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储光羲的田园诗

唐代的诗人研究 作者:(日)芳村弘道 著,蒋寅 编 秦岚,帅松生,田建国 译


第三章 储光羲的田园诗

绪言

储光羲堪称与王维、孟浩然比肩而立的盛唐时代以田园诗扬名于世的诗人。《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九中对其诗歌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其云:“其诗源出陶潜,质朴之中,有古雅之味,位置于王维、孟浩然间,殆无愧色”。

不单单是诗风与王孟二人相近,储光羲与两位诗人的交情亦可从诗作中略见一斑。孟浩然曾就储光羲之《洛阳道五首献吕四郎中》一诗赋了和诗《同储十二洛阳道》①。然而遗憾的是,可以窥望出储孟二人交游之行迹的诗作凤毛麟角仅此一篇。而另一方面,储光羲又与王维交往至密,并留有数首和诗可以为证。笔者以为,考究储光羲的诗作时,往往不可无视其与王维亲密交往这一事实。本章拟就储光羲田园诗创作的背景作一探讨,并根据其生平以及其与王维的交游剖析其田园诗的特色。

第一节 储光羲略传

学者历来很少将储光羲作为研究对象加以考究。其生涯只能从顾况的《监察御史储公集序》(《文苑英华》卷七○三)及《新唐书·艺文志三》(储光羲《正论》下注)等著述中看到只言片语的记载。近年来,总算有一些真正的传记研究相继问世。如谭优学的《储光羲行年考》(《唐诗人行年考》,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7月版);陈铁民的《储光羲事迹考辨》(《文史》第一二集,1981年9月)。谭氏的见解固然有所斩获,但与陈氏之精粹相比,似乎有所不及。此外,葛晓音的《储光羲和他的田园诗》(见《汉唐文学的嬗变》,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11月版)则对陈氏学说做了一定的修正。在对储光羲的田园诗进行论述之前,谨参考陈、葛两氏学说就诗人的生涯做一概述。

储光羲的生年至今不明。小论权且遵从葛氏的推测,将其生年视为长安二年(702)前后。诗人生于润州延陵(今江苏省镇江市丹阳县级市延陵镇)。顾况的《储公集序》或《新唐书·艺文志》之所以将其视为鲁国或$州人,大约都是源于郡望之故。

十九岁以前的储光羲的生平尚无定说。只是从“世业传儒行”(《游茅山》其二)这一诗句上可以推测出其大约是生于儒者之家,并可朦朦胧胧地窥望出储光羲勤奋治学的样子。开元九年(721)十九岁时,储光羲为中科举奔赴长安,因登科不果遂进入太学深造。之后虽再度应试,却仍然落第。后来,终于于开元十四年(726)在洛阳成为进士。但从当时“五十少进士”(《唐摭言》卷一)一说推测,是年二十四岁的储光羲已经可以说是年少得志了。翌年,拜官下邽(今陕西省渭南市东北)尉步入仕宦之途②。后于开元十八年(730)前后调至家乡附近的安宜县(今江苏省扬州市宝应县)任县尉一职。然而,在第二年亦即开元十九年或二十年,储光羲却辞职隐居于淇上(今河南省鹤壁市淇县附近)。归隐途中,实现了其旷隔十年之久的归乡之举,之后再度北上。

在淇上度过了大约二年的隐居生活以后,储光羲似乎又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前后重返仕途,任汜水(今河南省郑州市荥阳县级市)尉。后调任冯翊(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尉。自踏入仕途以来,官职一直停留在县尉一职的储光羲,于开元二十八年(740)至天宝五年(746)前后,再次度过了一段隐居生活。他在连结长安南郊的终南山一隅拥有一处幽静的居所,在那里度过了一段隐逸时光。这与王维屡次造访辋川庄的时期正好相同。二人的亲密交往大约就是在这段时期内形成的。关于储光羲的终南隐居及与王维的交友漫游留待后文详述。

天宝五载(746)或翌岁,储光羲再度任官,授主管祭祀的太祝职。之后,又于天宝九载(750)前后升任监察御史。作为具有“凡将帅战伐,大克杀获,数其俘馘,审其功赏,辨其真伪”权限的监察御史,储光羲曾奔赴安禄山的根据地范阳。《观范阳递俘》一诗即为那时所作。而《效古》二首则有可能是途中之作。后来,返还长安的储光羲于天宝十一载(752)秋季,与杜甫、高适、岑参、薛据一起登临大雁塔,共同吟诗做赋。《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就是其时之作。

天宝十四载(755),爆发了安史之乱,玄宗统治下的盛世宣告终结。长安于至德元载(756)陷落,储光羲为贼军所虏,被押解至洛阳,旋受伪职。但是,翌年储光羲便逃离贼军,为归乡而南下,曾一度抵达江汉之间。然而储光羲并未奔向故乡,而是就地折回直奔肃宗所在处所③。但是,因其曾就任过叛军官职,故被投狱问罪。据《唐才子传》卷一记载,储光羲后来曾被贬至岭南之地。宝应元年(763),代宗继位后曾大赦天下。然而不幸的是:储光羲在翌年归乡前已经客死于发配场所,时年六十二岁。

第二节 终南隐居

如前述传记所载,诗人储光羲虽然于二十多岁时即登榜进士,但其官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停留在县尉一职,并曾两度卸任隐居,然后再次踏上仕途。眼看升迁有望之际,却又由于安史之乱,致使自己的生涯波澜万丈,度过了厄运迭出的人生。观其一生,自开元末期至天宝初期的终南隐居生活,在考虑到他的田园诗以及与王维交友的基础上,其中蕴含着非比寻常的深远含义。其曾经隐居终南的生活场景通过下述诗篇便可一目了然。

终南幽居献苏侍郎三首 时拜太祝未上

暮春天气和,登岭望层城。

朝日悬清景,巍峨!殿明。

圣君常临朝,达士复悬衡。

道近无艮足,归来卧山楹。

灵阶曝仙书,深室炼金英。

春岩松柏秀,晨路"鸡鸣。

羽化既有言,无然悲不成④。

此乃其中的第一首。储光羲在就任太祝之前的一个暮春的黎明之际,自终南山遥望长安城,便想到了圣明君主亲临朝政,高识人士严格执法的场面。而自己虽然退隐山林之中,且迄今为止一直在努力寻求一条求仙之道,奈何无果而终不由得悲从中来。此外,诗人还在第二首诗作中写下了如下的诗句:“中岁尚微道,始知将谷神。抗策还南山,水木自相亲”。幽栖中的储光羲每天信奉道教,欲将自己融入山水之中。终南隐居的情景从下面一首诗作中也可窥见一斑。

仲夏入园中东陂

方塘深且广,伊昔俯吾庐。

环岸垂柳绿,盈泽发红蕖。

上延北原秀,下属幽人居。

暑雨若混沌,清明如空虚。

此乡多隐逸,水陆见樵渔。

废赏亦何贵,为欢良易摅。

且言重观国,当此赋归欤。

此诗歌咏的是储光羲所拥有的“园”内东侧的陂泽,即初句所吟诵的方形池子的具体形状,并由其景色之美联想起自己江南的故乡,受望乡之念驱使,写下了这首诗作。这里的终南山,如第九句“此乡多隐逸”所述,因众多的隐居者在此拥有幽居,故而闻名遐迩。虽然同为隐居处所,但这终南山却与日本人熟知的鸭长明在日野搭建的方丈茅庐迥异,其中的一些隐居之所恰如王维的辋川庄一样,拥有广袤的庄园。储光羲不过是一位在野处士而已,谅其庭院的规模自难与王维的辋川庄相比。但其面积之阔绰,即便仅从园内之东陂,亦可管中窥豹。诗云“上延北原秀,下属幽人居”。本诗的“园”字应该可作庄园解。恐怕园内除了陂泽以外,毫无疑问还会有许多令其流连忘返的美景佳境。由《石子松》、《架檐藤》、《池边鹤》、《钓鱼湾》、《幽人居》构成的储光羲的五首《杂咏》,大约就是其歌吟该庄园佳景的系列作品。第五首《幽人居》,可能就是上述诗作第六句“下属幽人居”中出现的“幽人居”了。诗作如下:

幽人居

幽人下山径,去去夹青林。

滑处莓苔湿,暗中萝薜深。

春朝烟雨散,犹带浮云阴。

幽雅情趣盎然纸上,实乃隐士栖居的绝佳处所。

储光羲的庄园原本十分广袤,庄园中的农田是支撑其日常生活的依靠。作为一个地主,其日常生活应该是安逸闲适的。因此,储光羲才有可能做到如先前所列举的《终南幽居》一诗所吟咏的那样,埋头求仙之道,浸淫于山水的诗情画意中。不过,此处的幽居并非只是为了探索成仙之道或追求美妙的山水之乐。储光羲的最终目的已在《仲夏入园中东陂》一诗后数第二句“且言重观国”中表述得十分清楚。“观国”一词乃纵览充满盛德光辉之国度,希冀为君主效力之意⑤。亦即可以做出这样的理解:储光羲是为了踏入仕途才走进这山麓隐居之所的。换句话说,储光羲也同样将终南山的隐居视为一种“仕途捷径”(《新唐书·隐逸传序》)。

即便是其如愿以偿踏上仕途以后,储光羲大概也仍然继续经营着他的终南山庄园。毫无疑问,与王维在随朝侍奉皇帝的同时偶尔也抽暇光顾辋川一样,储光羲也将终南山庄园作为别墅,偶尔移足至此,借以休闲养年。不妨这样认为:储光羲的田园诗,几乎都是歌吟其隐居过程中或出仕后重返自有庄园,在庄园中度过的岁月光阴的诗作⑥。

再有,储光羲的终南隐居诗还有《山居贻崔六琪华》、《闲居》、《山居贻裴十二迪》等。其中最后的诗作乃是寄给王维的年少诗友裴迪的。诗中云:“霜卧眇兹地,琴言纷已违。衡阳今万里,南雁将何归。”通过这四句诗我们可以得知,同为储光羲知音挚友的裴迪当时正出游衡阳一带。

第三节 储光羲与王维

据入谷仙介的《王维研究》(创文社,1976年3月版)介绍:王维的辋川庄也在终南山中。王维沉迷于庄内的山水美景,忘记了在朝侍君的苦涩。其追求清净境地的时期,乃是天宝年间(742—756)(在该书附录《王维年谱》天宝元年条内有云:“王维大约是在这段时间里购得辋川庄”)。在终南山同样拥有山麓之居的储光羲,在这段时间里加深了与王维的交谊,吟咏了诸多的唱和诗篇⑦。其中的一篇,陈铁民认为是天宝二、三载(743、744)时所作。诗题为《同王十三维哭殷遥》。储光羲在诗中将长期交往诗名颇盛的官吏王维尊敬地称作“故人王夫子”。

此外,储光羲还在《蓝上茅茨期王维补阙》一诗的尾联中做了如下描述:“酒熟思才子,溪头望玉珂。”这是一首从心底里盼望着王维赶快来到受邀酒宴上的诗作。根据诗题,我们可以判断出,储光羲当时应该是栖居于起自终南山,流过长安东南的蓝水之畔。“蓝上茅茨”大约就是前述终南山的山麓之居。而蓝水的支流辋谷水就从王维的园内流过。因此,幽居相近的储、王二位诗人,往来甚密是毋庸置疑的了。王维在天宝初年之际,自右补阙调任为左补阙。因此,陈铁民将此诗看作是天宝四载(745)所作,应该是比较妥当的。但是,另有一说,那就是认为此诗乃钱起之作。不过,钱起的诗歌赠答应该是在钱起于天宝九载(750)登榜进士并受封校书郎以后,即赴任蓝田尉以后的事⑧。因此,王维身为补阙时期所作的这一诗作,无法看成钱起之作。

总而言之,通过王维的《偶然作》六首和储光羲的《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我们可以看出两位诗人的关系十分密切。关于王维的创作时期,小林太市郎在其论著《王维》(集英社,1964年8月版)中写到,“王维似乎在洛阳附近调任过两三个任地,作品应该就是在那段期间内”所作。亦即大约作于开元十六—十八年(728-730)。此外,陈铁民在他的《王维年谱》(《文史》第一六辑,1982年11月)中认为:除了可以视为其晚年之作的第六首以外,其他诗作均为开元十五年(727)所作⑨。但是,上述两种见解所说的那段时期,储光羲作为地方官正在外地赴任,远离王维,并%有机会与王维亲密相会赋和对方的诗句。要么就是当时的储光羲是在远方赋和了王维的诗作也未可知。但如果根据下述储氏诗歌进行分析的话,其可能性便不复存在了。可以想象储氏赋和之诗的创作时间远远晚于上述二氏所认为的王维创作时间。

同王十三维偶然作 其四

浮云在虚空,随风复卷舒。

我心方处顺,动作何忧虞。

但言婴世网,不复得闲居。

迢递别东国,超遥来西都。

见人乃恭敬,曾不问贤愚。

虽若不能言,中心亦难诬。

故乡满亲戚,道远情日疏。

偶欲陈此意,复无南飞凫。

此诗第五句的“婴世网”,指的是踏入仕途之意。第八句“超遥来西都”说的是千里迢迢的上京之举。此外,第九句“见人乃恭敬”以后的四句,则是说不拘对方之“贤愚”,必须一律“恭敬”待之的为官之道。表现出了一种想要批判而又不可为之的无奈心境。此诗乃储光羲返回长安之后再度踏入仕途以后的诗作,亦即大约可以看作是其担任太祝或监察御史之际的作品。如果将其看作是储、王同时创作的诗作的话,则为储光羲就王维藏身辋川,过着“半官半隐”生活时期诗作的赋和作品。抑或是针对王维的旧作做出了赋和。总之,储诗的创作时间应该是在天宝时代的中、后期,这一点大约不会有错。

在上述诗作中,储光羲流露出了其对官场之人度世之艰辛与苦涩的慨叹。此外,《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其七中还吟咏了如下诗句:“丹鸟飞熠熠,苍蝇乱营营。群动汩吾真,讹言伤我情。”通过此诗表达了小人中伤给他带来的郁闷心绪。他的朝廷命官生活充满了苦涩。大约正因如此,才令其深切地怀念蓝上的别墅生活。在王维那没有得到满足的宫廷生活的背面,存在着净化了王维心境的辋川庄。同样,储光羲的蓝上庄园也治愈了他在官场上背负的痛楚,给其带来了些许慰藉。在《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其二中,储光羲咏叹道:“高阁入云中,芙蓉满清池。要自非吾室,还望南山陲。”此乃储光羲发自肺腑的真情表白——华丽的宫殿并非吾安身立命之所,只有那终南山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园。

正因为处境相似,志趣相投,储王二人才能够结为至交。据传,在储光羲作古以后,其嗣子溶曾乞顾况为其父遗集作序。序中云:“我先人与王右丞,伯仲之欢也。”(顾况《监察御史储公集序》)此举并非以王维为例为其先父脸上贴金,而是知父之子的肺腑之言。

而王维也同样留下了许多田园诗作。在其《偶然作》诗作中有如下一首可资赏鉴。

偶然作 其二

王维

田舍有老翁,垂白衡门里。

有时农事闲,斗酒呼邻里。

喧聒茅薝下,或坐或复起。

短褐不为薄,园葵固足美。

动则长子孙,不曾向城市。

五帝与三王,古来称天子。

干戈将揖让,毕竟何者是。

得意苟为乐,野田安足鄙。

且当放怀去,行行没余齿。

这是一首赞美老农隐遁生活的诗作。隐居农村的白头老翁,农闲之际与近邻举杯畅饮,生活虽索然单调,然内心世界却充实欢快。此外,老翁并不艳羡都会生活的浮华。他已经看透世俗:武装争斗也好,所谓的禅让也罢,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充满了欺瞒与虚伪的政治表现,只有在田园里才可以找到无法替代的欢快情趣。因此,才打算随心所欲地了度余生。这一老农的生存方式恰恰正是王维的理想所在。不过,“五帝与三王”以后的四句诗歌则充满了激越的政治批判意味。这在王维的田园诗中实属鲜见。王维的田园诗几乎都如“积雨空林烟火迟,蒸黎炊黍饷东。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所述,是以审美的眼光抽取所见景物中之精华,描绘出一片静谧的景致。这些诗作是王维祈求清净与平安的心灵投影。而储光羲也同样在自己的诗作中吟咏了自己寻求田园生活的安堵和闲适之情以及祥和的田园生活的祈盼之心。这一问题留待后面详述,在此仅举一例析之。

同王十三维偶然作 其三

野老本贫贱,冒暑锄瓜田。

一畦未及终,树下高枕眠。

荷蓧者谁子,皤皤来息肩。

不复问乡墟,相见但依然。

腹中无一物,高话羲皇年。

落日临层隅,逍遥望晴川。

使妇提蚕筐,呼儿榜渔船。

悠悠泛绿水,去摘浦中莲。

莲花艳且美,使我不能还。

此诗大约是因受前述王维诗作的触发有感而作。“瓜田”使人联想起秦代的召平;“荷蓧”使人联想起《论语·微子》的荷蓧丈人;“羲皇年”则可以使人联想起陶渊明11。由此便平添了隐逸的情趣。此外再加上映衬于绿水之中的莲花美景,遂真真切切地烘托出了一幅储光羲独特的田园风情画面。那个充满了盎然的隐逸情趣,与亲人其乐融融地一起融入自然美景之中,过着田园生活的“野老”形象正是储光羲笔下的憧憬所在。

如上述两首诗作所描述的那样,储、王二位诗人具有一个共同的倾向,那就是他们将田园作为隐居之地,并将其美化、理想化之后吟而咏之。自不必说,储光羲并非是在模仿王维创作田园诗,而是他自身所具有的隐逸理想通过与王维的亲密交往得到了升华。蓝上庄园田园生活体验的交融,促使储光羲创作出了自己的田园诗。

储光羲受王维的影响,不仅仅体现在《偶然作》一首的唱和。对于这一点,我们从储光羲描绘田园内五种景色的《杂咏》中便可窥见端倪。通过《杂咏》使我们联想起来的,是王维的《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王维的诗作虽然是以友人别业的名胜景致为题,但吟诵的地名分别为诗题且也为五首这一点,却与储诗如出一辙。此外,下述两诗的趣旨亦极为相近。

钓鱼湾

储光羲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莲花坞

王维

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

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储诗的“潭清”一联,表面上说的是水至清则无鱼,而实际上则可以理解为错过了与女人相约的机会,属于一种暗喻的写法12。而王诗则以乐府《采莲曲》的格调进行吟诵,末尾两句伴随着性的联想。在飘逸着民歌情趣这一点上两首诗可谓殊途同归。但是,王诗的其他四首诗作中,除了《上平田》(赵注本误作“上田平”)以外、《鸟鸣涧》、《鸬鹚堰》、《萍池》则均为纯粹的描述景物的诗作。与之相比,储诗五首中则没有与之相对应者。在这一点上,以下面两首同样歌咏鸟类的诗作为例,便可一目了然。

池边鹤

储光羲

舞鹤傍池边,水清毛羽鲜。

立如依岸雪,飞似向池泉。

江海虽言旷,无如君子前。

鸬鹚堰

王维

乍向红莲没,复出清蒲飏。

独立何錞錢,衔鱼古查上。

储诗的最末两句,说的是在白鹤13面前,广阔的江河湖海也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如今诗人脑海中所想象的正是在池边翩翩起舞的白鹤那雄伟的飞翔姿态。这两句中,储光羲明确地将主观意识混入其中,然后再对诗作所描写的对象进行吟咏。而王维则是客观地咏颂对象,描绘出了一个客观世界。这种手法在储光羲那里是看不到的。这也是储、王二人诗歌创作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不同之处。而这种重要的不同点贯穿在他们整个的诗歌创作始终。王诗惯用五言绝句,储诗则取古体。在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王维已经使当时尚属新体诗歌形式的五言绝句达到了一个颇高的艺术境界,而储光羲14则依旧喜爱五言古诗。

尽管存在着上述差异,储光羲将田园美景吟唱进自己一系列诗作之中,其背景仍然是王维的《皇甫岳云溪杂题》在起作用。王维在上述系列诗歌的基础之上,创作了《辋川集》二十首。而之后得到王维知遇之恩的蓝田尉钱起,有感于其管辖区域内的美景胜境,也创作出了《蓝田溪杂咏》二十二首。这些诗歌也是每首均以地名为诗题,总题目中可见一个“杂”字。这与储、王二人的诗歌完全相同。而其惯用五绝这一点,恐怕也是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王维诗歌的影响。综上所述,在以王维为中心的诗人中间,曾经盛行过一种潮流,那就是他们喜欢创作吟唱风景名胜的系列性诗歌。因此,储光羲也对王维的爱好产生了共鸣,并创作出了《杂咏》五首。

第四节 储光羲田园诗的特点

清代的施补华在《岘佣说诗》中如是评价储诗——“储光羲田家诸作,真朴处胜于摩诘”。受到如此评价的储光羲的田园诗作,如前所述,那是因为其以蓝上的庄园生活为基础,并通过与王维志趣相投的交往才得以创作出来的。在此,就以其代表作《田家杂兴》八首之中的若干诗作为例,论述一下光羲田园诗的特点。

田家杂兴 其八

种桑百余树,种黍三十亩。

衣食既有余,时时会亲友。

夏来菰米饭,秋至菊花酒。

孺人喜逢迎,稚子解趋走。

日暮闲园里,团团荫榆柳。

酩酊乘夜归,凉风吹户牖。

清浅望河汉,低昂看北斗。

数瓮犹未开,明朝能饮否。

上述诗歌乃《田家杂兴》最末一首。桑农规模虽小,却也衣食丰足。在风光明媚,娴静安逸的田园里,主人在妻子的照料下得以与友人交杯换盏,岂非其乐融融乎?施补华所说的“真朴”,在这首诗里体现得惟妙惟肖。储光羲喜爱这种可以给人以安逸之感,富有人性化的田园生活。当然,这首诗歌所描述的景象并非是身为地主的储光羲的现实生活。可以说描写的是其理想的桃源胜境的写照。而第二首也同样歌咏了光羲理想中的田园生活。

田家杂兴 其二

众人耻贫贱,相与尚膏腴。

我情既浩荡,所乐在畋渔。

山泽时晦瞑,归家暂闲居。

满园植葵藿,绕屋树桑榆。

禽雀知我闲,翔集依我庐。

所愿在优游,州县莫相呼。

日与南山老,兀然倾一壶。

本诗的前四句否定了“耻贫贱,尚膏腴”等庸俗的生活方式。表现了其希望能够过上一种从庸俗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于山间水边“畋渔”的隐士生活的憧憬。诗人在《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其十中吟诵道,“荣早衰复疾”,储光羲将荣华的短暂无常比喻成“奇树”。即便贫贱,他也仍然希望使自己置于超脱的境地里。在他的眼里其典型便是山泽之士。“荡漾与神游,莫知是与非”的《樵夫词》和“非为徇形役,所乐在行休”的《渔父词》所描写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形。但是,此诗的第五句以后,却是描写其未入山泽,暂居田园的“闲居”之举,希望能够过上一种“优游”的生活。诗人一方面憧憬着与社会隔绝的山野之士那种超然的生活,可同时又不能下定决心继续前行,而是选择了栖息于田园这一平静的生活方式。其意欲脱俗而又不得的原因,大约在于其生来不好偏激的性情。通往山泽之士的道路只有在彻底断绝了社会交往,斩断世间一切俗情之后才有可能成为现实。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则必须“婴世网”(《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其四),辞官归隐后才能使希望变为现实。然而储光羲无法做到这一点。故此,只好每每休假造访蓝上别墅借以休养生息,暂时享受闲适的田园风情之乐。

在前人的储诗评价里,其与陶渊明关系的论述并不多见。比如,苏辙之孙苏籀曾将苏辙的语言记载于《栾城遗言》中,云:“唐储光羲诗,高处似陶渊明。”在《唐诗别裁集》卷一中亦有记曰:“太祝诗,学陶而得其真朴”。此外,在本文开篇处所列举的《四库提要》也是如此。储诗中虽然没有出现陶渊明的字样,但储光羲的脑海里印有陶渊明的影子,这在方才引用的《田家杂兴》二诗里已见一斑。第二首诗作里的“满园植葵藿,绕屋树桑榆。禽雀知我闲,翔集依我庐”则与陶诗《读山海经》其一的“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相近;而第八首中的“团团荫榆柳”则是基于《归园田居》的“榆柳荫后檐”而成;而“凉风吹户牖”则与《与子俨等疏》的“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相通。通过上述陶渊明的作品,我们可以想象出陶渊明居于田园内,沁润于悠然闲适的雅兴之中的姿态。这便是储光羲笔下的陶渊明形象。但是,储光羲并没有看到陶渊明慨叹人生苦短,感受时代不安,以及其孑孓影孤,沉思郁闷的一面。

储光羲也曾经体验过诸如“清旦理犁锄,日入未还家”(《田家即事答崔二东皋作》其一)的农事辛苦。但是,如诗句“莮菾命僮仆,可以树桑麻”(同上)所述,他本人并未躬亲劳作于农田之中,只不过是兴趣使然,将大部分农活吩咐下人完成而已。而陶渊明归隐后,则完全是以农为生,可谓“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虽然农活导致陶渊明筋疲力竭,并担心自己遭灾罹病,却仍然自立自强地告诫自己“力耕不吾欺”(《移居》其二),仍然一味地埋头于农耕劳作中。在这一点上,储陶二人迥然不同。为了做官而暂时归隐乡间,利用闲暇之际造访自己的乡间别墅,并插手农活的储光羲,对陶渊明的理解出现偏差也是有情可原的。在这一点上,与歌咏了“陶潜任天真”(《偶然作》其四)一诗的王维可谓颇有相似之处。

储光羲田园诗歌的特点,除了将田园看作是符合自己隐逸志向的娱乐对象,并对其进行了理想化描述以外,还将诗作吟诵的主要对象锁定在农村的田园风光上。这一点与即便描写农民,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点缀性地描上几笔的王维不同。储光羲是从正面对鲜活的农民形象进行吟诵。现以《田家杂兴》八首中下述诗作为例赏析之。

田家杂兴 其一

春至鸧鹒鸣,薄言向田墅。

不能自力作,黾勉娶邻女。

既念生子孙,方思广田圃。

闲时相顾笑,喜悦好禾黍。

夜夜登啸台,南望洞庭渚。

百草被霜露,秋山响砧杵。

却羡故年时,中情无所取。

这是《田家杂兴》的首篇。春天到了,来到原野上的农夫意识到劳力不足,遂迎娶了附近的姑娘为妻。农夫在心中筹画着未来的前景——儿女诞生了,农田越来越广袤。农闲之际,农夫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的妻子,眼见农作物即将成熟,每天的日子其乐融融。但这种状态未能持久,就在这一年的秋季,农夫离别了爱妻,每晚都要登上啸台(今河南省新乡市辉县级市苏门山上),向留下妻子一人的故乡——洞庭湖方向遥相眺望。霜露使得百草日渐枯萎。见此情景,农夫心中不由得焦虑起来——不知农作物的长势是否顺利正常?响彻山谷的捣衣声传入耳畔时,对妻子的思念之情便越发浓重起来。诗歌表达了农夫对变故前宁静祥和日子的怀念和感怀。此诗大约是一篇以农夫辍农出外经商为题材的诗作。

此外,《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其一则描写了这样一个农民的形象——烈日炎炎,即便拼命劳作,嫩苗也无法躲避烈日的摧残。当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以后,等待着他的是兄嫂的责骂。虽想沽酒以驱散疲惫之感,却奈何囊中羞涩,只好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而以“蒲叶日已长”开篇的《田家即事》也同样是取材于农民。这是一篇多少有些奇特的诗作,内容如下:黎明之际,老农早起牵着牛来到田间耕作。于是,蚯蚓纷纷显露于地面上。这时,饥肠辘辘的乌鸦群集而至,竞相啄食起蚯蚓来。于心不忍的老农便将所带饭盒里的食物送给乌鸦食用,日暮之际则拎着空饭盒回到家中。虽然被亲戚们唤作傻瓜,但老农本人却不以为然。这首诗歌虽然必有寓意,然寓意何在却不得而知。再有,《田家杂兴》其七则揭示了下述等级社会的不合理性——农民夫妇起早贪黑辛苦劳作,与之相比,贵公子却骑着白马四处游逛。

这些取材于农民的诗歌,似乎是储光羲从接触到的农民那里听来的故事,抑或是其本人在农村亲自取材的结果。

正因为储光羲对农民的生活抱有强烈的关注,并同情他们,因此才能写下这样的诗文。如其诗中所颂“为政本农桑”(《晚次东亭献郑州宋使君文》),他拥有一种传统的尊重农业的儒家思想。可以说将目光瞄准农民是理所当然的。在王维的诗歌中,难以找到储光羲那样对农民的生活和忧愁困苦所做出的细腻描述,这便是储光羲诗歌的特点。储光羲的这一倾向成为催生其社会诗的要因。在他的社会诗里还有这样的作品:

田家杂兴 其五

平生养情性,不复计忧乐。

去家行卖畚,留滞南阳郭。

秋至黍苗黄,无人可刈获。

稚子朝未饭,把竿逐鸟雀。

忽见梁将军,乘车出宛洛。

意气轶道路,光辉满墟落。

安知负薪者,咥咥笑轻薄。

诗歌大意如下:农村中挑起农活大梁的壮实农民被征兵入伍,留下了食不果腹的幼子。幼子拿着竹竿在追逐鸟雀。一副贫穷的乡村窘境。尽管如此,“梁将军”却不顾农民的死活,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储光羲借助身份卑贱的行商,批判了破坏民生的战争。关于“梁将军”,东醁在《唐诗正声笺注》(南势古人居,天保十四年[1843]版)卷四中有云:“《后汉书》(卷三四)载,梁冀拜大将军,按此当时有所指也。”梁冀是一个恶名昭著的人,他借助自己的外戚地位,暴虐至极。在储光羲的那个时代,如果提到梁冀之流,可以与之匹敌者当为杨国忠。杨国忠无视民生的一个倒行逆施的事件——关于南诏战役征兵一事如是记载于《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天宝十载)中:

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因为在河南等地征兵失败,杨国忠遂派遣御史,将百姓掠至军中服役。这一记载与吟诵了因“梁将军”征兵进而被剥夺了劳动力的河南南阳的悲惨光景的诗作——前述《田家杂兴》其五的内容颇有相通之处。如果此诗是以《通鉴》中所说的时事为题材的话,那么,当时身为监察御史的储光羲,或许就是奉杨国忠之命,将百姓“连枷送诣军所”的其中之一者也未可知。倘果真如此,此诗则一方面在心中批判了杨国忠的命令乃暴戾之举,同时也包含着无奈执行了南阳征兵之举的储光羲对农民的惭悔赎罪心情。

此外,尚有下述诗篇表达了其对时政的忧虑。

效古二首 其一

晨登凉风台,暮走邯郸道。

曜灵何赫烈,四野无青草。

大军北集燕,天子西居镐。

妇人役州县,丁男事征讨。

老幼相别离,哭泣无昏早。

稼穑既殄绝,川泽复枯槁。

旷哉远此忧,冥冥商山皓。

此诗亦如前所述,乃储光羲拜官监察御史,奔赴范阳途中所作。陈铁民认为此诗乃天宝九载(750)所作。将诗题定做“效古”,大约是因为储光羲担心其讥讽时政的内容会受到攻击。因为壮年男女都被征了兵役,剩下的便尽是一些老弱病残,他们不分昼夜地悲戚哭号着。旱魃完全毁灭了庄稼,河川干涸,农民的苦难日甚一日。诗人期冀着能够出现商山四皓那样的贤达之人,来解除农民的忧苦,但那绝非易事。储光羲就是目睹了农民的惨状,为不能救助他们而苦恼不堪。此外,在上述诗作其二中,储光羲还希望能够为遭受了天灾的农民们献上良策,然而“君门峻且深,躻足空夷犹”,储光羲无力企及,只能望洋兴叹。对田园的安宁和农民淳朴情怀深爱不已的储光羲,对荒芜到了极限的农村状况每日里如坐针毡,意欲向朝廷进言,希望朝廷能够重视民生。但是,在奸佞当道的那个年代里,他的诉求之声难以传进天子耳中。通过《效古》二首,我们便可以看到天宝时代的社会和政治动乱的腐败状态。储光羲的这一诗作必须受到重视,可视为以《兵车行》为代表的杜甫社会诗歌的滥觞之作。

先于杜甫之作的社会诗歌,除了储诗以外,还有高适的诗作。其一便是《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其七15。这是一首主题与《效古》其二相近似的诗作。周勋初在《高适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9月版;又载《周勋初文集》第四卷,2000年9月版)中认为,此诗创作于天宝元年(742);而刘开扬在《高适诗集编年笺注》(中华书局,1981年12月版)中则认为创作于天宝六载(747)。此外还有一诗便是希望遭受洪涝之苦的农民能够得到救助的《东平路中遇大水》。周、刘二位均认为此诗的创作年代为天宝四载(745)。总而言之,高适的上述两首诗作要先于储光羲的《效古》。饶有兴趣的是:高适和储光羲先于杜甫创作了忧患民生之苦、直视农民的悲惨境遇、呼吁救助农民的社会诗歌。而二人又于天宝十一载(752)以文会友共聚慈恩寺,登上了该寺的寺塔。因此可以想象,杜甫的社会诗歌是否受到了两位友人——即储、高二位诗人的影响呢?如上所述,储光羲的《田家杂兴》其五很有可能是以前文引用的《通鉴》中所记载的南诏战的征兵作为诗歌的创作素材。而有力的一说是:杜甫的《兵车行》描写的也是同一事件。在考量两者的社会诗歌时,这一点大约是不可忽略的。

注:

①储光羲的《洛阳道五首献吕四郎中》中,关于孟浩然以《同储十二洛阳道》和诗一事,已在本书第一章第一节《一、逗留洛阳》中提及。

②储光羲的《答王十三维》乃奉和王维《待储光羲不至》一诗的答诗。储诗中云:“忽奉朝青阁,回车入上阳”,说的是突然接到朝廷之命,只好回朝觐见。“上阳”在《唐两京城坊考》卷五《东京》中可见如下描述:“上阳宫在禁苑之东,东接皇城之西南隅,南临雒水云云”。在王诗中则有“晓钟鸣上苑”;在储诗中则为“落花满春水”。“上苑”指的是上阳宫西面的禁苑,“春水”似乎指的是洛水。显而易见,两首诗作均作于洛阳。储光羲身居朝廷的时代乃是其担任太祝和监察御史的时代。但是,执行行政事务的地点却是在长安。于是便可以做出如下理解:此诗的创作时期,乃储光羲科举及第后,在洛阳初次脱下民装换上官服时所作。葛氏认为储光羲初次任职乃为下邽尉(陈氏则认为是冯翊尉)。据砺波护《唐代的县尉》(《史林》1974年9月五七卷五号;又载氏著《唐代政治社会史研究》,同朋舍,1986年2月版)记载,储光羲初次任职并非如前所述之下邽望县尉,而是成为进士以后,经任秘书省校书郎一职后,调任畿县(高于望县一级)担任了县尉一职。此乃当时精英开始仕途发迹时的常识性途经。或者是在拜官校书郎之后直接调至下邽也未可知。倘事实果真如此,储、王二人的交往则要么开始于光羲担任校书郎一职身居洛阳的开元十四年(726)春季之时,要么就是始于翌年春季(是年10月,玄宗曾还幸长安)。

③据《唐才子传校笺》第五册(中华书局,1995年11月版)中储光羲条(陶敏执笔)所载,奔赴肃宗行宫的时期要么为至德元载(756。天宝十五载七月改为该年号元年)八月,要么在八月以前。因此,其抵达江汉的时间毫无疑问也应该在至德元载。

④本论引用的储光羲诗作,均以《全唐诗》(扬州诗局本)为蓝本。

⑤《周易·观》里有云:“六四,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象曰,观国之光,尚宾也。”

⑥葛晓音在其《储光羲和他的田园诗》(本文已述)中认为:储光羲的代表作创作于开元二十年(732)前后其归隐淇上时期。与王维唱和的《同王十三维偶然作》十首亦被列入上述时期所作。但是,如笔者本文下一节所述,《同王十三维偶然作》乃天宝年间(742—756)中、后期所作,碍难赞同葛氏见解。

⑦关于二人相识的时期,请参阅注②。

⑧傅璇琮在《钱起考》(1980年1月初版;又载《唐代诗人丛考》中华书局,2003年5月修订版)中认为:钱起的蓝田尉就任时期,大约在乾元元年(758)。但是,傅氏却忽略了在储集中可以看到《蓝上茅茨期王维补阙》,为此诗的创作年代深感困扰。

⑨陈氏的《储光羲生平事迹考辩》和《王维年谱》中均未言及《同王十三维偶然作》的创作时期。

⑩本论所引用的王维诗歌,均引自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

11陶渊明的《与子俨等疏》中有云:“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12参考了《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12月版)中徐竹心的解说。此外,下句“荷动知鱼散”,自不必说是源于谢緿《游东田》中的“鱼戏新荷动”一句,王维也在《山居秋鸣》中吟有“莲动下渔舟”这一类似的诗句。

13之所以将末句的“君子”解释为鹤,是因为《抱朴子·内篇》卷八中有云:“三军之众,一朝尽化,君子为猨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14《全唐诗》中的储诗,凡二二七首。其中五言古诗占了一四九首,五言绝句仅为十六首。

15高适的《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其七云:“朝从北岸来,泊船南河浒。试共野人言,深觉农夫苦。去秋虽薄熟,今夏犹未雨。耕耘日勤劳,租税兼舄卤。园蔬空寥落,产业不足数。尚有献芹心,无因见明主。”

(帅松生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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