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的相遇
一条有点儿忧郁的大道。穿过庇卡底城南的主干道之一。很快“天意中学”出现了,巍峨壮观的校舍和耶稣会的产业。虽然神职人员离开这个空旷肃穆的校区,但传统的价值观念在这所和国家签约的私立学校里依然生生不息。亚眠和附近的富裕家庭都希望他们的孩子接受这样的教育。
“存在,行动,成功,成长。”志存高远的校训。还强调要心系他人,要懂得分享。“点亮你的心”,在一个走廊的拐角可以读到这样的格言。尤其是要培养奋斗的品格,正是这种品格让马克龙成了总统候选人。
艾玛纽埃尔在“天意”读书,校友们都这么称呼自己的学校。在“天意”,有室内游泳馆;有神学课,有自选的教理科;还有剧场,在院子尽头一个简陋的钢筋水泥大楼的楼上。一切都在那里上演。
舞台依然很美。但一切都已成往事。包在扶手椅上的石榴红色的丝绒已经风化了。米色的大幕也旧了,破了,但还奇迹般地挂在那里。二十四年过去了,但另一幕似乎定格在这里,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注册参加学校戏剧俱乐部的那一幕。
1993年的那个春天,他第二次品尝到演戏的滋味——通过演绎别人的人生来发现自我,也品尝到掌声带来的快乐,“自我”被灯光照亮,喜悦变得饱满。
她独自一人指导中学的戏剧俱乐部。布丽吉特·奥齐艾尔,语文和拉丁语老师,为自己在亚眠舒适或许又有点儿单调乏味的生活找到了一条消遣之路。
和学生一起,她不怕花时间,也不怕费唇舌——跟他们分享对莫里哀和波德莱尔的喜爱;宣扬在她看来如此宝贵的“批判精神”,一切解放的必要条件。由此她自身的解放也渐露端倪。
艾玛纽埃尔·马克龙。布丽吉特·奥齐艾尔。师生同台演出。海报看着很普通,其实一点儿都不普通。
一直以来,或者说几乎,年少的艾玛纽埃尔都很优秀,成绩几乎无人能及。甚至在戴尔佩什中学——进“天意中学”之前,小班的一个同学就对他的“神速”印象深刻。“任何比赛他都是秒杀我。”
他是马克龙家的长子,和弟弟洛朗以及妹妹艾丝黛尔一起在一个宁静的知识分子家庭里长大。父亲让—米歇尔是一名神经科医生,母亲弗朗索瓦兹先学了儿科,之后在社保部门当顾问医生。
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低调而不炫耀,推崇个人奋斗。用艾玛纽埃尔自己的话说,他是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中进化的。但轻率还是要不得的。“家庭生活比较平淡,”让—米歇尔·马克龙承认,“两个家长的个性很不一样。艾玛纽埃尔还是比较外向的。”
有时候,少年会对医院的生活、科研的进展这类谈话感到厌倦。
在距离“天意中学”不到几百米远的一个富裕街区——亨利维尔街区一条宁静的路上,他日渐成熟。砖瓦房,花窗,带花园的房子很漂亮。周围都是类似的大房子,亚眠著名的花园洋房。
今天,街角的肉店老板可没有胡吹瞎侃。“是的,艾玛纽埃尔·马克龙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他的话很简短。马克龙一家一直都很低调。
少年马克龙喜欢看书、遐想。“不过他可不是一个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幽灵。”他父亲补充说。安德烈·纪德的书和米歇尔·图尼埃的《桤木王》摆在床头柜上。这几位作家的书是他亲爱的外婆日耳曼娜·诺盖,昵称“玛奈特”,送给他分享阅读的快乐的。他外婆做过校长,2013年去世。小时候,用他的话说,多少次他逃避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为了去她家寻找温存和智慧。
这个循规蹈矩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在周六晚上溜出家门,到舞池里去扭屁股。这是个天资聪颖的少年,热爱文学,如果我们相信他在“天意”读书那几年的一个同学的话。“初三的时候,老师要我们在课堂上写一个侦探小说的开头。我费了好大的劲,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还算满意。而就在这时,艾玛纽埃尔跟在我后面读他的作文……怎么说呢?写得太棒了!我感觉自己写的简直一无是处。更何况他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趴在桌上写的……”因为痴迷文学,课程实习,艾玛纽埃尔选择一头扎进巴黎的一家出版社。
在弗雷德里克的口中,溢美之词滔滔不绝,况且他还不算是他的好友。“这家伙是个天才,卓尔不群,确实是‘非同凡响’。”“最不可思议的是,你们肯定不相信我,因为太不可思议。我读书和工作期间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跟他媲美的人。”这位前律师强调道。
“十多年前,我有一天跟妻子说:‘我中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家伙,我肯定他日后会当总统。’”他总结道,有眼力……或许未必!然后他又透露他曾小小地赢过艾玛纽埃尔一回,那感觉真爽。“只有一次,我赢了他,在听写比赛中名次排在他前面。”但仅此一回,可忽略不计。
学生马克龙很优秀,非常优秀,哪方面都优秀,碾压一切的成功。但他并不因此而骄傲自满,或者说几乎不。因此他的成功也没有招致其他同学的仇恨;通常班上的尖子都很容易拉仇恨。
布丽吉特已经嫁给安德烈—路易·奥齐艾尔了,才二十岁就嫁给他了。或许这是那一代人的想法。“比比”(家里人给她起的昵称)想先建立一个家庭,而且她从小就很敏感。
在重回亚眠之前,奥齐艾尔一家先在里尔生活,之后是斯特拉斯堡。他被任命为当地法国外贸银行的行长,后来又去了法国国民互助信贷银行。放学的时候,一个学生的妈妈走到行长妻子的身边,告诉她管理私立中学的教区负责人在招老师……
布丽吉特应一位女友之请,曾经在加莱海峡的商会尝试做过一段时间的公关传播,干着玩的。教书?她可从来没想过。兴致勃勃地在震天响的笑声中讲课,这个她可做不了,家里孩子生日来一堆小伙伴她都应付不来!
拿到现代文学硕士学位后,她想象自己更适合做人力资源管理工作。但最终,她被说服了。她考了初中教师任职资格证书,在阿尔萨斯的吕西—贝尔日一所路德教的学校小试牛刀。就像一种神启。
这一新使命让她感到自在、喜悦,让她跟学生走得很近。她平易近人,但对人并不亲昵。
她的整个家族,或者说几乎整个特罗尼厄家族都从事巧克力和甜点业,且生意蒸蒸日上。
“特罗尼厄家族至今已有五代人让亚眠全城尽享巧克力和甜点的美妙”,这是《庇卡底邮报》在节日临近之际刊登的标题。布丽吉特的侄子让—亚历山大·特罗尼厄是上法兰西大区七家连锁店的负责人。那天光在亚眠这一个城市就至少有三个售货点卖杏仁马卡龙——“它之于我们,就像小玛德莱娜蛋糕之于普鲁斯特一样。”当地的一位女士轻声说道。
位于步行商业大街的旗舰店里,巧克力色的招牌上写着“让·特罗尼厄”的字样,那是布丽吉特已故的父亲的名字。从总店络绎不绝的顾客就可以看出它非常成功。一群女营业员每周六都在店里忙碌。在这里,一切都遵循传统。在巴黎的巧克力大师眼中,他们的图案和造型设计甚至有点儿过时了,不够精致。
布丽吉特是六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在外省一个充满爱的勤劳的家庭里长大。那是一个右翼家庭,主要支持法国民主联盟(UDF)的吉尔·德·罗比安(Gilles de Robien),他拿下了这座曾经由共产党人长期把持的城市。
这样的环境她从未感到不满,她拥有优渥的生活,还继承了在勒图凯的漂亮宅邸。
她在亚眠修女办的圣心学校上小学。不守纪律的她常常被罚拿抹布去擦窗户。
酷爱寻欢作乐的她要么穿着迷你超短裙,在约翰·李·胡克的音符下跳摇滚舞跳到天亮,要么反反复复地听约翰尼33转的黑胶唱片。年少的她古灵精怪,跟艾玛纽埃尔正好相反,他从小就乖,埋头读书,(难得)有闲暇就弹弹钢琴。
但她感觉自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苦闷”的少女隐隐地在憧憬别处的生活,别样的东西,就像她多年后跟朋友——作家菲利普·贝松透露的那样。
她承认,她拥有幸福所需的一切条件。一切。她看上去容光焕发,实则隐藏了对存在的深深的焦虑。或许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一个她很亲近的人的死亡。从没尝试去看心理医生、去分析这一内心的裂痕的她,“处处都看到死亡的迹象”。“就像莫泊桑一样!”她穿着一身黑衣,半正经半开玩笑地插了一句。
女教师,三个孩子的母亲,塞巴斯蒂安、洛朗丝和1984年出生的小女儿蒂菲娜,以及文学。还有她期盼已久的家庭生活。
除了在阿尔萨斯待过一段时间以外,她都生活在亚眠,离“天意中学”不远的地方。“啊!布丽吉特,她真的很棒!”她以前的一个同事,在那里教了三十年书的语文老师这么说。不过她还是没提布丽吉特当年和年轻的马克龙那段“危险的关系”。
奥齐艾尔夫人轻轻松松就迷倒了一片。“她人超好,超级热爱她的工作。”她以前的一个学生这么说她。另一个学生,尼古拉,“天意中学五个最好的班”上的一个学生,说她是个一点儿都不严厉的老师,因为很多人都认为她一看就是那种不怒自威的人。
她是一个能把自己对文学的热爱感染给别人、传授给别人的老师。“所有的学生都爱她。”跟艾玛纽埃尔同年级的弗雷德里克不假思索地说道,“小时候,我甚至嫉妒所有给她写信、打电话到家里找她的学生。”她的小女儿蒂菲娜坦言。
很久以后,21世纪初,她依然让学生为她着迷。“她不是照本宣科的老师,课堂上有很多讨论。我们学习伏尔泰,拉封丹,学《得了瘟疫的群兽》(Les Animaux malades de la peste)这则寓言,读到‘根据你的权势、贵贱之分,来判决你的清白与罪恶与否……’这句话时,她问我们:‘你们认为这样的事情今天仍有可能存在吗?’她的外在,总是打扮得很精致的形象也和其他老师的风格截然不同。”以前高二文学课上的一个学生马丁如是说。
艾玛纽埃尔和他的老师是二十多年前认识的,在戏剧社。洛朗丝,布丽吉特的第二个孩子,同学眼中的美人胚子,已经跟母亲说起过这个与众不同的同学。女儿告诉她:“我班上有个无所不知的学霸!”她和艾玛纽埃尔同岁,也生于1977年。
和弗雷德里克以及其他人一样,洛朗丝也被镇住了。她母亲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听了这个学生的朗诵和演讲,事实上,他之后也一直都不是她班上的学生。奥齐艾尔夫人给艾玛纽埃尔·马克龙上的唯一的课都是在舞台上进行的,不用给他打分数,也不用在他的成绩单上签名。
但在指导这个高一学生排练之前,“马克龙”的名字已经在她耳边回响过很多次了。在“天意中学”的教师办公室,她的同事们常常把这个姓挂在嘴边。马克龙这样,马克龙那样。虽然老师们夸过出类拔萃的艾玛纽埃尔,但也夸过他弟弟洛朗和他的小妹妹艾丝黛尔。他们都是班上的第一名。无独有偶,他们都拥有一样的姓氏……都是学霸“马克龙”家族,是“天意中学”的风云人物!
奥齐艾尔夫人在遇见艾玛纽埃尔·马克龙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和谁打交道。当女教师作为学生家长参加一个实习报告颁奖典礼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中学生惊到了。那个初三的男孩居然敢……就颁奖典礼这种浮夸的做法发表演讲!
几个月后,这个别人眼中才智过人的年轻人形象完全符合她最初对他的印象。用她的原话,这个少年“很酷”“很率真”“对所有人都很热情”。学生们看他几乎都是崇拜的目光,尽管他在让·塔尔迪厄《语言的喜剧》(La Comédie du langage)中扮演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稻草人,但她被他的表现、他的聪明才智迷住了。
年底的时候,当艾玛纽埃尔同意下学期继续留在戏剧社的时候,他们谈论了未来要排的戏:爱德华多·德·菲利波的《喜剧的艺术》(L’Art de la comédie)。尽管他是个新手,但他想尝试新戏。“这就好像他对我说:‘可是夫人,您应该有更大的抱负!’”她在皮埃尔·于雷尔(Pierre Hurel)的纪录片《流星的策略》(Stratégie du météore)里回忆从前,笑容浮上嘴角。
对自己的所做作为、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马克龙同学建议她在这出剧里增加一些角色。在最初的剧本里,角色太少,不够一群学生分。而且女性角色也太少。布丽吉特的女儿洛朗丝,恰恰希望参演这出戏。女教师和艾玛纽埃尔于是联手改写了一部分的剧本,这出戏后来甚至在亚眠市中心非常迷人的“庇卡底喜剧院”演出过。女教师和男学生一起做这类事情很少见,甚至有点儿不合礼仪。师生之间固有的那种老师高高在上的关系土崩瓦解了。
“我以为他写一点儿就会厌烦了,我看错他了。我们写完了那出戏,慢慢地我被他的聪慧迷住了。我到现在都无法衡量它的深度。”她在勒图凯的家里,面对皮埃尔·于雷尔的镜头时说道。
女教师被征服了,首先是被他的聪慧折服。她一直都站在舞台下面,走来走去,一会儿给这个提意见,一会儿给那个提意见,毫无保留地投身于她的“安格尔的小提琴”。但在“奥齐艾尔夫人”和她那个年轻的男演员之间,随着一幕幕的戏的排演,滋生出某种不可言传的情愫。
关于这段新生的感情,布丽吉特·马克龙今天很谨慎地评论说:“是的,我知道对才华的赏识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种柔情,一种心照不宣的柔情。”激情在暗涌,情感在倾斜。艾玛纽埃尔和她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都什么也没说。他们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弄懵了。
“我知道他是我的真命天子,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对我们,这本书的两个作者还是这么说的。那是显而易见的,她后来分析道。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但还是略去了一些细节。
当我们谈论他们初次合作的特色时,她坚持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学生来看。”
和法国很多男男女女一样,她看过取材自加布里埃尔·鲁西埃事件的电影《爱你到死》(Mourir d’aimer)。那个三十几岁的语文老师爱上了她即将成年的男学生。布丽吉特·奥齐艾尔甚至被这个特殊的故事、被扮演那个不幸的女教师的安妮·吉拉尔多(Annie Girardot)震撼到了,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女演员。
20世纪60年代末,这个事件成了无数家庭热议的话题。正统的持反对意见的人把这件事情说得很不堪,甚至令人作呕。棘手的“风化事件”很快难住了政府。对总统蓬皮杜而言简直就是一根难拔的刺,在无数的麦克风面前,为了不让他的选民流失,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话题。聪明的才子含糊其辞,答非所问地背诵了几句艾吕雅的诗歌,就这样避免了对一段如此有争议的私情下一个白字黑字的论断。都说爱情故事通常没有好结果,这个爱情故事最后演变为一场悲剧。
但当疯狂的爱变得越来越浓烈时,布丽吉特·奥齐艾尔一秒钟也没联想到这个悲剧。在她看来,二者没有任何可比性。她不会想到悲剧性的后果,因为她和他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就像今天马克龙的妻子所表明的,没有任何肉体关系。关于她自己的“事件”,她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我从来没觉得我们的爱是一种僭越。”她的目光很明亮,没有流露出丝毫局促,更多的是对一份单纯的、命中注定的爱情的笃定。
这是前所未有的坦诚,把两个人当时的关系说得很清楚,尽管有些人还是认为那是不合法的。马克龙夫人反复说面对这个和她的子女年纪一样大的少年,“一定要想清楚。”这是她反复对自己说的。“奥齐艾尔夫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跟学生出轨的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暧昧。”此外,以前的学生尼古拉也是这么看的,他如今三十几岁。
12月底在凡尔赛门展开第一轮竞选总统的强有力的造势活动中,有上万名民众来为他欢呼加油,几个家庭出身不错的年轻姑娘被候选人迷倒,但还是心存一丝芥蒂:“看上去似乎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是,他遇见她的时候跟我们现在的年纪差不多。设身处地地想想还是有点儿奇怪,她的年龄跟我们的老师一样大。”这些政治学院预科班的女生们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
按照候选人妻子的说法,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他们夫妻的关系去跟别人比。她总是那么特别。说实话,几乎没有什么“先例”……如果说“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有什么好指摘的呢?有什么好谴责的呢?尤其是谁来谴责,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人谴责?
这些问题似乎离题了。法律规定十八岁成年,而不是十五岁,所有人都应该保护未成年人。因此不允许教师和他们的学生发生亲密关系。师生之间默许的特殊的友谊更多是伦理和象征意义上的。师生关系从某些方面上看,和有监护权的父母跟子女之间的关系有些类似。
一代代少年和“老师”都经历过这种“几千年”不变的师生关系,一个老师和一个自认为杰出或平庸的学生之间的关系……只不过学生恰恰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为才华所倾倒。而且他的女老师从精神的层面上看更像罗宾·威廉姆斯饰演的《死亡诗社》(Cercle des poètes disparus)中的男主角,而不是一个冷淡的、充满学究气的女教师。艾玛纽埃尔是那么与众不同:“总是和老师们聊天。他总有一堆书,从心智上看,他不是一个少年。他和别人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在意年龄的差距。”布丽吉特·马克龙对纪录片导演皮埃尔·于雷尔透露道。
布丽吉特,马克龙的妻子,很清楚这些溢美之词很可能会被认为受了爱情的蒙蔽。所以和艾玛纽埃尔昔日的同学一样,她在镜头前面一再强调:“艾玛纽埃尔的能力非比寻常。我不是从他妻子的角度,而是从老师的角度去评价他。”更何况“女教师”还培养了几百名学生,在亚眠,更多是在圣路易德贡扎格,之后在巴黎。她的确有能力去判断那些赢在起跑线上的学生的潜力(和局限)。她在课堂上可是听过许多未来进巴黎高等商学院(HEC)和巴黎综合理工大学的学生高谈阔论的。
刚满十六岁,马克龙同学对面临的情况一无所知:老师的女儿、跟他玩得不错的洛朗丝,她的丈夫、她的家庭、一个母亲、一个天主教精英学校受人尊敬和爱戴的女教师的名声。一切都反对他们在一起,但他无所畏惧。尽管他的长相有点儿罗曼蒂克,金色的长发桀骜不驯,但事实上艾玛纽埃尔·马克龙并不是一个忧郁的少年。不像那些被虚无主义困扰成天伤春悲秋的同龄人,他是一个目光远大的蓝眼睛的征服者,或许还有点儿兴奋。
在中学,人们开始议论。“我们听到不少关于他俩的流言蜚语,但我们当中很多人都对此不感兴趣,”当年的一个男生回忆说,“我们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追女生。而且,大家也就只在走廊上议论议论罢了。”但女生们对此津津乐道,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喜欢搬弄是非。“据说艾玛纽埃尔搞了奥齐艾尔夫人。”有时她们会在课间窃窃私语……
有人报告说在庇卡底城里看到他们在一起,沿着运河,在亚眠湿地公园漫步。不过在戏剧社,尽管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越来越明显,但高二班的小伙伴们都没有唐突地问他。“和艾玛纽埃尔一起,我们从来不谈论此事,也不谈我们各自的爱情故事。”雷诺说。他是在“天意中学”上初一的时候认识马克龙同学的。“不能说那是禁忌,只不过我们的交情不深,不会聊到这些话题。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上初三和高一那会儿,在布丽吉特在舞台上见识到少年马克龙的才华之前,两个同班同学已经一起演过从狄德罗的《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Jacques le fataliste et son maître)改编的戏剧《雅克和他的主人》(Jacques et son maître)了。是他们自己选的这出米兰·昆德拉的三幕剧。已经上过舞台的中学生马克龙在扮演稻草人之前,曾经在《托帕兹》(Topaze)一剧试镜时落选,“感觉有点儿受伤”。
听了雷诺的讲述,人们都会尽量避免当面问他那些传得越来越沸沸扬扬的流言。
他本人直到今天说起这件事还有一点儿局促。或许是出于谨慎,也出于对老同学的尊重。他时不时地去马克龙家听布雷尔的歌,一起看滑稽木偶戏,在那间依然充满童趣的墙上贴着“彼得兔”的房间。艾玛纽埃尔当时真的是第一次陷入爱河。虽然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但他这次是真的被这位女教师、被她的活力迷住了,最终,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
事实上,在“天意中学”,没有人抓住过这份疯狂的柔情的把柄,它还是柏拉图式的,如果我们相信他妻子的话。“感情是慢慢结晶的。”候选人的一位老友也证实了这一点。但艾玛纽埃尔的一个小伙伴似乎不是那么信服:“他给你的印象是一个会压抑内心欲望的人吗?”他似乎心存疑虑。
和兰波的诗相反,当艾玛纽埃尔向女教师敞开心扉的时候是非常认真的,虽然他当时还不满十七岁。
乐观的求爱者终于说出了困扰他的感情,卸下了面具。“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意识到我们还有机会。”她今天非常优雅地说道。
因为男孩才华横溢,所以不如把他送到可以更好发挥他的潜力的地方,远离这个失控的、对艾玛纽埃尔的父母而言也太危险的局面。布丽吉特·奥齐艾尔想到的是亨利四世中学或路易大帝中学这两所巴黎或者说法国最好的中学。
最后定下来去亨利四世中学。用候选人妻子的话说,马克龙的父母没有强迫他们的长子远走他乡。“我们并没有把他赶出家门,”艾玛纽埃尔的父亲在电话里生气了,显然是烦透了读到媒体上类似的指摘,“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打算让他和他弟弟去巴黎求学了。”他补充说道,一心想把实情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马克龙父母认为离开无疑会让这份令人尴尬的激情得到控制。这份激情不符合外省……何况也不符合巴黎体面的资产阶级的道德规范。
马上结束高三学业的艾玛纽埃尔不想谈论这件事。之后就妥协了。那是一种失去,但对一个跌入情感漩涡的已婚女子、一个家庭的母亲而言无疑也是如释重负。是的,已经让她的家庭失衡了。“显然他得离开,为了他,也为了我。”她说道。
十六岁半出头的学生却丝毫没有在四十岁的女人面前掩饰他大胆的追求。“你甩不掉我的,我会回来,我会娶你!”他对她表白,而与此同时,他身不由己地准备到首都去读完高中最后一年。他没有食言。慢慢地,他“耐心地、不可思议地”卸下了女教师的心防。
- 即普罗维登斯中学(Providence),这个词也有“天意”“命中注定”的意思。——译注
- 约翰·李·胡克(John Lee Hooker,1912—2001),美国蓝调歌手、词曲作者、吉他手,是美国蓝调布鲁斯音乐的先驱之一,其具有催眠意味的蓝调影响了几代摇滚歌手和民谣歌手。——译注
- 约翰尼·哈里戴(Johnny Hallyday,1943—),出生于比利时的法国歌手、演员、一代摇滚巨星。——译注
- 菲利普·贝松(Philippe Besson,1967—),法国作家,著有《由于男人都不在了》《他的兄弟》《感情淡季》《脆弱的时光》等。——译注
- 让·塔尔迪厄(Jean Tardieu,1903—1995),法国诗人和戏剧家。——译注
- 爱德华多·德·菲利波(Eduardo De Filippo,1900—1984),意大利演员、剧作家、导演和制片人。——译注
- 2016年11月21日在法国电视三台播出。
- 安格尔的小提琴(le violon d’Ingres)泛指“终其一生的爱好,但不赖此为生”。——译注
- 1969年9月1日,法国女教师加布里埃尔·鲁西埃(Gabrielle Russier)自杀身亡。事情起因是“乱伦”:三十二岁的中学语文老师鲁西埃和一个十七岁的男学生相恋同居,鲁西埃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已离婚,尽管事情发生在法国校园革命的“性解放”热潮中,但还是遭男生家长指控,鲁西埃因“与未成年少年发生性关系”被判入狱,之后自杀。——译注
- 艾吕雅(Paul Eluard,1895—1952),法国诗人,著有《痛苦的都城》《公共的玫瑰》《不死之死》《为了在这里生活》等。——译注
- 罗宾·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1951—2014),美国喜剧电影导演、演员。——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