额仑兀真从睡梦中惊醒,立即听到了马蹄的震动声,对仆妇说:“速唤醒孩儿们!”诃额仑兀真边说边整理衣服,铁木真兄弟也迅速起床,来到帐篷外。铁木真母子六人和博尔术、者勒蔑每人骑上一匹马,诃额仑母亲怀抱帖木仑,另有一匹马当做备用马匹,以防万一。铁木真兄弟赶快离开营地,保护着母亲向不儿罕山逃去。
大概是由于事出仓促,铁木真竟然忘记了孛儿帖;别勒古台也忘记了自己的母亲。牛羊马群已经惊散,剩下孛儿帖夫人、别勒古台的母亲以及仆妇豁阿黑臣都无马可骑了。多亏老仆妇豁阿黑臣急中生智,不知从哪里牵来一条花牛,套上一辆黑色的帐车,将孛儿帖藏在车中,若无其事地沿着腾格里溪走去。
时尚昏暗,天空渐渐露出曙光,迎面开来一支军队,转眼间来到豁阿黑臣车前,劈头问道:你是什么人?豁阿黑臣不慌不忙地说:“我是铁木真家于大家里剪羊毛去来,我如今回家里去。”我是铁木真家的仆人,替他家去剪羊毛,现在要回自己家去。那伙军人又问:“铁木真家里有也无,离这里多远近?”老仆妇说:“家呵不远。我自后房子起来来了,未知铁木真他家里有无。”那伙军人没有再盘问,立即向铁木真家扑去。
豁阿黑臣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举起鞭子猛抽花牛,希望快点逃出这伙人的魔掌。没想到“欲速则不达”,车子飞快地行驶,突然碰到一块石头上,车轴折断了。豁阿黑臣正想让孛儿帖下车步行,赶快藏到山林中去,但回头一看,那伙军人已经捉住了别勒古台的母亲,掳在马上叠骑着来到她们面前。为首的军人指着停在路上的车子问:“此车中载有何物?”豁阿黑臣说:“载有毛。”其首领这次提高了警惕,说:“子弟每,下马验之。”几个军人跳下马来,进行搜查,他们发现,车里载的根本不是羊毛,而是一个年轻美貌、楚楚动人的夫人。于是他们把孛儿帖从车上拉下来,与豁阿黑臣叠骑于马后,然后向铁木真逃跑的方向,依草扫道踏踪,向不儿罕山追去。
通过军人们的对话,孛儿帖和豁阿黑臣了解到,这伙偷袭他们的军人并不是泰赤乌兄弟,而是三姓蔑儿乞人。这三姓蔑儿乞的首领分别是兀都亦惕氏的脱脱(脱黑脱阿),兀洼思氏的答亦儿兀孙,合阿惕氏的合阿台答儿麻剌。脱脱正是被也速该抢去夫人的赤列都的族兄,为了替自己的族弟报仇,这才率领三姓蔑儿乞人袭击了铁木真一家,企图活捉铁木真母子兄弟。他们堵住不儿罕山的山口,围着不儿罕山来回搜了几遍,曾几次企图进入不儿罕山深处,但由于那里路险林密、道路泥泞,据说饱蛇进入都相当困难,他们不是陷入泥淖,就是被丛林挡住了去路。因此,他们无法进山,只好带着几个被虏的妇女撤回蔑儿乞驻地。他们互相安慰说:“夺要诃额仑的仇,已将铁木真的妻拿了,这仇也报了。”过去也速该夺了我们的诃额仑,今天我们夺了他儿子的妻子,这个仇也算报了。说完,他们就离开不儿罕山,各自回家去了。
为了了解三姓蔑儿乞的动向,看看他们究竟是撤走了,还是设下了埋伏,铁木真派别勒古台、博尔术、者勒蔑侦察了三天,知道蔑儿乞人已经远离了,铁木真一家才走出了不儿罕山。铁木真面向不儿罕山主峰,捶胸告天说:
多亏豁阿黑臣母像金鼠一样警觉,像银鼠一样眼明,我们母子才逃得了性命。乘驽马趋彼鹿径,折榆柳做柴篷,逃入不儿罕山之中。躲得我们像虱子一样的性命。伟大的不儿罕山可怜天下苍生,遮护了我们如蚁之命。千言万语难表我惊惧感激之情。今后我要时常祭祀不儿罕山,我的子子孙孙也一般祭祀。
说完,面向太阳,解下腰带挂在脖子上,左手举着帽子,右手捶胸,面向太阳叩头九次,将马奶酒祭奠了。古代的蒙古人认为腰带和帽子象征个人的自由,解腰带、脱帽表示对对方的崇敬。后代的隆重场合脱帽,或对死者、神灵脱帽致敬,大概就含有此意。
人们常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铁木真杀父之仇未报,蔑儿乞人的夺妻之恨又降临到他的头上。它像一个晴天霹雳,使铁木真从甜蜜的生活中惊醒;而不儿罕山前的祷告,则像一篇出征前的誓词,促使铁木真投入了一场激烈而影响深远的战争。
三、向谁求救——两代人的“安答”
“不经盘错不成才,功业都从患难来”。铁木真从少年时代起,就不断经受种种患难:父亲被毒害,畜群被夺走,部众和奴隶纷纷背离,本人险些丢掉性命,仅有的八匹银合马被盗,年轻美貌的妻子又被人抢去,这是当时的社会给铁木真所带来的苦难。出身于那颜贵族的铁木真尚且如此,其他力量弱小的部民,比较贫穷的家庭,广大当牛做马的奴隶,在频繁的战争、混乱的社会中,生活就更没有保障。穷则思变,乱则思治。在社会斗争中受到了损害的人们必然强烈要求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状。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现实生活逼得人们活不下去,为了寻找生活出路,只要有一定的力量,合适的机会,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就会起来进行斗争。而当这种斗争符合了多数人的利益和愿望时,就必然能汇集成一股强大的社会潮流,成为一股改造社会的强大力量。铁木真的遭遇孕育了他改造现状的思想,也磨炼了他的坚强意志;而他家原来所处的部落领袖的社会地位,又使他有可能集合一部分社会力量。向蔑儿乞人报仇,夺回自己被抢走的妻子,成为铁木真从患难中崛起的第一个契机。
孛儿帖是被三姓蔑儿乞抢走的,他们是一个有统一指挥的强大的部落联盟。要战胜这些人,比战胜几个偷马的盗贼要困难得多。它不能只凭少数人的勇敢和机智,而必须有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究竟如何组织这支军队呢?究竟向谁求救呢?这是铁木真能否取胜的关键。
在当时的蒙古草原上,组织军队的办法不外乎如下几种:
第一种办法是依靠本氏族成员,临时编制一支军队,进行掠夺或复仇战争。这就是恩格斯所指出的:“同氏族人必须相互援助、保护,特别是在受到外族人伤害时,要帮助报仇。”血族复仇本是氏族制度下每个氏族成员不可推卸的义务,俺巴孩汗死后蒙古乞颜部就曾用这种办法向金朝和塔塔儿人开战。
但在铁木真生活的时代,阶级日益分化,本氏族的贵族之间也充满了矛盾和冲突,血族复仇的实质早已发生了根本变化。尤其对铁木真来说,他的同族成员早已抛弃了他,根本谈不上去为他尽什么复仇义务,因此,他难以依靠这一古老的传统去组织一支军队。
第二种办法是依靠自己的奴隶和属民,即所谓“收集来的百姓”,让他们平时尽奴隶的义务,战时则要提供兵员,自备武器、装备、战马等,组成一支军队。这些奴隶和属民已经打破了原始氏族的界限,这种军队已不完全是原始社会时期具有自卫性质的氏族武装了,而是具备了半正规军的性质。在铁木真生活的那个时代,草原各部主要就是依靠这种军队进行掠夺战争的,当然第一种性质的军队在一些部落中还继续存在。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就是靠了属民百姓的众多和兵力的强大,才得以掌握蒙古部军事大权的。而为血族复仇而抢夺铁木真妻子的三姓蔑儿乞人,恐怕就具有上述两种军队的性质。但对铁木真来讲,当时他对原来属于他们一家的奴隶和属民还没有号召力,也就是没有力量收集离散了的百姓。要使这些离散了的百姓组成一支军队,还要依靠外力的援助。
第三种办法是收集那可儿,组成亲军或扈从队。那可儿相当于那颜贵族的“伴当”和朋友。他们既是那颜贵族的仆从,又是那颜贵族的护卫和助手。他们来自和那颜不同的氏族,为那颜服役,但他们效忠于自己的主人,得到倚信,本人又可以在对外掳掠时获得财富和奴隶。他们可以上升为贵族,又可能下降为奴隶。他们是那颜贵族进行自卫和从事掠夺战争的重要力量。在小规模的征战中,他们充当卫队和战斗预备队;在大规模的征战中,他们是现成的军官团。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的过程中,他的那可儿发挥了重要作用,像木华黎、博尔术、者勒蔑、速不台等,还成为以后的万户和千户。但当时铁木真身边只有两个那可儿,即使加上铁木真的几个弟弟,铁木真身边的力量还是屈指可数,连十个人的小队都无法组成,更不用说组成什么扈从军了。
第四种办法是结为“安答”、结为“父子”或结为“忽答”(姻亲),实行政治联盟。“安答”《史集》解释为“义兄弟”,《多桑蒙古史》说“犹言盟友也”,《秘史》解释为“盟友或同盟者”。贫富差别的产生和阶级分化的加剧,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血缘亲族关系为阶级关系所取代。这种“安答”已不是血缘亲属的结合,而是不同氏族的人在利害关系一致时的相互利用。结交安答的目的在于联合盟友,扩充势力,以便进行掠夺和自卫。它为各种势力的联合创造了条件,并进一步增强某些领袖人物的权势,从而为蒙古部的统一打下了基础。铁木真为了壮大自己,暂时不能得到本氏族的支持,只好考虑通过结交安答、结为父子或结为婚姻等办法,到其他氏族和部落去寻求盟友。弘吉剌部的孛儿帖与铁木真结婚,这本身也是一种政治的联盟,在以后的斗争中也确实发挥了不少作用。但当时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因为孛儿帖的父亲尚未掌握弘吉剌部的大权,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走后,弘吉剌部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做出反应的却是另外两个人,他们是铁木真父子两代人的安答——克烈部的脱斡邻勒罕和札答兰部的札木合。
早在也速该执掌蒙古部大权时,脱斡邻勒继承了克烈部的汗位。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有可能威胁汗权的叔叔和弟弟们大加杀伐。其中有一个叔叔被迫起兵反抗,自称“古儿罕”。“古儿”汉意为“普”,“古儿汗”即众汗之汗、普天下的可汗。结果脱斡邻勒罕被古儿罕打败,只带了一百多人逃入合剌温山隘。为了摆脱困境,他曾向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求援,也速该起兵与古儿罕作战,将古儿罕赶到西夏。然后又召集克烈部流散的百姓,帮助脱邻勒罕恢复了统治。脱斡邻勒感激也速该的大力援助,与也速该结为安答。他就是蒙古史上著名的王罕,建牙于土兀剌河的黑林一带。
铁木真与孛儿帖结婚时,孛儿帖的母亲搠擅夫人曾带来一件珍贵的礼物——黑貂端罩,即用黑貂皮做的短大衣。蒙古族传说这样记述了黑貂端罩的来历:英雄的忽图剌汗去世三周年时,蒙古人立了一座九尺高的纪念金碑。当时蒙古部没有文字,请弘吉拉的德薛禅刻写祭文。德薛禅用了九天九夜,刻下了九十九个契丹字的祭文。为了酬谢德薛禅,忽图剌汗的妃子们将忽图剌汗的遗物——九张黑貂皮缝制的红面战袍,赠给了德薛禅。孛儿帖结婚时,德薛禅夫妇又把这件貂皮端罩送给了铁木真,大概是希望铁木真继承忽图剌汗的遗志,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吧。
根据当时的风俗习惯,这件结婚的礼物应该送给女婿的父亲,铁木真说:“客列亦惕百姓之王罕,昔日与也速该父罕为安答者,父之安答即如父也。”“他如今在土兀剌河边黑林里住着,我将这袄子与他”。于是铁木真、合撒儿、别勒古台三人,带着那件珍贵的礼物,一起赶到土兀剌河的黑林,铁木真对脱斡邻勒罕说:“在前日子,你与我父亲契合,便是父亲一般。今将我妻子上见公姑的礼物,将来与父亲。”脱斡邻勒罕得到这件贵重的礼物,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对铁木真兄弟说:“你离了的百姓,我与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与你完聚。我心里好生记着。”因此,孛儿帖被抢走以后,铁木真第一个就想到了克烈部的脱斡邻勒罕,马上与合撒儿、别勒古台到黑林去搬救兵。早在脱斡邻勒七岁时,蔑儿乞人就曾把他和母亲抢走,让他在薛凉格河边舂米。因此脱斡邻勒罕早就对蔑儿乞人怀恨在心,于是满口答应了铁木真兄弟的请求,说:“去年你与我将貂鼠袄子来时,我曾说离散了的百姓,我与你收聚。我心常记着有来。如今我依着那言语,将蔑儿乞每灭着。”并建议铁木真去联合札木合,“有我这里起二万军马做右手,教札木合起二万军马做左手,相约会的日子,教札木合定夺来”。
札木合同王罕一样,也是蒙古史上著名的人物,开始是铁木真的盟友,后来又成为铁木真的劲敌。他是蒙古—札答兰氏的首领。他的始祖就是孛端察儿抢来的孕妇生的那个男孩,因为他们是异族血统的人,所以被称为札答兰氏。铁木真十一岁时,曾与札木合在斡难河的冰上玩游戏,札木合赠送铁木真一个公麅子髀石,铁木真回赠一个铜灌髀石,于是二人结为安答。第二年春天,两人又一起射箭,札木合赠送铁木真一个鸣镝,铁木真回赠一个柏木顶璞头,于是二人再一次结为安答。根据蒙古族的传统,结为安答后,要同生死,不相弃,要相依为命,“天地与我添气力,男子的冤仇得报”。因此,札木合也有义务帮助铁木真解决危难。铁木真兄弟从黑林回来后,合撒儿、别勒古台又向札木合去求援,并向他转告了脱斡邻勒的意见。札木合也满口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说:我也听说铁木真安答的妻子被人抢了,居处为空,衾中为半,我好生心痛。此仇不得不报,我们要尽灭蔑儿乞部,救还孛儿帖。
两代人的安答,强大的克烈部和札答兰部成为铁木真的救星,这对铁木真来说,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其实,无论结为“安答”也好,认为“父子”也罢,都是以利害关系为转移的。双方利益一致时,可以互相支援;一旦发生了利害冲突,也会反目为仇。脱斡邻勒罕和札木合之所以乐于帮助铁木真,不仅因为他们有结盟关系,还因为他们都曾作过蔑儿乞部的俘虏。这样,蔑儿乞部就成为铁木真、脱斡邻勒罕、札木合三人的共同敌人。札木合自己出兵一万,当时乞颜部原来的百姓有一部分与札木合一起游牧,由他帮助铁木真收集原来的百姓一万人,合为二万。脱斡邻勒罕与其弟札合敢不分别率领一万骑兵,于是组成了一支四万骑兵的大军,首先在与蔑儿乞的兵力对比上占了压倒优势。
脱斡邻勒罕推举札木合为这次战争的总指挥,札木合也当仁不让,并与之约定了会师的时间与地点。脱斡邻勒罕及其弟札合敢不先是率军与铁木真会合,然后才一起前往三河源头,等到达约定的会师地点时已经迟到了三天。札木合集合好自己的队伍,热烈欢迎战友们的到来,同时又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们迟到三天的错误,强调了作战纪律:凡是约好的日期,虽遇风雪亦应践其约,虽遇天雨也应赴其会。咱们蒙古人说的话便如同誓言。答应了的事又不能做到,即使是同族也是不能允许的。脱斡邻勒罕也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虚心地接受了札木合的批评,说: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天,札木合兄弟,是教训,是处罚,都由您决定。
札木合没有再深究战友们迟到的错误,而是抓紧时间详细说明了自己制订的作战方案,他指出:三姓蔑儿乞居住在不兀剌、斡儿洹、薛凉河一带(即今蒙古国的布拉河、鄂尔浑河和色楞格河流域);从斡难河源头出发,向脱脱的营地不兀剌川进攻,可以走两条路,一条是绕过不儿罕山,沿赤苦河前进,从东南向西北进攻,直指不兀剌川;另一条是绕道东北,渡过勤勒豁(今俄罗斯希洛克)河,突袭不兀剌川。第一条路较近,也不用渡河,但容易被蔑儿乞人发现;第二条路较远,还要过一条河,但蔑儿乞人不会想到南部的敌人忽然从东北方向发动进攻,这就会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消灭他们。铁木真与脱斡邻勒认为札木合的作战方略是个出奇制胜的好主意,于是各路人马一齐向东北方向开去。
脱脱也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人,自从抢了孛儿帖夫人之后,他就派出了许多渔者、貂者、猎者作为侦察人员,及时了解蒙古部的动向,包括东北方向的勤勒豁河流域他也没有放过。札木合等人本来企图乘脱脱熟睡时突然袭击不兀剌川,结果当他们的骑兵结筏偷渡勤勒豁河时就被脱脱的侦察人员发现了。这些侦察人员日夜兼程向脱脱报告了敌人偷袭的消息,脱脱立即通知了兀洼思氏的首领歹亦儿兀孙,二人率部顺薛凉格河而下,迎着敌人开来的方向,逃入了巴儿忽真之地。敌人从东北来,我也向东北跑,狡猾的脱脱终于逃脱了。
四万蒙古、克烈骑兵的到来,好像一场大祸从天而降。蔑儿乞人失去了首领,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只好扶老携幼、拖儿带女顺着薛凉格河连夜逃走。札木合、脱斡邻勒则率领联军跟踪追击,一边追赶、一边掳掠蔑儿乞百姓。铁木真当时还顾不上掳掠人口、抢掠财物,一心一意寻找孛儿帖的下落。他一边打马奔跑,一边面向奔逃的百姓连声不断地高呼“孛儿帖”的名字。孛儿帖果然混杂在逃难的百姓群中,她坐在一辆马车上,听到了铁木真熟悉而焦急的呼喊声。孛儿帖喜出望外,立即跳下车来,与老仆妇豁阿黑臣一起,向铁木真呼喊的方向猛跑。那天夜里月明星稀,照耀如同白昼,孛儿帖很快就认出了骑在银合马上的铁木真。她像见了救星一样,边哭边喊,猛扑过去,紧紧拉住银合马的马缰。铁木真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迅速跳下马来,伸开双臂扶住了孛儿帖颤抖的身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久别的夫妻终于在万马军中重逢了,孛儿帖悲喜交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铁木真一边安慰她,一边派人通知札木合和脱斡邻勒罕:“我寻的人,已自得了。咱们夜里且休行,可就这里下营。”四万联军很快停止了追杀,在河边、路旁扎下了营帐;蔑儿乞百姓也相继停止了奔逃,与敌人犬牙交错,下营过夜。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铁木真的营帐中却久久不能平静。铁木真兄弟、博尔术、者勒蔑等聚集在一起,听孛儿帖夫人和老仆妇叙述了她们几个月来的不幸遭遇。
以脱脱为首的三姓蔑儿乞人捉住孛儿帖等人之后,将她们驮在马上,运回了不兀剌的营地。为了对也速该进行报复,脱脱强迫孛儿帖与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结婚。赤勒格儿是蔑儿乞部的一个大力士,为人倒也诚实憨厚,他从来没有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对孛儿帖倒也十分敬重。孛儿帖无力反抗,也只好暂且听天由命,等待铁木真前来搭救。当铁木真的四万联军突然冲进蔑儿乞的营地时,赤勒格儿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十分懊悔地说:
我不过是一只配吃残皮剩肉的乌鸦,
如今却妄想吃大雁和仙鹤。
正因为我这个面目丑陋的赤勒格儿,
触犯了尊贵的后妃,
才招致了全蔑儿乞的灭顶之灾。
我是一个低贱卑劣的下民,
我宁愿献出自己的脑袋。
我即使逃入黑暗的峡谷之中,
又有谁为我做掩护呢?
我本是只配吃野鼠的恶超,
却妄想食天鹅之肉。
正因为我这秽浊的赤勒格儿,
侮辱了有福有德的夫人,
才招致了蔑儿乞人的灭族之祸。
我是一个龌龊可恶的人,
理应献出这干枯的头颅。
我即使钻入阴暗的溪谷中,
又有谁能容下我这粪球般的性命?
赤勒格儿说完这段话,就乘着黑暗、混乱,钻到峡谷中去了。
脱脱逃走时,没有来得及通知蔑儿乞部的另一个首领合阿台答儿马剌。于是合阿台做了铁木真的俘虏,被带上板枷,押往不儿罕山蒙古营地。别勒古台了解到,他母亲就在合阿台营中,于是赶快去寻找母亲的下落。但别勒古台还没有从西门进入营帐,他母亲已换了一件褴褛的羊皮衣,从东门走了出去,对遇见她的人说:听说我的孩子们已成为可汗了,我在这里配给了歹人,有何面目见我的儿子呢?说完,就头也不回,钻入森林中去了。别勒古台带人到林中去寻找,一直没有发现母亲的踪影。失去母亲的悲痛和仇恨使别勒古台难以忍受,一遇见蔑儿乞人,他就大喊大叫:“还我母来!”“还我母来”!“原曾来不儿罕山围绕了三遭的那三百人每,灭绝殄灭了。他的其余妻子每,可以做妻的做了妻,做奴婢的做了奴婢”。
别勒古台、铁木真兄弟对蔑儿乞人进行了报复性的屠杀和抢掠,“报丈夫之仇于蔑儿乞百姓”,“尽空其怀”,“悉残其肝”,“尽空其居处”,“悉灭其族类”,“尽掳其所余”,并“同力推倒蔑儿乞惕之会事房,虏获其固姑妇人”。然后才收兵回营,铁木真与札木合二人同行,脱斡邻勒罕则向黑林退去。
正是在这次战争中,铁木真兄弟在兀都亦惕蔑儿乞的营地中捡到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年方五岁,戴一顶貂皮帽,穿一双鹿蹄皮靴,披一件鞣鹿羔皮接貂皮衣,名字叫曲出。小孩两眼闪闪发光,活泼可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贵族的骄子。铁木真将他带回家中,送给了诃额仑母亲。诃额仑将他收为养子,这就是以后蒙古著名的将领、四养子之一曲出。
也正是在这次战争中,在铁木真退军的路上,孛儿帖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为术赤。“术赤”在蒙语中是“客人”的意思,于是有人认为他是别人家的人,不是铁木真的亲生儿子。尽管铁木真夫妇竭力庇护他,他的兄弟和亲属还是对他另眼相看,由此引起了一系列矛盾和冲突。至于术赤是否铁木真的后代,学术界一直有两种看法,一种看法认为,孛儿帖被抢到蔑儿乞部不足九个月,术赤无疑是铁木真的亲生子;一种看法认为,孛儿帖在蔑儿乞部住了几年,术赤肯定是蔑儿乞血统。《史集》和《蒙古秘史》都没有记下孛儿帖被抢和铁木真夺回孛儿帖的确切时间,因此这个问题至今还是一个历史悬案。蒙古族传说认为,孛儿帖被抢发生在铁木真结婚不久,即1179年或1180年初,而孛儿帖被夺回却是在1185年,如果此说能够成立,术赤肯定是外族血统。但这一传说却与《元史》不符,《元史·太宗本纪》说:窝阔台死于辛丑年即1241年,“寿五十有六”。如此推算,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应该生于1186年。在术赤和窝阔台之间还有二子察合台,孛儿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一年之内连生两个儿子,因此术赤出生的时间肯定应提前二三年或三四年,即生于1181年至1183年之间。假如术赤生于1181年夏季,孛儿帖被抢则是在1180年夏秋之间,也可以说孛儿帖在蔑儿乞部生活的时间未超过九个月,术赤还应算做铁木真的血统。《史集》未曾提到铁木真与蔑儿乞的这次战争,只是说孛儿帖怀孕后才被蔑儿乞抢走,蔑儿乞人将她送给了王罕,王罕对孛儿帖以儿媳相待,不久即送还了铁木真。孛儿帖在途中生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之所以被称为“术赤”,则是“因为他是猝然降生的”,是一个不速之客。
- 《蒙古秘史》第50节作“捏昆太子”,《元史·太祖本纪》作“聂坤”,《宗室表》作“聂昆大司”,《亲征录》作“捏群太石”。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64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54—56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54—56节。
- 猛安、谋克制是金朝兵民合一的制度,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各户“壮者皆兵”,家属分配土地耕种,称猛安、谋克户。
-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158页,人民出版社,2003。
- 帖里温孛勒塔黑:鄂嫩河右岸,离尼布楚230俄里,离中国边界8俄里。见《俄国考古学会东方部丛刊》第2卷,尤连斯基报道。
- 《元史》卷1《太祖本纪》。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59节。
- 《成吉思汗传说》上卷,第10页。
- 《元史》卷1《太祖本纪》。
- 《成吉思汗传说》上卷,第8—10页。
- (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3,中华书局,1959。
- 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1下《太祖年寿考异》。
- 《建炎以来朝野杂记》:“鞑靼不知岁月,以草青为一岁。”
- 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1下《太祖年寿考异》。
- 此二山似为阿尔丹—诺木山和杜兰豁拉山,位于呼伦、贝尔两湖之间的兀儿失温河西畔。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2、63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2、63节。
- 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1,第30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6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1,第31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1,第31页。
- 杜兰豁拉山附近的失剌客额儿草原,位于贝尔湖与克鲁伦河注入呼伦湖的河口之间。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7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8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9节。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1分册,第298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56—57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58页。
- 《蒙兀儿史记》卷2《成吉思汗本纪》。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96页。
- 《蒙兀儿史记》卷2《成吉思汗本纪》。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0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0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0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1分册,第297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1分册,第297页。
- 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第34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3节。
- 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第34页。
- 《元史》卷1《太祖本纪》。
- 《元史》卷1《太祖本纪》。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3节。
- 《蒙古秘史》卷2。《史集·成吉思汗列祖纪》说:“月伦生了四个儿子,没生下女儿。另一个妻子为他〔也速该〕生了一个名叫别勒古台那颜的幼子。”
- 《蒙古秘史》卷2。
- 《元史》卷1《太祖本纪》。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37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37—38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6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7节。
- 《蒙古秘史》卷2,第77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39—40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39—40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9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9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43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0节。
- 《蒙古秘史》卷2。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0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44页。
- 《成吉思汗传说》,第48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44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44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2节。
- 《蒙古秘史》,第82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3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3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4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5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5节。
- 《黄金史》,嘎拉仑冠布耶夫注,蒙古学出版社,1993。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6节。
- 《蒙古秘史》,第87节。
- 《蒙古秘史》,第88节。
- 〔波斯〕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上册,第23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
- 《元史·宗室表》作“窠斤八剌哈哈”,《亲征录》作“八儿哈—拔都”,《元史·太祖本纪》作“八剌哈”。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39—40页。
- 《蒙古秘史》卷2,第90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0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1节。
- 《元史》卷119《博尔术传》说:博尔术“知众寡不敌,乃出奇从旁夹击之,盗舍所掠去”。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2节。
- 《蒙古秘史》卷2,第93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0页。
- 据《成吉思汗传说》记载,铁木真结婚之年乃“亥猪多子之年”,即1179年,当时铁木真十八岁。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4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4页。《成吉思汗传说》记载,婚礼在铁木真家举行,还曾举行了拜天、拜火典礼,这恐怕是以后蒙古人的习俗。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5节。
- 不儿吉小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克鲁伦河上游布尔肯小河。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7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8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7页。
- 《蒙古秘史》第99节。当时铁木真家应有十匹马,因为博尔术曾带来一匹。因此蒙古族传说,孛儿帖曾骑上一匹黄骠马,但黄骠马被惊跑了,于是她才无马可骑了。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00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8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02节。
- 《蒙古秘史》,第103节。
-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84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2分册,第39—40页。
- 冯承钧译:《多桑蒙古史》上册,第42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6页“安答”注释。
- 建牙:“牙”指军旗、旗帜。“建牙”指建立统帅部,这里指建立统治中心、政权机构。
- 黑林: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东南,可能位于土拉河和库伦以南的博格多兀拉山。
- 《成吉思汗传说》上册,第77页。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2,第55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6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6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6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04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04节。
- 《蒙古秘史》卷3。
- 《蒙古秘史》校勘本卷3,第108节。
- 不兀剌川:意为雄驼草原。指色楞格河支流之一布拉河流域的草原。
- 《蒙古秘史》卷3,105—109节。巴尔忽真之地,贝加尔湖东岸巴尔忽真河流域。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10节。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10节。
- 恶超:一种捕食野鼠的鸟,其形如鹞而小,一种为白超,一种为黑超,是一种无能的鸟。
- 《蒙古秘史》校勘本卷3,第111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第74页。
- 《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12节。
- 《新译简注蒙古秘史》,第74页。
- 《史集》汉译本第1卷第1分册,第158、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