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

我看见一个青年：他骑着

飞毛腿的灰马——沿着陡峭的

克里亚兹马海岸奔驰。夕照

已消失在那红彤彤的天际，

月亮辉耀在云端和浪尖；

但年轻的骑手显然不惧怕

夜色的昏黑和露水的寒冷；

那黝黑的面庞炽烈地燃烧着，

那乌黑的眼睛总在迷茫的远处

寻找着什么——往日的情景

模糊不清地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个预告险情的幻影，

他以可怖的预见恐吓着心灵。

但是他只相信自己的爱，

他向前飞奔。风沿着田野分送

嘚嘚的马蹄声；走过来个行人；

他拦住行人，而这个人

默默地给他指路之后，

便远远消隐在密林深处。

骑士看见在对面河岸上

有一盏颤颤悠悠的灯火，

他还看清了窗户和房子，

但桥断了……克里亚兹马河在奔流。

哪能就回去，还没有吻一吻

她那令人销魂的纤手，

还没有听一听那迷人的声音，

尽管她的嘴发出过责怪声。不能！

他哆嗦了一下，拉紧了缰绳，

抽鞭催马——水哗哗作响，

河水泛着浪波向两边闪开；

强悍的马游着，越游越近……

这时已到了河的对岸，

向山上飞奔，青年跳下马

登上台阶——径自走进

那古老的房子……她没在家！

他穿过那长长的走廊，

全身颤抖着……到处不见她……

她的妹妹朝他迎了过来。

啊！假如我能描绘出他的痛苦！

他像苍白而无言的大理石像

呆立着……千百年可怕的痛苦

也不过抵上这一刻。他站了好久，

突然胸中吐出了痛苦的呻吟，

仿佛最好的心弦顿时断了……

他阴郁地、果断地走出来，

跳上了马，飞一般地驰去，

仿佛悔恨紧紧追赶着他……

他这样奔驰了很久很久，

直到拂晓，没有了路，毫无顾忌，

无法再忍耐下去……他便哭了；

有一种含毒的露水，露滴

在叶子上面留下斑点——同样，

铅一般沉重的悔恨的泪水，

一从心中被迫挤出来之后，

便会滚落，——但不能明眼！

我该往哪里追溯这一梦幻？

莫非梦可能如此地接近

冷漠无情的现实？不是的！

梦不能在心中留下痕迹，

无论想象是怎样地努力，

它那拷问的手段也左右不了

那存在的一切及对心灵

和命运有着影响的一切。

我的梦在无意中又转换了：

我看见一个房间；春天的

温煦的阳光照进它的窗户；

窗前坐着个脸面娇嫩的少女，

眼里饱含心灵之光和生命之火；

在她身旁默默坐着一个

我们熟识的青年；他们俩，他们俩

竭力显出满意的神情，

但他们嘴上那一丝微笑，

一诞生便令人陶醉地消亡；

我觉得那青年非常平静，

因为他善于在心底隐藏

并战胜痛苦。少女的目光

在一本打开的书上溜转，

所有字母都在目光下融合……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无缘无故，——

这青年并没有朝她看望，

虽然离别时想的只是她，

虽然他把她视为最珍贵之物，

胜过不可战胜的高傲的荣誉；

他眼望头上蔚蓝的天空，

跟踪着片片银白的云朵，

心儿紧紧地，不敢松口气，

不敢稍稍动弹，生怕这样会

打破沉默；他如此害怕

听到她的冷冰冰的回答，

或者听到她对他祈求的回音。

真疯了！你不懂你已被爱上了，

只有当你永远失去她的爱；

你才会懂得你曾被她爱上；

而别人却能以讨好的行为

来吸引轻信的少女的一切愿望！

（1831年）

1. 这首诗是莱蒙托夫受拜伦的诗《梦》的灵感启发而写成的，在写本诗前不久，莱蒙托夫曾想过翻译《梦》。诗中作为行动地点提到的克里亚兹马河岸是诗人女友纳·费·伊万诺娃家的庄园所在地。诗中还包含一些与诗人迷恋伊万诺娃有关的自传性成分。全诗总的情调与拜伦的《梦》相似。原诗为五步抑扬格，但不押韵。译诗基本上译成四顿，也不押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