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五友

一九零零年春，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蔡小香、李叔同在上海南市徐市园聚会，结为莫逆之交，合影留念，号称“天涯五友”。

其实早在四年前，许幻园、袁希濂、张小楼就曾以“岁寒三友”自居，也曾摄有“天涯三友图”。三友的朋友周炳诚为《再题天涯三友图长歌》诗云：“三君同时客天涯，拔剑斫地歌悠扬。忧时愤世将变局，分习邻邦语文章。偶然会和结同心，摄影传神纸一张。欲争岁寒三盟友，清操贞心百练霜。”

周炳诚，号郎圃秋士，浙江湖州人，著有《郎圃吟草》《湖海诗萃》。周炳诚与李叔同相识于一八九九年，为李叔同写过两首诗。一首为《和惜霜仙史七夕有感用原韵》：“银河风景望中真，枨触当年忆旧因。私语并肩传故事，长生殿里渺无人。漏重星稀月影迟，匆匆相见恨何其。尘寰怨旷知多少，不独天孙敢别离。”

另外一首为《意犹未尽再次二绝句》：“一、难偿百万怨尤真，薄倚支机话夙因。天上若多尘世恨，牛郎恐也白头人。二、净洗甲兵底事迟，冲天杀气倍凄其。自家分合犹难主，哪有闲怜世上难。”诗后附一句话：近北方拳匪猖獗，而沪上人家多有迁居远离者，故戏及之。

“天涯五友”才情横溢，有救国救民之抱负，除蔡小香外都信佛。五友之许幻园，后来凭着一腔江湖义气闯荡官场，屡遭碰壁，终至穷困潦倒。此后李叔同到杭州执教，假期返回上海到城南草堂看望老朋友。看到的却是一幅凄凉的画面：美如江南小筑的城南草堂，在秋风瑟瑟中破败不堪，楼台大树、桥亭楼阁大半荒芜，全然没了昔日美如诗的意境。简直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再后来，城南草堂易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幻园独居一间小破房，靠教孩子识字为生。许幻园晚年信佛，最后死在庙里，临终前嘱咐第二任妻子苏琴，让儿子像李叔同那样做事认真，长大后学习艺术……

五友之袁希濂，曾赴东京法政大学留学，回国后曾任天津、杭州、武昌、丹阳等地司法官多年。李叔同出家前，曾向袁希濂推荐《安士全书》，让他通过这本书感受慈悲的力量，感受生命无常和因果报应，从而对他当法官审理案件有所帮助。

《安士全书》的作者是清代人周安士。民国净土宗高僧印光法师对这本书极为推崇，他曾说，周安士先生，恭敬秉承佛力加持，特别垂迹东土，哀愍众生，写了这本善书。旁征博引，事实确凿。说明戒淫、戒杀、因果报应的道理，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满怀大慈悲心，永远断除伤风败俗，扰乱伦理，摒戒强大欺负弱小的恶习。他想要所有的人，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使我们知道在日常生活中怎么做人，怎么存心做事，大到治国安民，小到一言一念，都有一定的尺度，都有借鉴。

袁希濂读过《安士全书》后，了解到佛法之圆融，佛力之宏大，恍然于学佛之不可缓。于是在官署设立佛堂，每天早晨念佛并跪诵大悲忏，顶礼诸佛菩萨。

信佛后的袁希濂皈依印光法师，以佛法约束自己的言行，提高道德修养，每到一处任职，重审了很多冤假错案，捧出一颗普度众生的慈悲心，造福当地老百姓。

这一年袁希濂到丹阳走马上任，城内失火，由于火势较大，井里的水都用干，需要到城外运河取水。袁希濂对着大火默诵大悲咒，以求火熄。约一刻钟，有楼房坍下，大火被盖灭，火熄灭了……

五友之张小楼，精通儒学和书画。自日本法科大学毕业回国后，历任南京江南高等学堂、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教习，北洋政府任国务院翻译官、外交部编译员。

“天涯五友”在上海发起成立“书画公会”，张小楼任会长，组织才能，管理能力一流。书画公会的主旨是提倡风雅、振兴文艺，为此还专门创办了《书画公会报》。主要刊登公会同人的书画、文章。在该报上发表过作品的作者有张小楼、翁同龢、乌目山僧、任预、汪洵、宋梦仙、李叔同等人。这份报纸只存活了四个月，仅办二十九期。为清末民初上海金石书画家的结社活动，起到开风气之先的作用。

张小楼晚年皈依佛门，自号尘定居士，七十四岁往生，是“天涯五友”中最长寿的人。

五友之蔡小香，出身中医世家，著有《种橘山房医论》《妇科述要》《女科秘笺》《验方秘录》等。蔡小香是妇科名医，性格开朗活泼，风趣幽默，李叔同常与他开玩笑，写过一组《戏赠蔡小香》的诗：其一、“眉间愁语烛边情，素手掺掺一握盈。艳福者般真羡煞，侍人个个唤先生”。

说的是蔡医生与美人对烛而坐，那愁眉软语撩人情爱，那白嫩细软的小手惹人怜爱。美人们围绕身旁，亲昵地叫着“先生”，这样的艳福令人羡慕。

其二、“云髣蓬松粉薄施，看来西子捧心时。自从一病恹恹后，瘦了春山几道眉”。

说的是就医的女子发髻蓬松，粉也只是薄薄地搽，就像西子捧心一样娇弱。美人生病以后，蔡医生也愁得瘦了几圈。

其三、“轻减腰围比柳姿，刘桢平视故迟迟。佯羞半吐丁香舌，一段浓芳是口脂”。

说的是女患者腰似柳条又细又软，神情高傲目光故作迟钝。假装羞涩轻轻吐一下舌头，鲜艳的唇膏显出格外的艳丽。

其四、“愿将天上长生药，医尽人间短命花。自是中郎精妙术，大名传遍沪江涯”。

说的是蔡医生希望拿来天上的长生之药，医治人间所有短命的花朵。这位神医郎中真是医术精妙，他的名声传遍上海滩。

蔡小香虽为名医，却没有医好自己的病，五十岁便去世，是“天涯五友”第一个告别人世的。

五友之李叔同，考取南洋公学师从蔡元培，后因学潮退学。与同学黄炎培等参加马相伯、穆藕初等发起成立的“沪学会”。一九零五年赴日留学。回国后到上海城东女学任教。在《太平洋报》做编辑，到杭州浙一师任教，直到一九一八年出家。后以戒为师，苦修律宗，被僧俗两界誉为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一九四二年在泉州圆寂。

“天涯五友”中的每个人都是思想独立、才华横溢的文人，由于受到佛教的熏陶，故能在文字上发挥补偏救弊、使人心转恶向善之功，而不致流于无病呻吟、遣词造句的文字游戏。可以说，是李叔同身上过早散发出的佛光，感染了这几位朋友，丰富了他们的生命，开拓了人生的新面貌。儒与佛，文与法，皆为因缘善果。五友之交，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