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晦涩嫣藏

许我唯一,许我天荒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 著


第六章 晦涩嫣藏

睁开眼,看到韩洛忧愁又紧张的脸,他的嘴唇在嚅动着,等辨别出意思后,顿时有种被天雷砸中的感觉,那隐隐抽痛到最后的肚痛昏迷,我一直以为是胃炎发作,结果居然是盲肠炎……

之前有很多征兆,可却被我忽略了。

眼睛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看情形我应该昏过去没多久。医生诊断出来是盲肠炎,势必是得割掉做手术了,同意书签下,我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打了麻醉药,根本没有什么知觉,只是觉得心荒寥寥的。可能真的是人在病中,会比较脆弱,总想多得到些温情。

而我需要的温情,直到我手术结束推进病房,都没有到来。

韩洛一脸抱歉地站在床前解释:“打电话给许少,可能因为是会谈期间,他把手机给关了。我也回去探看过,似乎大家喝高了,兴致很高昂,拉着许少不肯放,找不到机会跟他汇报你这件事。”

我笑了笑,男人喝酒是这样,常常喝浑了没天没地地一直喝下去,见韩洛欲言又止,我心领神会,淡淡道:“你若有事尽管去吧,这里有护士在,我有什么需要会按铃。”

韩洛如释重负般点头:“好的,那我先回饭店那边,等许少那边一忙完就立即让他来看你。”然而这一等,却是越等越心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上的麻醉药效也没了,刀口处开始撕心裂肺疼起来,整个人却动都动不了。

几度觉得口渴,想要喝水,伸手够不到头顶的按铃。韩洛给我安排的是单人病房,我连指望邻床帮忙喊下都没法,眼见点滴瓶到底了,只好撑起身按铃,伤口处立即感觉到剧痛,然后有什么溢出,不用说,定是裂开流血了。

从来不愿将自己陷入到凄惨的境地,也总以乐观面对人生,可在此时,我的眼角终究是湿润了。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等待护士到来期间,我用尽全力将泪逼回了眼眶,任那撕裂的痛一点点蔓延。没有自虐的倾向,等护士换好了点滴,就告诉她伤口裂开了。

护士很尽职,立即喊来了医生重新换药包扎,从头至尾我都没吭一声,而医生在临走时却说了句:“姑娘,还是打个电话让家人过来陪着吧。”

心有凄然,家人?他们在哪儿?即使父亲就在这座城市,我能打电话给他?就算打了,家有妻儿的他,会过来吗?倒是后来那名护士时常过来探看,询问我有何需要。

许子扬是到傍晚时分才匆匆赶来的,那时我正假寐着,可能是即使睡着也没有放松神经,也可能是我本来就浅眠,所以感觉到有人触及我的头时,立即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发现是他,嘴里一片苦涩,怔怔不语。

“怎么我就离开一会儿,你又住院了呢?”他坐在床沿,轻抚着我的脸,眼底满是怜惜。我垂下眼,喉咙干涩得不想说话。他又拉了我的手,“这么凉?韩洛真是的,也不给安排个好病房,这里连空调都没有。”作势要起身,我拉住他摇摇头:“没事,你知道我体质的,天生体寒,一年四季都是凉手。”

许子扬微微俯身,气息轻吐在我脸上,低声问:“怪我来得太晚了?”他很敏锐,捕捉到了我藏在面无表情下的不快,可是他不知道我难过的不止是手术时他不在身边,还有很多掩藏在表象下的东西。

他轻啄了下我的唇,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微白,应是喝了不少。

“浅浅,中午会见的客人很重要,我是真的走不开。韩洛悄悄跟我说你昏倒进医院,还做了盲肠炎手术,我立刻就心急如焚,可不把那些事情安排好,我根本没法过来。知道你受委屈了,晚上的应酬我以身体不适推掉了,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清冽的嗓音带了点沙哑,抵在我唇边像是呢喃,像是解释,也像是细语。

如果他声称是刚刚才得知我住院这件事,那么我会大笑三声,指着门口让他滚。什么应酬吃饭会从中午吃到傍晚?韩洛不可能一整个下午都找不到机会告诉他。但他选择对我坦白,让我看到他身在其位的身不由己,也让我看到他面面俱到中却没有忘了我,更让我看到他有在对我付出感情。这样的他,我没有办法去怒斥。

因为既然承认爱他,那必是爱他的全部,优点也好,缺点也好,只要是他许子扬。

原本还算温情安宁的时刻,在接连好几个电话打来后,许子扬一声沉怒:“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吼完,直接就挂断电话,并且按了关机键,这下世界一片清静。

此时的我,还没被医生批准可以吃东西,只能用棉签蘸了水湿润嘴唇。倒是小护士跑得越加勤快了,隔个半小时就来问候我的情况,几次下来,见小护士目光有意无意瞟向他,脸颊微红的样子,终于明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悄悄瞥了眼,某人好看的皮相,在哪里都是被注目的。倒是他似乎并无所觉,不知从哪儿弄来张躺椅,半靠在里面,眼睛微阖,似睡非睡的样子,慵懒中不乏俊逸。看他的架势应是酒精上头了,有些微醺,等护士走开后,我轻声提议:“要不换个双人病房,你也躺一下?”

他睁开眼,想了想道:“也好。”于是起身走出了门,很快就回转了过来,随后跟进的还有穿着白大褂的护工等人,他们欲上前来搬我,被他喝止,走过来揽我在怀中,抱上推床,这才退开。在他怀中的刹那,我的脸刚好贴着他的胸口,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重换病房,环境相对比原来那间要好很多,空调、电视等设备一应俱全,最主要的是有两张床。他轻靠在邻旁的床上,嘱咐我道:“我就眯一会儿,晚点叫醒我。”没一会儿,呼吸轻浅均匀,已是睡了过去。

我侧头凝视他的睡脸,眼睑底下有淡淡的阴影,他是真的累了。要想做到运筹帷幄尽在掌握中,其实也需要付出很大心力。

先这样吧,那些理不清的事等这次回去后慢慢再说,快过年了,是时候回趟老家,看看妈妈了。可能是点滴中本来含有安眠成分,我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好像有人在推我,然后耳侧湿热的气息在唤:“浅浅,醒一下,你得吃些东西。”半睁开眼,就看到昏黄灯光下熟悉的脸,意识回笼,之前医生嘱咐晚上过十点后能吃东西,而且必须进食,否则体力会吃不消。

“几点了?”我一张口,发觉声音嘶哑,且有气无力。

许子扬眼中划过的光芒疑似心疼,轻声道:“已经过十二点了,之前叫过你,可你睡得沉,没唤醒。来,米汤已经热过了,多少吃一点。”

递到眼前的是一个杯子,里面盛着浓稠的米汤,他还细心地插了吸管在上面,床也被半摇起来。唇凑上,轻轻吸了一口,暖暖的感觉从嘴里一直流淌过咽喉,再到心里。

当男人俯首帖耳,温柔低语时,基本没有女人能够抗拒得了。其实这样的事,许子扬完全可以请护士来做,但他却关机守候在我身边,之前孤零零躺在医院的那些委屈与怨怼,在他细致认真的眉眼里,烟消云散了。

很快,一杯米汤见了底,我的胃总算有了知觉,暖暖的,饥饿感也随之而来,视线飘转寻找,正好撞上他看我的眼神,听他轻问:“还想喝?”我点点头,确实饿狠了,清淡的米汤也成了美味,舌尖都有甜意。

可他却摇摇头:“医生嘱咐了,不能多喝,要少吃多餐,你这次炎症就是胃炎引发的盲肠炎,让你平时饮食不正常,这次吃到苦头了吧?”

他何时对医生唯命是从了?我懊恼地瞪他:“那现在是要干吗?”半夜里把我喊醒喝了一杯米汤,一时间哪能再睡着。哪知某人笑着道:“浅浅,我是想跟你干些啥来排解无聊时间,但……”他比了比病床后道,“暂时你还是消了那念头吧,等你行动方便了,我一次满足你如何?”

“许子扬!”我想要怒吼,可沙哑的嗓音加上有气无力如猫叫的音量,顿时弱了气势,倒像是在朝他撒娇,引他大笑出声。恨恨别转头不理他,手上一暖,放在被子外的手被他包住,余光中他已经坐在了床沿,忽然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转回视线,都已经午夜时分,这时候会是谁来?难道是护士来量体温?

许子扬抽开手,直起身走向门边,手上失了温度,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门拉开了一道,透过他挺拔的身形,我看到门外站的不是护士,而是他的助理韩洛,心顿时沉了下去。两人说话声很小,听不真切,依稀可辨韩洛在劝说着什么。

我闭了眼,将被子拉高到头顶,盖住侵扰的声息。片刻的温存于我来说都是奢侈吗?他的手机关掉了,韩洛赶了来,势必是要把他给唤走吧。这个夜晚,终究还是得一个人过,原本带着甜意米汤味的舌尖,泛起了丝丝苦涩。

感觉外力在拉扯我罩在头顶的被子,手指拽紧了些,就蒙在里头咕哝着说:“你要走就走吧,我睡了。”当鸵鸟也罢,总之就是不想看他离开的背影,那会显得自己越发凄凉。

“深更半夜的,我要去哪儿?”

我手上一僵,不由得松了手,被子立刻给拉扯了下去,许子扬一脸没好气地看我:“你这是要将自己给闷死?脸都憋红了。”

我将目光转了一圈,发觉门已经关上,不见韩洛的身影,迟疑地问:“你不走吗?”

一声轻笑从他嘴里溢出,弯了眼角:“韩洛是来提醒我明天行程的,傻丫头,你现在怎么这么敏感呢?”说完,大手挠了挠我的头,脸上却洋溢着宠溺。

我感觉自己的心就是在坐那云霄飞车,时而跌落谷底,时而又攀升高峰,起起落落,患得患失。不管他说的韩洛来意是真是假,至少他还是没有走,留了下来。

“子扬……”我轻唤他名字,与他重遇然后再在一起,基本上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像这般依恋在唇间的呢喃名字还是第一次。

许子扬的眸色变暗,他喉结动了动后,俯身狠狠啄了口我的唇立即退开,懊恼地低吼:“余浅,你就撩我吧,等你好了,我定让你加倍补偿。”他的样子像得不到糖的孩童,又像不得纾解的困兽,引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晚上,他躺在另一张床上,却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低低的嗓音一直盘旋在我耳畔。他跟我讲这次来省城要做哪些工作,明天又会有什么安排,一件件一桩桩,悉数娓娓道来,嘱咐我明天在这里好好待着,有事就打他电话。

在他轻浅好听的声线中,我蒙蒙眬眬轻弯着嘴角再度入眠。

次日醒来,旁边床上已是无人,因为有他的温情包围着,不会再怅然若失,窗外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没过一会儿,就有护士推门进来,亲切和蔼地介绍自己,说是许先生为我请的陪护,让我有任何需要都可唤她。

中午时分,许子扬打了电话过来,听着那边的喧闹嘈杂,想必又是在应酬,他低声嘱咐几句收了线。润物细无声,在他的温柔之下,我的心境变得平和。每天晚上,无论多晚,他都会赶过来,然后与我离了一臂之隔,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入眠。

一周过去,我已经能够起身走动,这日许子扬也有余暇时间陪我。他扶着我在附近散步,低声跟我讲可能这两天就得回程了,这边事情差不多已经完结,后面就等年后宣布。看他眉峰舒展,想必大事已成。

其实这条路与商场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一旦路通了,铺平了,后面自然就顺利。这中间……丁家出了不少力吧,我在心里猜测着。

迎面而来一对父子,视线瞟过,我顿住身形。

总是想,即使身在同一座城市,碰面相遇的概率也是小之又小,可偏偏在这座城市,这家医院的走廊上,我遇见了我的父亲。他身旁半高的男孩,是他的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几乎同时,他也看到了我,目光微惊。

许子扬察觉到我的异状,低声问:“怎么了?”这时前方的父亲已经拉着男孩走到了跟前:“小浅,你怎么会在这家医院?”宽厚的嗓音曾是我童年最爱听的男中音,它代表着我对父亲的依恋,此时那声线中带了几分迟疑和不确定。

许子扬的目光在我与父亲间流转,他们不曾谋面,就是我也好久没见过父亲了,只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我抬起头轻描淡写地答:“爸爸,来这边有点事,不巧突发盲肠炎,就住进来了。”疏离又客气,既介绍了他的身份,也回答了他的问题,算是面面俱到。

身旁的男人伸出了右手,谦和开口:“伯父,你好,我是许子扬!”沉稳有度,从容自若,只需看气度,就知他的不凡。两手交握后松开,父亲深看了他一眼,转向我时,眼中有些尴尬:“做手术住院怎么不打我的电话?”

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想笑,眼前这个男人,曾是我最最崇敬的父亲,如今他站在我两尺开外的地方,询问我这个女儿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问题。我垂眸转移开话题,看向他身旁沉默的男孩:“他的手怎么了?”

父亲拉过男孩介绍:“他叫乐乐,调皮捣蛋把手给摔断了,上医院来矫正的。乐乐,叫姐姐。”最后那句是对男孩说的,但显然男孩腼腆,头埋得很低,看都不看我一眼。

气氛顿时僵了下来,许子扬适时站出来道:“伯父,浅浅还不能太过走动,我先送她回病房了,你这边忙完有时间就过来。”

父亲脸上如释重负,连连应声。

我与许子扬转身往回走,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父亲已偕同男孩往电梯方向走去,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腰间环绕的手紧了紧,清冽的声音在耳边:“走吧,我陪着你。”简单的话,甚至没有过多修饰的蜜语,却戳中了我的心。

微微靠在他肩膀上,将身体的重量交付于他,心念一动,起了撒娇的心:“我走不动了。”下一秒,一个斜倾,身体腾空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上方:“想要我抱就早说嘛。”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目不转睛盯着他弯起的眉眼看,这个男人,我是爱惨了他。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不放手,那么我就紧紧地,环住他,永不轻言放弃。

这算是下了一个极大的赌注吧,明知前程一片茫然,甚至可能是万丈深渊,但为他此时能在我身边相守这份情意,我愿奋不顾身一回。

回到C市,许子扬把我那边公寓的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搬进他的房子,又请了个阿姨过来专门照料我的身体。没有矫情地去拒绝他的好意,事实上手术过后一个多礼拜,行动上还不是太方便。年底了,许子扬特别忙,每天都到很晚才回来。

眼见还有一个礼拜就要过年了,回老家的提议还没跟他说,碰巧这日他准时下班。等阿姨离开后,我琢磨了下,就把那事跟他提了出来。

听完后,他就面色不善道:“怎么想起要回去过年了?往年你不都是在这边过的吗?”

靠着他坐下,将他的大手拉住,轻声解释:“就是有两年没回去了,我妈在电话里问过好几回,催我回去。除夕和年后那几天你也脱不开身,我一个人在屋里怪冷清的,我妈的身体你是知道的,也该回去看看了。”

去年年前几个月我就跟他分了手,大年夜是一个人在出租屋内过的,再前一年与他同居时,是一个人在这个房子过的,连着两年除夕夜,外面鞭炮轰鸣,电视里喧闹异常,而我的世界清清冷冷,没有一丝人气。

如此一算,分手半年后再遇,竟又快大半年了,纠纠缠缠,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最终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甘愿俯身在他身旁。心念起间,忽然想起当初那一年之约,彼时心力交瘁以为他对我态度轻慢,最终沦为了宾主卖身关系,只期望着一年之期赶快结束,可放我自由。而眼下,我却茫然,一年之约到后,他会真的结束与我的这段关系吗?

我不敢承认,心底涌起的阵阵酸意,是不舍……

“浅浅?”扬高了的声音,加上肩膀上的推搡,让我醒过神来,见许子扬满脸恼怒地看着我,我暗恼怎么开小差了,赔着笑询问:“你说什么,我刚没听到。”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才从齿缝中憋出话来:“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两天走啊,过了初七后回吧。”

“不行!”他顿时拉长了脸,“这几天我都回来的,等小年夜那天你再走,过初三就回来,那时我基本上也都应酬完了。”简明扼要地给我定下了往返时间,完全是按照他的行程表来安排,小年夜那天他得回老宅去住,这是每年的规矩,而一般长辈家拜年也都在初三之前结束。之后他就是几天休假,时间随意了。

摇头苦笑,暴君已经决断了,我还能说什么。

于是,小年夜这天,我收拾好东西,打算出门打车去车站,没想许子扬却特意赶回来了,他拎过我的包,蹙了蹙眉问:“又不回去长住,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吗?”

我哭笑不得地说:“许大少爷,我两年没回家了,总得给家人买些什么吧,包里都是些特产,还有一件是给妈妈买的羽绒服。”整个行李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这回,他总算闭了嘴,但面色仍是不善。其实自从我跟他提了要回家过年这件事后,他就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时常阴阳怪气地挑刺,就如现在,那张俊脸拉长着。

车票是在网上预订好的,到了车站立即就取来了,也不用排队。上车时,许子扬就站在车边,轻靠着车门,目光专注地看着我,我脑中一发热,真想拎了包跑过去抱住他说不走了。可念起心里惦记的那事,终究还是理智回笼,朝他挥了挥手,钻进了车厢。

傍晚的时候汽车抵达终点,我走下车来,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有着依稀的改变,却不失原来面貌。这块土地,时隔两年,还有着乡土的芬芳。我轻弯唇角,回来了才体味到:回乡故里,游子心归。

口袋里手机在叫,一接通那边母亲的声音就传来:“小浅,你什么时候到呢?”

“妈,我一会儿就到。”

没打算坐车,就两手拎着东西慢慢走,大约走了二十分钟,远远可见昏黑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在翘首以盼,不由得加紧了脚步走上前唤:“妈。”那身影顿了顿,立即向我走近,眼角额头满布的皱纹即使在天色昏暗时也能看清。

“小浅,你可算回来了。”母亲的神色有些激动,低头看我手上的东西,嘴里又埋怨道,“回家来还买什么东西啊?”虽是埋怨,嘴角却咧开了笑。

我看得出,她是真的高兴,不由得也跟着乐呵呵笑。手上一轻,一只手拎的礼盒袋子被她接了过去,然后用暖暖的手拉住我的手,就往屋那边走。到门口,见继父迎了出来,笑呵呵地招呼:“小浅,回来了啊。”

我轻点头,唤了声“叔叔”,中年男人立即露出憨厚的笑容,连声招呼我进门。屋内一室敞亮,来了好些人,都是继父的兄弟姐妹等亲戚,甚是热闹,我浅笑着与长辈们打招呼寒暄。

继父唤着大家入座,一张大圆桌,围得满满的。暗暗观察母亲的近况,今天她掌厨,时而端上一盘菜过来,笑颜和蔼,无半点郁色,长者面前很得喜爱,继父的儿子对她也和气,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乘着大伙聊得热闹,我瞅了空隙进了厨房,那里母亲正在热火朝天地翻炒着菜,见我进来,连忙笑问:“怎么不去外面吃?这里油烟味重,会把你的衣服熏得全是味。”

我瞥了眼身上的外套,混不在意地答:“没事,妈,你最近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母亲乐呵着应道。我心里琢磨了下,知道她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否则当初那尿毒症也不会到那么严重时才查出来。于是我又提议:“妈,过了年我带你去做个全身检查吧。”

母亲一怔,随即拒绝道:“做什么检查啊?妈现在都能下地干农活了,别花那冤枉钱。”

“妈——”我长唤了一声,微蹙了眉头,“哪里是什么冤枉钱,我也打算去做个全身检查的,就当你陪我一起?”

这回母亲不反驳了,而是仔细看了我,眼底浮起心疼地问:“怎么变这么瘦了?是……那个原因吗?”头部受伤以及得盲肠炎这事,电话里我没跟她提,若是知道了她定又要难过了,故而以为我的清瘦是少了一个肾的原因。

我宽慰地摇头:“妈,你想多了,现在流行减肥,瘦了穿衣服才有样子,你看我这型,潮不潮?”说完,我还转了一圈,母亲终于笑了起来。

后来母亲把我推了出去,让我多吃菜,既然检查这事已经定下,心也安定了。晚饭结束,母亲进进出出张罗着,我走到别处去掏手机,居然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许子扬的。连忙回拨过去,首先喧哗声从对面传来,似乎那边还没散场。

“喂?喂?你等下。”清冽的嗓音几乎被喧哗声淹没,过了会儿他走到了僻静处才开口,“喂?浅浅,说话。”

“嗯,我在。”

“怎么打你那么多通电话都不接?你到了那边也不知道报个平安?”连着两声质问,将我问得哑口无言,报平安这一说我还真没想到,却因他话中的急切与担忧,心中添了喜意。

“喂?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

我连忙应声:“能听到,手机开了震动,刚吃饭时没有听到电话响。”

一时静默,隔着电话,听他呼吸略重,他又喝酒了吧。温软的语声似远又似近:“浅浅……”我心漏跳了一拍,轻应:“嗯。”

“我想你了……”

弦被拨动,爱意源源涌出,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喉咙干涸,只能听着他轻柔地细语:“你一走我就后悔了,真不该放你回家的。”

“初三我就回来了。”

“初三你要不回来,我就过去抓你,然后先打你一顿屁股解恨再说。”

温柔的情话,缠绵的气息,让我的心变得柔软,唇角溢出的笑是今晚最真的。余光里看到母亲进门来,连忙压低声音道:“不说了,我妈来了,你少喝点酒,先挂了啊。”放下电话时,脑中浮现某人懊恼地瞪着手机的滑稽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母亲走过来,问道:“跟谁讲电话这么乐呢?是子扬吗?这次怎么没带了一起回来呢?”

当初许子扬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后来分手也没告诉她,所以她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提及他也是熟稔的口吻。

“他家里客人多,走不开。”

母亲领会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我身旁,试探地问:“小浅,你也老大不小了,和子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将本还带着甜意的心灌了个冰凉。结婚?我和许子扬吗?从没想过,或者说不敢去想。当初那两年同居时会想,会做梦;后来分手后领悟了自身价值,明白了他对于我遥不可及;这回再在一起,即使现在温存惬意,也不敢去想那事。

心底其实是有答案的,只是不想去翻出来,像许子扬这样的身份与家庭,门当户对是首要,故而站在他身边的人即使不是丁岚,也不会是我。

我轻声叹息,一直都在做鸵鸟,母亲却戳破了我幻想中的气泡。

隔日除夕夜,轰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酒桌台上欢声笑语,台下乐呵看春晚,这就叫年味。我站在门前,看着继父的儿子小斌带着一群邻居的孩子放烟火,弥漫在夜空中,点点如繁星花朵绽放。我的手一直揣在兜里,不是怕冷,而是捂着手机,怕错过他的电话。可是今天一整天到现在,一个电话都没有来,心里空落落的。

实在觉得难受,就反反复复按那熟悉的十一个数字,指尖摩挲着绿色的通话键,一不小心触动了,屏幕显示连线中,心跳骤然加速。有个声音在脑中说话:承认吧,你就是想他了。

“嘟”的一声,接通了,屏息等待他清冽的嗓音,却听到带着讥讽的女声在问:“余浅?找子扬吗?他在浴室,要我帮你去叫吗?”

手机一滑,滚落在旁,我的心沉到谷底,透着丝丝凉意。丁岚与他在一起……

过了片刻,铃声突起,我被吓了一跳,瞪着手上震动着的手机,指尖微微颤抖,屏幕上是他的名字在跳跃着,张扬夺目得肆无忌惮。电话一接通,许子扬的声音透过来:“浅浅,你找我了?刚刚喝多了去洗手间,手机放在桌上没接到你电话。”他的语气微急,音质中带了点沙哑,我蹙了蹙眉,没忍住关心问:“怎么喝那么多?”

如果爱一个人,要选择信任,这是爱情的首要条件。他与丁岚,我选择相信他。

“有没有想我?嗯?”暧昧的语声在耳边,我脸微红了下,呢喃承认:“想,你呢?”

惬意的笑声传来,许子扬满意道:“特意不给你电话,就是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嗯,还没过十二点呢,你要是再晚一点,看我不打电话过来骂你。”

我瞟了眼墙上的时钟,凌晨十二点还差一分钟,心中一动,或许我与他无法在一起过新年,那在电话里一起倒数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过除夕吧。“子扬,我们一起倒数吧。”清浅舒坦的笑意再次传来,我唇角也忍不住上扬。

没听到他的应答,却听他那边齐刷刷的声音在喊:“十、九、八、七……”我不再顾忌,大声跟着喊起来:“三、二、一!许子扬,我爱你!”准点时耳畔爆竹轰鸣,震耳欲聋,将我最后三个字给淹没了,他那边亦是同样,似乎他在喊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

等到一阵高潮鸣响,中间间隙时,没挂断的手机里听到有人来催促他进去,其中一道声线尤为明显:“哥,别躲在这里你侬我侬了,兄弟们喊你喝酒呢。”随后手机被挂断了,“嘟嘟”的忙音传来。

我没听错的话,那是许子杰的声音,不意外这种场合他们会聚首在一起。两兄弟斗了一场,胜负各半,再见面时依旧能够做到谈笑风生,和和气气,也就他们这种涵养能办到了。

我不是善于表达爱的人,今晚头脑发热,趁着一股热血对他喊出了那句“我爱你”,不管他有没有听到,也是我对他深深爱意的一种宣泄。我心跳如雷,整个情绪都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脑中浮现他俊逸的面容,不由得期盼初三快快到来,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年初二下午,我同母亲一起走进医院。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除去没法回家过年的病患,就是三两个留守的护士和医生。挂号过后,无需排队,直接安排进检查室做各项检查。一系列报告单子相继出来,在准备拿给医生查看前,我找了个借口让母亲去帮忙买东西,等她走远了,我才走进医生办公室。

母亲回来时,我已经等在门边笑着告诉她,医生看过报告说我们两人的身体都很好,没有任何异常。母亲不疑有它,欣慰地说:“身体健康就好,小浅,这两年苦了你了。”

我沉默着将两手挽进她的臂弯中,她似有所察转头问我:“怎么?你冷?”我微微一怔,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颤,浅笑着点头:“有些,你不是不知道我体寒,所以挨着你一些呢。”母亲一听,往我身边又近了点,试图为我挡住风。

可是她不知道,我凉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应该说是有种莫可名状的惊惧,让我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我不能被母亲发觉,强装着笑脸一同坐车,路上我跟她提及明天回程的事,她自然是不愿意,可我去意坚决,她也无可奈何。回去后,照常笑脸迎人,一直挨到晚上躺在床上,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汹涌而出。回想医生肯定的论断,我实在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曾以为体内少了某个器官,如今却被证实依然完好存在,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一个多月前那场盲肠炎让我住进医院动手术,我无意中提起自己少了半边肾脏这件事,当时医生惊讶至极地告诉我两个肾脏健全安好地在我体内。那一刻,我比医生更加惊讶,脑中只有一个疑问:怎么可能?如果我的肾脏健全,那么移植给母亲的器官又是谁的?而且我的髂窝处明明还有刀疤在,证明确实动过手术。

就这样带着疑问,我义无反顾地回家,带母亲一起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检查报告显示我体内肾脏齐全,没有缺失。更让我吃惊的是,母亲的检查报告上,居然说她从未有过尿毒症病史,除了有点高血压之外,非常健康。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要求医生再看一次报告以及拍出的胶片,答案与之前一样。我又要求调出母亲原来的病例报告,那名医生不同意,声称需要本人来才能调看。只好改而询问当初为母亲执刀的那名医生何时来上班,却得知那名医生在一年多前已经辞职离院了。

顿时心间升起一股凉意,就算我脑子再混,也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第一直觉,不能让母亲知道。可随后又想,母亲会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于是后来等在门外,我将医生的诊断告诉她时,目光紧紧盯住她的神色,没有发觉任何异状,全是正常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不能怪我连自己母亲都怀疑,而是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若是母亲知道内情而选择隐瞒,定是有什么苦衷,那我势必要从她口中问出究竟来;反之,她若不知道,那么我将隐瞒到底,不能让她跟着担心害怕。

而我真正关注的是,整件事的幕后操作者的动机。

如果母亲没有得尿毒症,当初那个主刀医生为什么会如此诊断?误诊的可能性基本排除,因为当时我还做过肾脏配对检查,而妈妈的全身检查也一定不止一次。最关键的是,我和妈妈确实进了手术室,也确实做了手术。

医生蓄意诈财?这不大可能,且不说医德问题,这种事若被揭发,可是要坐牢的,相信没有一个医生会通过这种手段来敛财。除非,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

可是我不懂,造一个我和母亲都曾动过手术的假象,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说,我们的身上有什么价值存在?那年,母亲是改嫁的妇人,我是个穷学生,不能说一无所有,但也没什么值钱的可供人遐想。

若非检查报告上,各项身体机能都是好的,我真怀疑会不会有那种不法分子看上了我的器官,然后黑心医生肆意隐瞒病情,盗取人体器官去贩卖。因为除去这具身体外,我还真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价值可供利用,而且还是制造了这么一个弥天阴谋来算计。

事情过去两年多,母亲和我的身上都没有发生过特殊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这事肯定没完,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造这么个假象出来瞒天过海。

真正令人感觉到害怕的事,往往不是已经发生的,而是即将发生,以及不知何时要发生的。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生活不算平坦,但也无太大风浪,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人生可能被谁操控,而我却连那个幕后操纵者是谁都不知道,莫名的寒战打在了心上。

隔天醒来,鼻子堵了,头脑昏昏的发疼,昨晚一直到很晚才睡着,身上盖了两条被子都还觉得凉。我将东西收了收,翻找出手机,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本想插上电源开机看看,但念头转了番,还是作罢,塞进了拎包里面。

出房门就见母亲走来问:“小浅,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子扬电话打到你叔叔手机上了,赶紧给他回一个吧。”我看向那递过来的手机,略微迟疑了下,还是接过来翻开通话记录,“许先生”三个字正在首列,很快那边接通了,许子扬劈头就问:“手机怎么回事?”

“昨天忘了充电,没电自动关机了。”

“你个糊涂鬼,”他笑骂了句,语声缓和下来,随后又问,“什么时候的车?我到车站来接你。”不难听出,他兴致高涨。我沉默了下,难言地开口:“子扬,我暂时先不回去,碰上个老同学,她约我去昆明玩几天,不好推,我答应了。”

母亲讶异的眼神停驻在我脸上,我屏息等着对面的男人发难,哪知沉默了两秒,“嘟”的一声,电话直接挂断了。我讪讪地把手机递给母亲,不用想也知他气得不轻,之前答应好的初三回去,临到走时却改了主意。

“小浅,你不回C市要去昆明?”

“嗯,难得有假期,想乘着年后还有几天假期,去那边玩玩,昆明比较暖和嘛。”我收敛心神,先将眼前应付过去再说,母亲听后仍有担忧:“那可以先回了C市与子扬一起去啊。”

“他哪有那个时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的。”我假装语调轻松地宽慰母亲。许子扬的工作性质不是什么秘密,继父和母亲都知晓,我也不用隐瞒。见母亲没再多说,乘机提出要起程去车站了,原本母亲想送,我拒绝了。

因为去昆明不过是随意找的借口,我要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座城市。

“喂?哪位?”

听着对面疏离淡漠的声音,我不由得怔忡,许子扬把我的号码都给删了?

“不说话就挂了。”闷闷清冷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我听出来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是我。连忙开口阻止:“别挂,是我。”冷钉子甩过来:“你是谁?”

我顿生无力感,这个样子的他有点像闹情绪的孩子,只好软了声音回:“子扬,我是余浅,晚些我就坐车回来了,你……”

“还在昆明?”他扬高声音打断我,不难听出他的怒意。在我轻声应答时,心漏跳了一拍,接而一声冷笑传来,“那你打电话给我干吗?”随后“啪嗒”一声,电话中断。

叹了口气,将手机装回兜里,此时我坐在车站候车室,正准备搭乘火车回C市。此趟出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本是来找当年给母亲动手术的医生的,人也确实找到了,可从对方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模糊的。

抵达C市已经是晚上十点,坐了七个多小时的火车,屁股都坐麻了。拦了出租车到公寓楼下,抬头看时心生怯意。本是约定初三回来,却突生意外,变成初六回了。许子扬的气还没消,我这上去就是顶着风暴迎头直上,可之前已经打了电话说要回来,我怕若不上门负荆请罪,那就是火上浇油了。

到了门前时,我徘徊良久,手指扣住金属钥匙,几经辗转,最终还是插进钥匙孔内打开了门。没想门后竟是一片深黑清冷,难道他还没回来?

说不上来是松一口气,还是些微失落,总之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我摸索门边的开关,可还没来得及按下,突然一室敞亮了起来,我大吃一惊,只见许子扬正站在卧房门前,阴鸷地盯着我,顿觉后背发凉。

心里转过无数开场白,发觉都不适合用,一路上想的说辞,到了跟前都是白费,只能呆傻地站在门边看着他。他的眼神如刀般凌厉,几分钟对峙下来,我有些透不过气了,正打算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可还没开口,他抿紧的唇先动了:“你在公寓楼下站了十分钟,在门前拖延了八分钟,余浅,你是有多不想回这个家?嗯?”

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转而又冷声道:“余浅,如果你回来就是在我面前发呆的话,那立刻从我眼前消失。”说完凛然转身,推开卧房旁边的书房门,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当着我的面将门给甩上,响声震得耳膜发疼。

这人像是吃了炮筒般火暴,脾气是史无前例地暴烈。换好拖鞋放下包后,我推开了书房门,见他伫立在窗前,柔软的黑发伏贴在他脑后,因为沉怒,整个背影线条都变得冷硬。

我走上前,从他身后圈住他的腰,感觉他全身都僵硬着挣动了下,然后从齿缝中冷冷呵斥:“放开!”

“不放!”手又圈紧了些,轻声开口,“对不起,子扬!”

一声冷哼传来,但没拉开我的手,我不由得笑了起来,若他真有意排斥,完全可将我甩开。心上软了几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深吸了口气,全是他浓烈的气息:“我想你了。”这是实话,小年夜离开,到晚上接到他电话时就开始想了,后来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初三到来,只是没想到人生总有意外发生。

因为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在那句话后,明显感觉他的身体松弛下来。沉默了下,我选择将心事公开:“子扬,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并没有和同学去昆明玩,而是去了沁市。”

手上一紧,已经被他拉开,他转过身来沉沉盯着我:“然后呢?”没有一丝意外,黝黑的眸内只浮现出沉暗色。果然没有猜错,他早知我没有去昆明。

许子扬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尤其是我说与同学去昆明玩,没头没脑的,是根本就没想好随意找的借口,若真有心想去玩,也势必会在之前跟他商量,而不是等到他找上门来时才讲出来。

所以他那句“还在昆明”的问话,嘲讽味十足,而我没有否认,彻底惹毛了他。这时候我若还不坦白从宽,那就真是自寻死路了。这些都是在坐车回来时想通的,人说撒一个谎需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而我这第一个谎就被揭穿了,在他面前,注定是无所遁形。

接下来,就在他清冷的目光中,我将那件事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讲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发觉他的眸色越来越深,那代表着他的火气在上涨。

“余浅,你真行啊。”他眼睛里像要喷火一般,“什么时候兼当福尔摩斯了?来,跟我说说,都查出什么了?是哪个没脑子的在算计你?”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事实我就是白走了一趟,什么都没查到。

一见我这般脸色,他又冷笑出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是陈学民在幕后操纵,你贸然跑过去质问会是什么后果?”陈学民就是那个主刀医生。

我直觉反驳:“不可能是他,他没有动机。”

“你确定?”

“我……”不能确定,我没有那么缜密的思维,所有论断全凭猜测,全都是从事件的可能潜藏动机来判断。一想到我冲动行事下的诸多可能,我后背发凉,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微凉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看着那双幽暗的冷眸,他问:“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被信任?”声音很轻,几乎是抵着我的唇,而那目光,就如飘在空中断了线的风筝,失望、沉痛、受伤,多种情绪在翻飞。

见我一声不吭,许子扬彻底失望了,指尖一松,手撤离,转身欲走。我来不及思考,飞速拉住他衣服的后摆,他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如刚才那般沉喝:“放开!”

不能放,我有种感觉,只要一放,我和他就走进绝路。我只能凝着他的后脑,喏喏开口:“不要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承受他的怒气,可以迎接他的风暴,却无法接受他对我放手。

眼睛酸涩发疼,这几天其实我都睡得不好,那件事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也太过惊惧,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牢牢掌控着我。我闭了闭眼,手上更拽紧了几分,存着某种偏执,就像只要抓住他的衣摆不放,他就不会离开。

可是当他回过身,凛然的目光刮过我的脸庞,然后垂目看了看我握紧到泛白的手指,突然就伸手过来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他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决绝。眼看着我扣住的衣片越来越少,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不可避免地在遗漏,我的心也越来越绝望。

终于,我忍不住嘶吼出声:“许子扬,你要理由我给你,因为那场假手术花的是你的钱,因为你说我们是卖身关系,因为你定下一年之期,你要我如何向你开这个口?”隐忍许久的泪,终究还是滚落了,视线变得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

明显感觉那掰我手指的力道松了,我用另一手胡乱擦了擦眼泪,看清他此时的神色,他浓眉深皱,目光幽然,无法辨读喜怒。我把心一横,既然说了出来,不如一次问清楚,昂着头看他:“一年之期已经过了大半,是不是期满就对我提出分手?”

豁出去了,什么不敢问的也都问出来了,而等待答案却又是揪心的煎熬。

他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看向我的深眸中,凝着一丝阴鸷,眸色深暗,若有所思,好像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又似隐隐约约有着偏离的怒气。突然,高大壮硕的身子连着他霸道的气息迫近,我已经被他的双臂紧箍锁进了怀里,头顶是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余浅,你想得美,没有一年之期,我不会放了你的。”

断线的风筝找到了归依,悬在高空的飞机平安降落,我绷紧的心弦松了,他说,没有什么一年之期,他不会放开我。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吗?我贪婪地深吸他身上醉人的气息,即使他的手箍得我有些发疼,也依然希望他再紧一些,再紧一些……

温热软腻的触感在我额上重重厮磨而过,随后他揽着我道:“你母亲那件事给我停止侦查下去,一切交由我来查,其中内情我会详详细细地给你查出来,但你必须得跟我保证,不能再擅作主张,也不能再隐瞒我什么,知道了吗?”

我轻声应:“嗯,都听你的。”

相比许子扬,我走不通的路,他却能走通,他也有人脉,调查起来要比我容易许多。

但这事既然隐瞒了两年多,一下子要挖出来着实不易。许子扬年后一上班就是各种忙,除去手边的工作,他父亲可能要调任省内,可谓忙得天昏地暗,有时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也不好意思去催促他。

一个月下来,无风无浪,迎来了一个喜讯,谢雅怀的宝宝足月了,诞下一女。接到电话时,是晚上十点了,谢雅刚刚从产房出来,就给我来了电话报喜,顿时我笑开了怀,恨不得立刻冲到病房去看宝宝。

等挂完电话,发觉身旁的男人扫来的目光,凉飕飕的,我瑟缩了下,心道我又哪里惹到他了?一声轻哼之后,他开口了:“人家生女儿,你乐个什么?”

心里“咯噔”了下,赔了笑脸道:“我是为小雅开心嘛。”

他酷酷地给了我个冷沉的背影,到了夜半,我被他推醒了,随后听他道:“浅浅,我们也要个孩子吧。”我身体微僵,孩子……陌生又温暖的名词,良久我轻声问:“子扬,你能许我唯一吗?”同样的话,再次重复,相信他懂我的意思,我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他微抬了头,两眸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对方的倒影,可看出他眸光墨流,眼梢眉弯均是浅扬,凝目片刻,才听他呢喃在唇间:“我不就是你的唯一吗?”

一语双关,我笑颜如花,心里住了黄莺在歌唱。等到呼吸均匀,他已沉沉睡去,我还觉得精神异常兴奋,流光岁月,那年桃花烂漫我心涩然,今日他终愿许我唯一。

信他承诺,那么就会真的放下心结,相信那些现实的问题他会为我处理好,既然他想要,那么就给吧,要个孩子,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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