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政党政治——梁启超与进步党和国民党

梁启超与民国政治 作者:张朋园 著


(一)进步党之组成与兴衰

组织政党,是梁任公在民国初年的政治活动之一。其目的,一则欲实现政党政治的理想,再则欲与国民党相抗衡。基于此,回国之前,便已展开了政党活动。任公在清季为了推进立宪运动,尝组织政闻社,要求早日召开国会,故早已具备政党经验。政闻社被禁之后,转而与国内之立宪派人士相合,组织宪友会,成为该会的理论指导者。因为结识了一批立宪派人士,奠定了在国内发展的基础,革命之后,运用宪友会而筹组政党,人所周知的进步党,便是任公与原立宪派人士苦心经营的结果。

1.组党之议与结合各派

当南北议和之际,任公与好友徐佛苏在日本须磨寓所双涛园定计,认为处共和之世,亟宜联络各派,组一大党。及至共和大势已定,再度议论出处,欲争取政权,仍以组织政党为上,组党之议遂定。

组织政党,当然必须利用原先的立宪派为基础。革命之后,立宪派四分五裂,在南方,有汤化龙、林长民、刘崇佑、张嘉璈等人之共和建设讨论会,张謇、孟森、赵凤昌、程德全等与章炳麟合组之统一党(由中华民国联合会改组而来);在北方,有籍忠寅、范源廉、蹇念益、林志钧等之国民协会,孙洪伊等之共和统一党。如何将他们再拉拢在一起,组成一大政党,乃相当棘手之事。分裂后的政团,颇不易再度合拢,惟有善为运用,假以时日,或可使之破镜重圆。

论关系,任公与共和建设讨论会最密切,因该会领袖人物多曾留日,在东瀛与任公结识,志趣与情感的基础素厚,且隐然以任公为党魁。任公之加入,孙洪伊有直接促成关系。孙氏举人出身,在清季国会请愿时期(1909—1910),是全国谘议局代表的领衔人,也是宪友会“三头政治”领袖之一。他自己先将共和统一党并入了建设讨论会,进一步促成任公的加入。革命前后,孙氏与任公信函频仍。由于孙氏的热情与率直,颇对任公的去向有所影响。

任公加入共和建设讨论会,曾数度撰文,作为该会的政见发表。希望广结同志,扩张党势。由于国会选举在即,各党竞争议员席次,或连横,或合纵,政团合并之风颇盛。诸如统一党与民社之结为共和党(元年5月8日),同盟会之改组为国民党(元年8月13日)。共和建设讨论会有见于势孤,亦不得不急起直追。经过任公及其同志之一番努力,终于与国民协会、共和统一党合并为民主党(元年10月27日),小政团如广东之民国新政社、浙江之共和促进会等,也参加了进来。大体仍为原先的立宪派。

但是民主党竞争国会议席的结果,几属完全失败。民主党人原以为他们有年前的谘议局基础,必可顺利当选国会议员,虽他党联络,亦不愿与之合并。岂知时过境迁,立宪派旧日的政治主张,在革命后已不为世人接受。民主党之当选者,不过寥寥二三十席。任公此时才痛叹“我党败矣”。

亡羊补牢,任公旋于2月24日跨党加入共和党。此一举动的必然性,可从下述各方面得见:共和党与旧立宪派本有渊源。元年10月任公自日本归来,共和党即开会欢迎,黄为基(远庸)的欢迎词说:“吾党素奉先生(指任公)之教为圭臬,先生虽未入党,然吾党中人皆已认先生为精神上之同党”,说明了任公与共和党在精神上的关系。上文曾经提到,宪友会张謇所领导的一支,于革命后与程德全、章炳麟等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由该会而改统一党。共和党则由统一党与民社合并而来。张謇在宪友会中属于江浙派,采温和路线,与孙洪伊、汤化龙等的政见有所出入。但任公远在海外,对宪友会任何一派的关系都有联系。早先统一党有意拉任公入党,由于孙洪伊等人之反对而罢。如今为了扩张党势,改弦更张,不得不由任公跨党。民主党曾发表声明,措辞模棱,正可看出任公有结合两党的意思:

刻下梁任公入共和党,外界不知本党真相者,以种种之臆测,颇多误会,或谓本党将与共和党合并,或谓本党将与共和党开衅,实皆无稽之言。……本党自前清请愿国会以来,蜿蜒曲折以迄于今,经无数次之波澜,尚屹然不动,自许精神足以自立。……任公与本党中坚人物交谊深挚者颇多,唯其于本党本非躬亲缔造之人。前在共和建设讨论会时,虽承认为会员,改党时,任公到津,即持不党主义。同人以私人交谊,与团体结合,系属两事,不愿以私人交谊相牵强。民主党成立后,党之中坚人与任公之交谊犹昔,党与任公即无何等之关系。此次任公入共和党,纯为其自由,毫无负于本党,亦不能牵涉于本党,故谓任公入共和党,本党将与合并者,谬也。……任公之入他党,与本党本无甚关系乎。本党中坚人与共和党中坚人多数年来道义之交,感情最洽。本党对于共和党,除政见不同或有争议外,对于该党之团体,极为尊重,极为敬爱。盖党与党相遇,苟认其成为政党之资格,即当尊重而敬爱之。……共和党在今日,比较在大党之列,梁任公之欲运用大党,亦正英雄应有之事实。本党尊重敬爱共和党,即当尊重敬爱其党员。况为之党员者,为本党中坚人素所尊重敬爱之任公乎!本党唯有希望共和党之能益加整肃,希望任公能遂行其志,本党同人益不敢不自勉。此后政见相同,不妨携手以从事;即或以堂堂旗鼓相见,不敢退避,亦不至牵及私交,妄生恶感。

从这一段引文中,可以看出任公改弦更张的必然性,此其一。

任公组大党的目的之一,是为了与同盟会相抗衡。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之后,党势大张,堪与国民党匹敌者,惟有共和党。共和党不仅有原来的立宪派,更有与同盟会不谐的民社。民社人士对同盟会之不满,不亚于立宪派。所以任公入其党而拉拢民社人士,正有如民社之欢迎任公,相辅相成,都是一个目的,此其二。

加入共和党,也就是联好黎元洪。革命之后,时人谓国内隐然有两大势力:一为孙(中山)、黄(兴)派,一为袁(世凯)、黎(元洪)派。任公当然没有去接近孙、黄的理由。辛亥年任公等议组大党,决定联好袁、黎。在未能切实与袁合作之前,先与黎通好。因此,徐佛苏建议“入黎党为得”。范源廉等认为拉拢黎元洪之一大好处,是黎有军队,可以“挟军队以卫主义”。加上黎又是副总统,即使独树一帜与他党竞争,也不至于逊色。过去,黎元洪曾通电邀请任公回国,亲函介绍任公入党,已奠下了彼此之间的友谊基础,此其三。

任公入共和党,曾谓“为时势所迫”。所谓时势,盖国会大选揭晓,参议院由国民党控制,众议院则各党均不占绝对多数。根据议院组织法,众议院过半数为288席,民主党仅得30席,实际上是一个小党。能与国民党相抗的,只有共和党。该党估计控有250席。如果两党合并,可望接近半数。若能善为运用,或可得过半数。所以任公入共和党之真实目的,在争取议会多数,做两党合并的准备,此其四。

任公脚跨两党,准备将之合并。元年10月间民主党甫告成立,便有与共和党合并之说。预定推黎元洪为总理,任公为协理。但由于汤化龙、胡瑞霖等与共和党中的民社一派有芥蒂,久久不能实现。这就是为什么任公叹息“新党亦决办不好”,愤愤然要退出党事的原因。

2.三党合并为进步党

梁任公希望民主党与共和党合并成一大党,实际上两党在议院中的席次合计亦不能超过半数,不得不扩大合并的对象。当时王揖唐、王印川等人在北方活动,高举章炳麟的统一党招牌,也是反国民党的“队伍”。任公以为凡是反同盟会的都是同志,王揖唐等不失为联络的对象。加之国会议员北上,二王在上海设招待所,轮船火车上莫不有该党招待员的踪迹,似有相当声势。议员到了北京,大宴小宴,“灯市口德昌饭店几为(二)王所独占”,更是令人摸不透其底细。传说该党有议员50席,如能合为一体,便可占绝对多数,因此动了联络的念头。

共和、民主、统一三党合并,当然并非任公一人之意,张謇、黎元洪等均有同样看法。接洽合并始于元年10月间,直至二年5月始合并成进步党,中间几经波折,几乎胎死腹中。合并波折的原因,重要关键仍然是民主党与共和党之间的问题。民主党与共和党中的民社一派旧嫌难消,时人皆谓“民主党深疑共和党内部之民社与非民社不一致”,所指便是两党之间有不可化除的芥蒂。再者,同盟会与民社原为一家人,虽有所嫌隙,并非不能重归于好。因此当时有“国民党视民社为奇货”之说,这是民主党最不能放心的地方。另外又有“民主党视非民社为奇货”之说,好像民主党之来联络,主要对象是张謇一派,这又是民社人士不放心的地方。任公曾尽力去排解三方面的疑云,强调大家的联合是为了对付“旧官僚”(指前清遗留下来的腐败官僚),及“暴民集团”(指国民党)。好不容易将三党拉好在一起,又为权力分配而几至闹翻。

进步党的组织,原拟定以黎元洪为总理,梁任公为协理,汤化龙为政务部长,孙武为党务部长,王揖唐、王印川为副部长。但汤化龙不愿与孙武并列,双方闹得极为不快。多方协调,最后改为理事制,以黎元洪为理事长,张謇、那彦图、汤化龙、孙武、王揖唐、王印川及任公等为理事,合并才算勉强确定。

当然,这次的合并与众议院的权力分配大有关系。几经磋商,议长一席,由资望最高的民主党汤化龙出任;副议长选共和党陈国祥搭配,全院委员长则给王印川。各有所得,皆大欢喜。但由此可知,三党合并,系在妥协的情况下达成。任公费尽心机,只能说差强人意。时人谓三党合并将“联镳争雄”,究竟能合作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任公的领导而定了。

3.梁启超在进步党中的领导地位及领导方式

原已分裂的立宪派,经梁任公的努力,组成进步党,可说是破镜重圆,再度成为一个有势力的集团。黎元洪虽然名义上是进步党的领袖,自始至终,甚少过问党务。张謇在党中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但自任公归国之日起,张氏便有“息肩”让任公在新政界活动的意愿,所以并不多问党务。除去黎、张,党内无有声望堪与任公相提并论者。但任公是否能令全党服膺?此中最有问题的是民社一派。任公与民社一无渊源,民主党与民社又有芥蒂,派系的不和,极可能牵一发动全身。所幸三党合并之初,“孙武即与任公相约,大家为党办事,如果任公罢手他往,自己也干不下去,两人推诚如此。”惟民社与汤化龙派之言归于好,只是部分的,张伯烈、时功玖、胡鄂公等终于退出了进步党。这一部分人的退出固属不幸,然因此反而加强了任公的领导地位。原来的立宪派破镜重圆,未退出的民社分子,以信服任公的言论,亦颇能同心协力。

当然,任公与袁世凯的接近,得袁的精神与财力支持,是其享有坚强领导地位的有力因素。进步党原拟推袁世凯为党魁。以宋教仁被刺,袁为避免个人党见的表面化,未予接受。另一方面,共和、民主两党亦主慎重,所以改而以黎元洪居领袖的名义。袁世凯甚望立宪派人组一大党与国民党相抗,表示愿意给予物质精神之支持。政党酝酿合并期间,任公向其明白表示,非有足够之财力不能办党。袁氏立即同意给予20万,任公则要求50万。我们不知道袁世凯对进步党的财力支持详情,但其向反国民党的党派提供津贴,则是事实。一个政党的领导人,有理论且能争取到财源,其领导地位当然是巩固的。关于任公与袁世凯的关系,下文还要详细谈到,这里,我们先探讨任公领导进步党的理论和方法。

一个政党的成败,视其理想、组织与领导而决定。任公是进步党的理论指导人,无疑的对进步党的理想有所影响。我们知道,进步党所拟定的宪法草案出于任公之手,进步党的两党政治理想,似亦由其决定。任公认为民国初建,必须革除旧官僚之腐化,必须防止“暴民政治”的发生,进步党党纲所要求的正是这两点。从共和建设讨论会起始,任公便指导着这个居于保守与进取之间的政治团体,在此似无须多费唇舌。但要强调的,是政党的信仰全靠理论指导,任公既是进步党的理论指导人,其领导地位如何,也就不言而喻。

进步党的组织采理事制,除理事长外,设理事9人、名义理事19人,下分政务部与党务部,其组织体系是完整的。正如任公的“中坚分子”论,这一个党的党务系由少数的核心分子所推动。前文曾经指出,黎元洪、张謇等只是挂名而少实际过问党务;真正的实权在少数“中坚分子”或核心分子手中。黄远庸说,进步党“为民主党独占之舞台”。从该党《中华杂志》所刊党务报告推测,并非空穴来风,该党党务之主持人,“非梁〔任公〕即汤〔化龙〕”。党员刘以芬说,进步党的中坚分子为梁任公、汤化龙、林长民、王家襄、孙洪伊、刘崇佑、梁善济、蒲殿俊等人。合并前皆籍属民主党,也可以说是原先的立宪派。故从核心的观点言之,任公的领导地位是坚实的。

以理论指导全党的大方针,与核心分子保持密切的联系,推动党务,同时又举办党员训练,亲近党员,任公的领导地位相当巩固,似无疑问。

4.梁启超与进步党的兴衰

进步党在任公的领导下,党势随着其个人的政治进退而有兴衰起落。当其直接参与中央权力结构时,中坚阶层跟进,党势大张;当其退而在野,中坚阶层虽不全部随之而去,党势却呈下落现象。任公在民国初年的政治生涯,三起三伏,进步党亦三张三蹶。民国二年之熊希龄内阁,虽称“人才内阁”,实为进步党内阁。任公名义上主持司法,实则与熊希龄共决国务大计。袁世凯未正式当选总统之前,亦颇示联络之意,党势因此大张。袁世凯解散国民党议员,国会停闭,进步党之利用价值已过,熊内阁倒台,任公不得不退,进步党亦因此而恹恹无有生气。此为第一次之起落。

袁氏称帝,任公与其高弟蔡锷起而反抗,登高一呼,全国尽弃袁氏,进步党的声势在此役中达于顶点。讨平帝制之后,本是任公等大展身手的时候,然由于宣布不党于先,且因守制不出,使党人无所适从,顿呈无领导之局面。然进步党所受的最大打击,莫过于蔡锷之不幸病逝。讨袁之后,任公有感于非以武力为后盾不足以有为,虽与蔡锷约定事后退隐,然及至北京任命蔡氏兼领四川军民两政,改变初衷,促蔡不必遽然离川。进步党如有四川为凭借,党人在北京的活动,当能较占有利地位。不幸蔡以喉疾而殁于日本,建武力后盾的希望为之幻灭。

平定复辟之后,任公与汤化龙、林长民、汪大燮、范源廉等人联袂入段祺瑞内阁,控有财政、内务等重要部门,是进步党(时人称研究系)党势之再次崛起。任公又藉改组国会之名,排除了国民党在北京的势力,是空前发展的机会。但是任公等能排除正面抗衡的国民党,却无法扼阻无孔不入的北洋军人势力及其阴谋。梁财长和汤内长均在无可施展的情况下去职。国会选举,徐树铮、王揖唐等勾结军人从中操纵,当选者大多数为安福系人物,进步党仅得二十余席,落为小党。蔡锷殁后,戴戡继起撑持于四川,但不久败死于川军刘存厚之手,武力凭借的希望完全破灭。自此进步党不复有再起的机会。

以上是进步党兴衰的大概。虽然进步党的失败与外在的环境大有关系,而任公的领导则不无影响。任公的性格是否宜于从政,是一个基本问题。因为一个政党的成败,往往与其领袖之从政成败有关。如果任公政治生涯是成功的,进步党的党势,当不致起伏频仍。再者,任公的政治理论固有所见,不免亦有所失;所见未必为成功的条件,所失则难免影响党势。关于任公从政失败的原因,以后将有详论,在此仅略为分析其领导方向之若干疑问之处。

第一,任公似未能给进步党标举一个鲜明的旗帜。进步党的党义:“(一)采取国家主义,建设强善政府;(二)尊重人民公意,拥护法赋自由;(三)顺应世界大势,增进平和实利。”寥寥数语,甚难表示其理想所在。我们无法肯定此一党章是否出于任公之手。然党章的决定,任公不能不知。知而无所修正,可见其忽略了党义的重要性。一个没有鲜明旗帜的政党,欲其有大成者,鲜矣!

第二,进步党是一个没有群众基础的政党。当时的政党,以争取国会议员席次为第一义。民国初年,选举制度极不完备,所谓选民,无实际的调查。所谓投票,形同虚设。谁能当选议员,但视地方之行政长官及军事将领之好恶而决定。军民两政,民初尚有文武之分,各由一定标准之人选担任。袁世凯死后,军人横行,文武不分,概由军人包办。在此种情况下,各党不得不针对实情,交好地方长官。进步党在元年、二年,尚能得一部分地方首长之支持,民国五年之后,北洋军人把持一切,徐树铮更进而划定了北洋派的圈子,与进步党日形疏远,进步党孤立,党势由之下落。联北洋派的政策由任公决定。任公认为国中有两敌,先战其一,第二敌转不得不暂时稍为假借。所指,在结合北洋势力以抗拒国民党。此一方略忽视了深植党基于群众的重要性。无根之作,何能久远!

第三,任公的政党兴趣不稳定,影响其对党事的态度,时而积极,时而消极,因此也影响党势的发展。三党合并之前,任公奔走最力,但合并的条件,各方要求不一,即使民主党内部亦未能一致。任公以为此乃不受领导的结果,愤然欲退出党事。此为第一次的情绪起伏。民国三年前后,袁世凯压迫政党,任公再度表示消极。及袁氏称帝,任公决心反抗,为了避免连累进步党人,宣称脱党。这固然出于一片善意,实则影响甚大。进步党一向以任公之马首是瞻,虽不居党魁之名,却有党魁之实。尤其黎元洪公开宣布脱党之后,任公已为全党所属意。今随着宣布脱离而去,群龙无首,党势涣散,此不能谓不是原因。

为了讨袁而宣布脱党,固为权宜之计,但讨袁之后,何尝不可再以堂堂的旗鼓重整党势。然任公不此之图,进而宣布不党,党人之气馁益甚。事实上任公并非真正不党,宪法研究会之组成,即在讨袁之后实现,研究系之名亦自此始。系(Faction)与党(Party)在理论上有别。政党政治由任公而提倡,国人多已有所了解,视组织政党为光明正大的举动。“搞派系”则不为正人君子所取。今任公不正面提倡政党,反而“搞起派系来了”,此在人们观感上已有所不同。

第四,任公与国民党之间的隔阂与仇恨,使两党明争暗斗,弄到两败俱伤。此事,下文将有详细讨论,但很明显的,个人的恩怨影响了政党政治的发展,这是很不幸的。

第五,进步党内部分子复杂,影响团结。进步党由三党合并而来,三党虽均趋向温和,然温和程度不同,难采一致态度。任公为了实现两大政党的愿望,为了抗衡国民党,只问党势之扩张,不问实质之良窳。汤化龙、孙洪伊等人曾要求合并对象有所选择,任公则委曲求全,来者不拒,结果表面虽为一党,内部则良莠不齐,潜伏分裂危机。民社分子之退出,是第一次之分裂。讨袁时期,任公南下,王揖唐辈则表示拥袁,一时进步党赞成帝制之谣言甚嚣尘上。王揖唐等投机取巧,终其一生,未有例外。当初纳之一党,已隐伏了祸根,而容纳王氏,盖为任公的主张。

进步党中的汤化龙、孙洪伊等中坚分子,他们的声望固不如任公,但他们在政治圈中的活动,则不一定比任公逊色,因此大家的见解也就无法要求一致。民主党原以汤化龙为主席,汤氏并不十分同意与共和党合并,因其与共和党中的民社一派原有许多不愉快的过节。合并之后,民社分子退出,显然与汤有关。任公表面不说,内心难免归咎汤氏。梁、汤虽然始终合作,然似未完全糅为一体。讨袁时期,任公去西南,汤则滞留于上海。显然两人的反袁积极程度,多少有所出入。民国五年国会恢复,任公组宪法研究会,汤则别组宪法讨论会。研究、讨论,区别何在?如果彼此没有嫌隙,何必各自组会?这一点小小的异同,多少影响了进步党的团结。

至于孙洪伊,此君才气纵横,趋于进取。其联好任公之意,始于立宪运动期间,两氏信函频仍,观念上颇能调和一致。任公之与立宪派人往还,参加立宪派在民国元年的政团组织,孙氏多所鼎力。政党合并,孙亦卖力奔走。但进步党组成之后,孙氏未能获选为理事。区区一党务部副部长,岂在孙氏眼下!进步党之未能予孙氏适当位置,又隐伏了另一分裂危机。讨袁时期,孙氏滞留上海,与国民党往还,思想转趋激进。讨平帝制之后,孙氏拥有部分进步党人的支持,又与国民党成连袂之势,独树一帜(所谓韬园系)。进步党之势弱,孙氏的分离颇有关系。以后任公支持段祺瑞,而孙洪伊则反对之,竟成南辕北辙。

以上种种,或多或少都是影响进步党兴衰的原因。加上袁世凯之压迫政党,北洋军人之自划圈子,终于逼使任公退出政党,同时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

(二)进步党与国民党之隔阂和冲突

辛亥革命建立了共和政体,接着有国民与进步两大政党的出现。自外观上看,似乎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即使是美国革命之后也没有这种迹象。袁世凯装得很雍容,颇有以华盛顿自任的味道。孙中山和梁任公,是当时最具世界知识的两党领袖,恐怕杰弗逊和汉弥尔登都无法望其项背。但是杰弗逊和汉弥尔登能奠定美国两党政治的基础,中山和任公却难于使其政党政治理想实现。国民党和进步党的建立,本是一个好的开始,何以仅是昙花一现?吾人今日来探讨此一问题,不禁掷笔三叹!盖两党政治之不果,实由于康梁派与同盟会自清末以来,久远的居于对抗地位,因此任公与中山也就难免于恩怨关系。这一个故事是发人深思的。

1.梁启超与国民党的隔阂和仇视

著者在《梁启超与清季革命》一书中曾经指出,梁任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满腔热血的男子汉。戊戌变法之失败,使他一度思想激进,也要革命,所以曾经说出“中国实舍革命外无别法”的话。当其亡命至日本,与孙中山见面,立即共同携手,要以革命来救国。他一面四出奔走,一面为文鼓吹,其所倡导的破坏论(即革命论)不知风靡了多少青年知识分子,使他们甘心为这一个理念去抛头颅洒热血。但是正当他的言论深深影响国人之际,不旋踵间他转过方向,告别了革命的阵营,由激进而温和,主张君主立宪。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原因甚多,而其中之一,是与中山有所误会;由误会而隔阂,由隔阂而仇视,愈演愈甚,以至没有调和的余地。到了民国,中山的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任公拉拢温和派,组成进步党。两党竟至“兵戎”相见。

任公一派与国民党的冲突,基本因素是缓进与激进的不同。任公与温和型的士大夫结合之后,一切以缓进为原则。而由同盟会改组的国民党,虽然已经渗入了若干转趋温和的因素,但是中坚领袖依然抱持勇往直前的态度,未尝稍改其“宁为玉碎”的精神。因此,两党的主张时有南辕北辙之处。譬如国民党宣称“主权在民”,任公则谓“主权在国家”,前者是分权的,后者是集权的,显然针锋相对。

在政治理想上有所差别,本来是个好现象,堂堂旗鼓,正是当仁不让。但两党的冲突,理想与行动之外,尚有感情的因素。民国初年,少数革命党人指斥立宪派阻挠革命,对那些在武昌起义后曾经协助过革命的人,说他们混进了革命阵营。立宪派人亦多少带着几分自卑的心理。当革命党人炫耀其革命果实——共和——时,缅怀君主立宪前尘,亦不免相形自惭。一种自疚的心理,渐渐有所不安,由不安而自卑,由自卑而转向反抗。任公的“新民”、“破坏”论虽然对革命有着极大的影响,但是他已远离革命阵营。无论如何强调自己在革命运动中不后于人,但革命不成于其手,亦不免有怅然若失之感。当其初自日本归来的时候,这种心理尤为强烈。他怕别人看不起他,随处要把自己的境遇与革命领袖比较一下。譬如他记归国时所受的欢迎说:

日来所受欢迎,视孙〔中山〕、黄〔兴〕过数倍。彼等所受欢迎会不过五六处,吾到后已十余处相迎。发表之演说,本非甚佳,都以为得未曾有。

又说:

此次欢迎,视孙、黄来京时过之十倍。各界欢迎皆出于心悦诚服。……孙、黄来时……极惹人厌。吾乃扫其秽气。……〔孙、黄〕每演说皆被人嘲笑,吾则每演说令人感动。其欢迎会之多,亦远非孙、黄所及。

这种说法,无论其真实性如何,过分自我强调,反而流露了心理上的不自然处。当时国民党也曾开会欢迎他。他自记接受欢迎经过,更流露了他的自卑心理:

国民党见各党欢迎,彼虽恨极,亦不能不相敷衍。同人恐其乱暴,皆阻勿往。然吾决然行,不能示人以怯也。

其实欢迎他的,多为国民党的温和派。

部分国民党人曾有重修旧好之意,两方亦有所接触(详后)。但是往日的嫌隙未除,新的误会却在不断加增。最为重要的一事,宋教仁之被刺,任公一度被指为嫌疑之一。不得不发表“暗杀之罪恶”一文以洗刷之。他自己亦为个人安全而严加戒备,其天津住宅“加派警察,保护极周”。入京时,车中一切布置严密,入京后,则派宪兵护从。四年5月,任公返家乡新会为父亲祝寿,谓有“乱党”欲对其不利:

吾此行返乡有极危险事。……盖有乱党九人,各挟爆弹,拟到乡祝寿,为侦探所尾,在离江门一站之车破获,兵官死一人,伤八人。

任公此次返乡,“军队环卫者四百余,其在附近一带巡缉者复数百”。沿途又“护以小兵轮三只,军队随行者约二百人。新会军队相迓者,闻尚有百人云”。暗杀事件是双方距离增大的又一原因。

以上所述,无论是历史陈迹的恩怨,或者是理想上激进与温和的差别,都必然会激起敌对与冲突,何况还有生命安全的心理负担。任公与中山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乃由个人的冲突扩大到团体的冲突。进步党与国民党之间的勾心斗角,正面侧面,明处暗处,盖难中止。下面的例子,可为具体的说明。

2.两党的正面冲突

从开国到二年7月,两党比较,国民党握有较多的实力,是胜利者,占尽上风。进步党未合并之前,力量分散,且“开国无功”,处于下风地位。国民党人攻击进步党,宣布对方君主立宪的罪名,振振有词。进步党没有还击的余地,惟有讽刺国民党为“新贵”、为“暴烈分子”。这种意气之争,最伤感情。立宪派人本多士大夫阶级,惟恐人言其对国家民族没有贡献。革命党人初握政权,亦难容忍他人的批评。在较占势力的情况下,既蒙暴烈分子的恶名,果然老拳相向。愈打愈决裂,愈决裂愈打,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

立宪派被打,最早发生于革命前四年(1907),张继等之捣毁政闻社。武昌起义后,林长民等被指混进了革命阵营,遭受人身攻击。元年7月,田桐、仇亮等率众二十余人捣毁国民公报,殴击徐佛苏等人,是民国建立后最严重的一次大打出手。民国二年、五年,两党在议会中的冲突,由口舌之争而至奋臂格斗。兹将民国以后之几次冲突略述如下:

(1)国民公报被捣毁事件:《国民公报》原为立宪派在北京的机关报,民国以后,时有不满于同盟会之言论。元年7月6日,该报闻同盟会即将改组政党,刊时评一则多所讽刺,无异辱骂:

中国此次革命,同盟会原无尺寸之功。革命事成,同盟会乃乘机窃势,毒我民国,其罪恶实不可胜数,溯自南京所设假政府以迄今日,国人汹汹,道路沸腾,所欲以性命相争者,何一非同盟会所行之亡国政策欤!我人试再间日一思,此数月中所谓国政大计者,有一不涉于同盟会之事者乎!故若此误国害民之同盟会,不改善则中国永无宁日矣!近闻同盟会有改组之说,记者不仅为该会贺,深为中国前途贺。意者,天心厌乱而使同盟会有此改革之举欤!然闻同盟会中贤达,每为不肖者所挟制;而明智者又尝为愚劣者所排挤,故虽屡有改革之举,而并未能见诸实行。则此次改革之说,恐仍托之空言也。呜呼!时局日危,大厦将倾,同盟今果不欲中国之亡者,则急宜改革秘密之团体,勉成真正之政党,以释我国民之忧,而赎从前之罪恶,我国民有厚望焉!

这一则评论,仍是过去反对同盟会联络会党的论调之延续。但是革命告成,共和肇造,颁约法,定政体,自不容以“窃势三国”为讽刺。因此引起了同盟会机关报主持人田桐(《国光新闻》)、仇亮(《民主报》)、白逾桓(《国风日报》)等人的愤怒,乃约集二十余人,前往国民公报质问“南京所设假政府”一语之所指。《国民公报》负责人徐佛苏谓:“假者‘假定’、‘暂’之意。”当然不能搪塞,田等即呼众捣毁报社内机器什物,并簇拥徐佛苏及主笔蓝公武等往巡警厅,要求管押。兹事发生突然,纯属意气之争,几经调解,始告平息。

(2)民国二年国会两党之争:二年5月,参众两院讨论2 500万大借款案,国民党议员认为借款案未交议院审核,政府咨文于法不合。进步党议员则谓该案在临时参议院时期已讨论通过,主张及时借入,监督用途即可。双方一言不合,即大起冲突。5月7日,国民党议员陈策、吕复以铜墨盒抛掷副议长陈国祥(进步党)未中。兹选录报导一则,以见冲突之一斑:

今日〔二年5月7日〕众议院开会……国民党硬主将政府咨请备案原文立即咨回。副议长〔陈国祥〕谓照例须将款书表决,此时无权遵办。谷钟秀为一场恶劣之演说后,国民党遂痛骂议长,叫打之声不绝。吕复、陈策立用墨盒飞击未中,并有人欲出手枪。陈副议长退席,众欲殴〔秘书长〕林长民。林退,遂群围议长室,辱骂叫打。先此,国民党休息室中已有人主张非将他们打死几个不可,故激烈如此。今日进步党提出惩罚问题,非此即不到会。参议院亦因〔国民党〕王正廷与〔进步党〕刘成禺冲突,马君武叫打喧闹而散。

5月13日,国民党议员卢元弼与进步党丁廷蹇再度互殴,双方严厉对峙。张继等继续在参议院中指责大借款案,刘崇佑等则以文字公开驳斥张氏所言。任公亦发表谈话,支持进步党人。

及二次革命爆发,进步党即主张武力讨伐。讨伐案先由任公召集进步党议员240余人讨论通过。进而由汪荣宝、王敬芳等在众议院中正式提出。此在革命党眼中,无异于为虎作伥。两党水火不容,至于此极。

(3)民国五年议院中之冲突:讨袁之役,双方相濡相湿,但到五年8月国会重开,濡湿之情不再,为省制问题,再起冲突。国民党主张省制明载宪法,省长民选。进步党则执相反意见,谓省制无须加载宪法,省长亦不宜民选,任公发表谈话支持。两党针锋相对,12月8日,宪法审议会中大起争执,竟至再度动武,“墨盒椅子乱飞,叫骂之声四起;受伤议员纷纷投请法院验伤,并提出控诉”。这是民国二年以来两党交锋对垒的重演,以议场为战场,再也没有协调的余地。到了民国六年之对德宣战案,进步党主张宣战,国民党否之。段祺瑞因宣战案不获通过,主张解散国会,进步党附和,于是有北洋军人的蚌埠会议,推张勋带兵入京,演出复辟闹剧。及段祺瑞马厂誓师入都平乱,任公实为主谋,两党仍无调和余地。

3.对抗国民党的策略

进步党与国民党在议院内外的种种冲突,双方各取对抗之道。任公所采用的战略,可以用“削弱、排斥、孤立”六字概括之。此一战略之运用,因时因势而推移。元年至二年,联袁世凯共同抑制而弱其气势,六年,联段祺瑞而加以排斥,七年以后,则联陆荣廷等以孤立之,颇有步步进逼之势。

联袁世凯削弱国民党势力时期,任公常谓:国中有两派危害国家的势力,一为“腐败官僚”,一为“暴民集团”。所谓暴民集团,即指国民党而言。任公在私人的信函中,则更称国民党为“乱党”、“贼党”,这种“力言(国)民党为暴徒”、“诛伐暴徒以自效”的言论,对当时的人心颇有所影响。因为革命之后,一般人以为异族已除,理当回复安定,恐惧再次动乱,今任公既以国民党为乱党,在他那枝常带感情的笔下,有时且使人对国民党发生不同情乃至嫉视仇视的心理。

对袁世凯,任公另有一套说词。他将国民党分为激烈与非激烈两派。激烈派为“纯属感情用事者”,“只宜于破坏,不宜于建设”。这一派人,决“不可阿顺之”。非激烈派为“革命党中之有政治思想者”,可以吸收过来,组一大党,“使为公正之党争”。这种二分法,显然有促使袁氏分化国民党的意味。

但是袁氏与任公的看法并不一致。袁氏欲置国民党于死地,任公则旨在削弱其势力。民国二年11月袁氏没收国民党议员证书,决意去之而后快。但任公则不欲毫无选择地加以排挤,他认为至少应当维持国会所需要的法定人数。没收议员证书前,任公曾致袁氏一函,表达个人的一些基本看法:

前日因公余俱乐部所逮捕之人,有数议员在内,国民党中大起恐慌。其议员纷纷出京,其党中魁桀之主持阴谋者,即思利用此时机,以消极的手段破坏国会……国会不足法定人数,而彼辈破坏之目的达矣。……启超之意,以为彼党中与闻逆谋之人,诚不能不绳以法律,然与闻之人,实什不得一二,其余大率供阴谋者之机械而已。但使此辈不散至四方,则将来吸收之,使归正轨,为道正多。今最要者……则以维持议员三分之二以上为第一义。现进步党已从各方面极力设法,尤望大总统更将尊重国会之意,一为表示……以释谣诼。

此不仅看出任公联袁反国民党的政治运用,同时证明了他对于国会所持的态度。时人有谓任公为主张解散国会者,似属不确。另一种说法,谓熊内阁与任公均反对解散国会,而被迫副署解散国会令。《张謇日记》透露,国民党议员被解散后,任公、汤化龙及张謇曾联袂谒袁,要求以候补议员递补,俾维持国会于不坠。任公有政党政治的理想,此时尚不欲置国民党于死地。

民国五年国会重开,任公以为民国再造,两党曾经艰苦奋斗,得来不易,应可互相提携,共襄建设大业。不意旋又敌对如故。任公以为与国民党已无合作之可能性,不惜暂时放弃两党政治的理想,决心排斥国民党于政坛之外。讨平复辟之后,机会来到,以国会分子不良为理由,联合段祺瑞共同改造国会。他说:

国会以分子不良之故,激酿巨变,至再至三,再言规复,国命危险实甚。

所指之不良分子,便是国民党人。如果再将旧国会恢复,国民党“口衔天宪”,种种借口,仍将不可约束。不如干脆另组国会,将国民党排斥于北京政坛之外。民国六年之再度召集临时参议院,七年出现的所谓新国会,与任公的主张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改组国会的结果,任公虽然达到了排斥国民党的目的,殊不料进步党(时人称研究系)在新国会中同样落空。国民党退守两广,高张护法大旗,南北自此分裂。任公不因此而止,他致力拉拢两广军人陆荣廷、陈炳焜等,欲进一步孤立国民党人。若非段祺瑞强行武力统一,与陆荣廷的地盘观念发生冲突,国民党在两广是否能立足待时而起,确为一大疑问。然无论如何,任公的孤立政策,使陆荣廷等与国民党貌合神离,此后六七年间,国民党未得发展,不能说这一点不是原因。

4.两党调和与携手的可能性

任公与国民党,始终冤仇不解,令人不胜叹息。张君劢曾经批评过:民国的政治,设若中山与任公携手,必然有所不同。他认为他们两人所知道的政治艺术,比同时代任何人为多。张氏追随任公多年,对中山的主义亦有深刻的认识,事后有此看法,应该是含有相当正确性的。事实上,民国以来两党的接触,并非绝无调和的余地。以下所述,可为例证。

(1)化除嫌隙的机会:元年1月17日(时清帝尚未退位,但临时政府已在南京正式成立)汪兆铭致任公一函云:

任公先生执事:兆铭前此为反对君主立宪甚力之人,以此之故,致唇舌笔墨之际,往往开罪于先生,其实于先生之为人,未尝不心焉向往也。今者以国民之力,使中华民国立于大地之上,兆铭敢决先生必不以其与夙昔宗旨相歧之故,而不愿其有成。此其取证,盖有在语言文字之外者,想先生必不以为谬也。今方共和之治,毕露萌芽,中国前途悲观乐观,交萦于爱国者之胸中,以积学养望,夙以指导国民为念如先生者,其可无以教之乎?吾党之士,于此常有含义未申之苦,兆铭冒昧辄为一言,如先生不以为不可教,乞赐覆书,是所深祷。此上即请道安。后学汪兆铭顿首。

在这封信之外,又附了2 000银元,两者均由任公之高足范源廉转致。范氏对任公说:“渠(汪)心无他,惟有诚实仰慕之一念。”汪兆铭坦诚表示旧日政见异同不足为拥护共和之梗,甚希望尽弃前嫌,自此携手,为民国的建设而努力。据云汪的举动原为中山之指示,如此看来,是国民党先有言归于好之意。任公对此似无反应,盖此时尚滞留日本,亦未放弃其虚君共和的言论。

元年10月,任公自日本归国。黄兴曾迎至天津,颇有修好提携之意。不幸任公的坐船因浪未能及时进港,黄氏空等一日夜而去。黄兴以为任公有意避不见面,无形中又增加了一层误会。但是国民党人如刘揆一、章士钊、彭允彝等人,亦主张联任公组党,或推之组阁,又显现了两党化除芥蒂的机会。

(2)国会中的调和:虽然种种接触并未得到结果,但是多少发生了一些影响。任公自倡议政党政治开始,便主张与国民党协商。因此,初时两党颇能妥协一致。国会即将正式成立,双方所考虑的问题,在如何制定一部完善的宪法。共和、统一、民主三党(时进步党尚在酝酿中)竟能与国民党组织一宪法讨论会,各推代表8人,定期出席讨论。从二年2月18日至3月18日,先后4次会议,颇能达成若干协议。譬如日后争论不已的地方权限问题,此时均同意不在宪法中加以规定。责任内阁制则为共同一致的要求。第四次会议讨论到总统当选所需要的票数问题,国民党主张过半数即可,反而是共和、民主、统一等三党要求议员总额的三分之二。可见当时甚能本诸信仰,心平气和议事。国民党似乎尚未想到袁世凯志在必得,而不欲在选票上加以限制。

宋教仁被暗杀之后,局势顿呈不稳,然国民党之孙毓筠与民主党的汤化龙、共和党的黄为基等能实时组织一国事维持会,显示各方面皆不愿因宋案而牵动大局。不幸国会开幕之后,议场之内,意气纵横,进步与国民两党大起冲突,协商的气氛完全破坏。但希望有所调解者,依然大有人在。《时报》曾刊“论进国两党接近之可喜”一文,鼓励双方和平相处,不幸并未发生作用。

及袁世凯蹂躏政党,两党始觉悟鹬蚌相争,必至两败俱伤,再有协调和衷共济之感。民宪党之组成,便是两党有远见者之创意。《时报》对民宪党的报导谓:

自南北用兵后(指二次革命)……政党间忽有新党发生之事,据本社调查,确有新党……名曰民宪党,其分子则多为国民、进步两派之议员,其中颇有负时誉之辈。……其结合之原因,与其谓为政见之结合,毋宁谓为同病相怜之结合。盖此二派之议员,久在会场互为政敌,其政见之不同,已昭然若揭。而今日忽得此意外之结合,盖以此二派诸君均对母党有不满足之意,其情境正同耳。……此新党之前途,其能树大党之旗帜及有左右议会之能力与否,虽不可知,而其中多富有文采之流,将来必能在议会舌战几场,稍露头角,则可预言矣。

国民党议员钟才宏说:

自此〔袁世凯当选总统〕以后,议员咸感袁氏羽毛丰满,其势力实不可轻侮。两党均警觉鹬蚌相争,袁氏坐收渔利之危机,因有捐弃成见,共谋休战之尝试。乃由两党各推定十人,磋商合作,筹组民宪党。

可见两党仍有愿意携手之士。但此时始言合作,为时已晚,无法阻止袁氏解散国会。国会解散,两党先后失势。

(3)讨袁合作:帝制运动发生后,任公首倡讨伐,两党携手的机会至是成熟。任公曾辗转联络黄兴,要求合作。黄欣然表示愿意“更好”。五年3月4日,任公自上海乘日本轮船去香港。3月7日,国民党林虎来船上谒任公。3月11日,李根源、杨永泰等4人来访,揭开了两党合作的序幕。任公对双方商谈合作有所感想,其“从军日记”谓:

港中党人领袖李印泉根源、杨畅卿永泰等四人来访,谈极畅,且极沆瀣。盖此次各派皆经淘汰,去莠存良,其良者皆饱受数年来苦痛之教训,客气悉除,误解一扫,人人各自忏悔其前此之所为,温和派有然,激烈派有然。此佳朕也。

当然,此次的合作,大部限于国民党的欧事研究会。该会为拥护岑春煊之组织。李根源、林虎等之来访,盖由于任公与岑春煊先已有接触的关系。岑氏与袁世凯为政敌,因此入国民党与袁对抗,属国民党之温和派。任公与岑本无渊源,不过彼此心仪而已。讨袁事起,岑自南洋返国,拟入粤不成,转赴上海,任公即迎之同居一处。任公拟拥岑主持讨袁大计,曾提议其入滇坐镇,盖因名义不得解决而作罢。由于任公的推诚相见,所以岑氏极力促成陆荣廷与护国军的合作。两广都司令部及军务院的人事分配是两党合作的具体事实,尤其是唐继尧与岑春煊之分任正副抚军长,任公为政务委员长,名义给了西南军人,实权由国民党与进步党平分秋色,益显出三方面的推诚合作。蔡锷与李烈钧之分任前敌,尤见进、国两党之不畏艰巨。

军务院组成之后,任公似感两党前嫌尽释,而希望自此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他说:

夫前此党人之良莠不齐,与党议之意气过当,无论何党皆所难免也。比年以来,经诡剧之淘汰,受苦痛之教训,其志行薄弱者早已堕落无余,其操术褊躁者亦复颠蹶不振,而所余温和急进两派中,不忘国难之诸人则皆深悟。其前此意气之各有所偏,举措之各有所谬,反躬忏悔,常蹙然若无以自容,后此共济艰难,安肯更寻覆辙。……党争旧祸,可决其根株之全绝也。

在此必须指出,讨袁之役获得成功,若非两党推诚合作,决难致之。陈训慈的“革命史上护国之役”说得好,讨袁是“三种力量的合流”,“一是蔡锷、梁启超与戴戡等所代表的进步党的力量……二是西南数省军人的力量……三是国民党的力量”,盖为平情之论。

讨袁之后,国民党与进步党之温和派几已无界限之分,且传说有合并组织一党之议,任公对国民党人如李烈钧等,多所推许,希望过去的经验能导致长久的共存共荣。他曾有以下的谈话:

数年来政局经数度之翻覆,我国人实领得一种最良而最切之教训。此教训维何?曰:凡政治之作用,当许容异种之势力同时并存,且使各得相当合法之发展机会。此不磨之原则也。苟强违反此原则,一种势力伸张过度,而使异己之势力感压迫而起恐慌,甚或滥用势力以图鏖灭异己之势力,则其结果必反动而招自灭。此种教训,当同盟会全盛时代一领得之,当袁世凯全盛时代再领得之。现在国中凡与政治有关系之人,皆饱受此种教训而悟得一原则。若能各方面常常提醒,制其血气之勇,则政治之进入轨道,当不难也。

但两党的合作已近尾声。国会重开,国民党的激进派与进步党再起冲突。民国六年以后,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政策,逼得岑春煊、陆荣廷等与国民党的激进派合作,而放弃与进步党的关系。

检讨任公与国民党之间的恩怨,双方并非没有合作的可能性,但合作至某种限度而止,而且皆在他种势力逼迫两党难以求生的情况下始能合作。一旦各有发展机会,则相濡相湿之情随即消失。因此有谓国民党与进步党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安乐者。大敌当前则共同携手,平时则高倡理想,各不相让,更不惜“兵戎”相见。中山与任公之间的嫌隙始终未能化解,便是旧怨复萌,理念上激进与缓进不同之故。

5.两败俱伤的恶果

任公与国民党对抗,最初本着两党政治的理想,以削弱对方的势力为原则,此证诸于袁世凯解散国民党议员,任公持维护国会的态度可见。但国民党既被解散,两党政治的理想即告落空,适足以助长袁氏的独裁而已。民国五年国会重开,两党冲突益甚,任公叹两党政治尚非其时,因此而放弃理想,采取排斥国民党的政策,主张改造国会。他以为创造一个新的国会,有所控制,或许会发生合理的对抗势力。不料改造国会的结果,自身亦被排挤。检讨进步党与国民党的这一场斗争,为时五年,结果两败俱伤,鹬蚌螂蝉,正好为他人所算。民二之争,为袁世凯所利用,民六之挺身改造国会,不惜承担破坏国会之名,实不啻为安福系、交通系火中取栗。论进步党被袁世凯所利用,时报说得甚为深切:

袁之摧折革命党〔即国民党〕也,其先实利用宪政派〔即进步党〕以弱其势。宪政派亦感于革命党之逼也,亦思利用袁力以排之。及革命派既倒,宪政派亦受极端之高压,气象索然,又为被利用者。

任公所领导的进步党欲藉袁世凯的势力削弱国民党,反为袁世凯所利用。国民党被排斥,进步党亦不保,熊希龄内阁之夭折即为明证。所以《时报》在另一则评论中又说:

今日之政党,无论其为国民党进步党,皆已处于完全失败之地,其独占胜利者,惟超于政党之外,藉行政机关之力一人而已。其人惟何?则袁总统是矣。

论民国六年任公之坚持另组国会,时人称此举徒增时局之混乱,盖国民党为进步党所排挤,进步党又为军人与政客所排挤,国家前途几断送于军人与政客之手:

借进步党之力以倾国民党,更以交通〔系〕与武人之势力以倒进步党。今后惟以交通与武力掌国政。其结果则乱借款、乱练兵、乱发纸币、乱加租税,国会之有无,与民意之如何,皆不必问……吾观之国家之前途如是而已。

这是两党冲突之另一恶果。

最近有社会学家认为社会冲突(social conflict)并不完全是破坏的作用,亦有其促进社会变迁及进步的一面。我们相信这种说法在某种限度下有其真实性。譬如进步党与国民党的信仰不同,有其倡导的理论根据。当他们宣布自己的“是”,对方的“非”时,人们的观察与体验,自然有所辨别,有所选择,有所蜕变。这种蜕变,应当视为进步的。任公的言论,其魔力虽已不如清季,但仍然有其刺激的作用,他笔下的“烟士匹里纯”仍然是够人受用的。但是得失两相比较,冲突所付出的代价太高,所发生的恶果太大。两党的心智未见用于国家社会之建设,相反地却消耗在议场甚至“战场”上去了。最后两败俱伤,才发生帝制,才有军阀之糜烂国家。所以这一场冲突是害多于利的,是令人叹息的。

  1. 见本书第一章。
  2. 详次节。
  3.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7。
  4.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7。
  5. 宪友会之分裂,原属必然,因为他们本有激烈与温和之不同,理想之未尽一致,参看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页89—108。
  6. 张嘉森致函任公,谓“昔日宪友会同志在上海发起一共和建设讨论会,颇属望于先生。”丁文江谓:共和建设讨论会“隐然有以先生为该会党魁之意”。俱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73、379。
  7.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页56—57、98—102。
  8. 杨玄炯,《中国政党史》(台北:商务印书馆,1937),页55。
  9. 孙氏致任公函件,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宣统三年至民国二年。
  10. 第一次发布“中国立国大方针商榷书”,见《时报》,1912年5月7日;第二次发布“财政问题商榷书”,见《时报》,1912年7月1日;第三次发布“吾党对于国民捐之意见”,见《时报》,1912年8月3日。
  11. 民主党合并之经过,见《时报》,1912年10月22日至31日各日新闻与专栏报告。
  12. 共和党曾来联合为一党,汤化龙等不愿。见《顺天时报》,1912年11月3日。
  13.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8。
  14. 梁启超,《饮冰室文集》29,页8。
  15.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94。
  16. “民主党宣告党员书”,《时报》,1913年3月12日。
  17. 民社之不满同盟会,主要在权力之争。民社为辛亥革命之首义者,革命后未能受到临时政府之重视,因此积怨。见万鸿喈,“民社成立与黎袁勾结”,收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北京:中华书局,1961),册2,页106—109。
  18. 民社刘成禹谓:“渠(同盟会)诋吾党为保皇党,吾必尽拉保氏入党,看渠奈我何?”(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00;《时报》,1913年3月5日)又谓:黎元洪因不能亲身入京指导共和党,因指定孙武、孙发绪邀任公入党,主持政务。
  19.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71—372。
  20. 同上书,页407。
  21.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4。
  22.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页123—126;《时报》,1913年4月28日。
  23.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6、418。
  24. 据统一党王绍鏊的看法,王揖唐、王印川等的统一党,与章炳麟是两回事。见王绍鏊,“辛亥革命时期政党回忆”,收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册1,页403—404。
  25. 《时报》,1913年4月28日。
  26. 《时报》,1913年4月28日;又见1913年4月24日。
  27. 任公称国民党为暴民集团,见第一章。
  28. 任公谓“民主党二三狂傲之辈几受殴击”,盖指此事。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9。
  29. 《时报》,1913年4月25日。
  30. 《时报》,1913年4月28日。
  31. 《时报》,1913年6月17日;王绍鏊,“辛亥时期政党活动的点滴回忆”,收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册1,页406。
  32. 梁、袁关系,见第三章第一节。
  33.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2。
  34. 《字林西报》谓各党均受袁津贴,转见《时报》,1915年2月26日;周素园,“梁启超护国之役回顾正误”,《革命文献》,辑47:讨袁史料(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9),页75。
  35. 梁启超,“进步党拟中华民国宪法草案”,《饮冰室文集》30,页59—82。
  36. 进步党宣言书:“政党政治,以两大党对峙为原则,必有一党焉能以独力制多数于国会,然后起而执政;失多数则引退以避贤路,而自立于监督地位。两党嬗代,以多数民意之向背为进退,则民视民听之实克举,而政象日即于良”。(《宪法新闻》,期6(1913年5月18日),页11—15)与任公之理论几完全一致。(任公论两党政治,见第一章)
  37. 《宪法新闻》,期6(1913年5月18日),页11—15。
  38. 黄远庸,《远生遗著》,卷2,页200。
  39. 详见《中华杂志》民国三年各期。
  40. 刘荔翁,《民国政史拾遗》(台北:刘幼蘅发行,1954),页34—36。
  41. 任公曾提到训练党员一事(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5),但详情不可知,要为政党理论之灌输或精神讲话。任公曾训勉党员,谓健全之政党宜遵守下述信条:(1)忌党内有党;(2)万事公开;(3)党员勿自居客体;(4)党员戒自由行动;(5)勿争小节等。(见梁启超,“共和党之地位与其态度”,《饮冰室文集》30,页18—28)可以概见一斑。
  42. 熊内阁9人,5人为进步党。
  43. 如大政方针出于梁之手笔(见梁启超,“政府大政方针宣言书”,《饮冰室文集》29,页109—124);又谓其主持司法部务期间,“排日到总统府、国务院、司法部三处(办事)。”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27。
  44. 见第三章第一节。
  45. 袁氏死后,梁任公与孙洪伊等均宣布不党,汤化龙则谓“中国之有政党尚非其时”。见《时报》,1916年7月15日。
  46. 5月15日任公在上海得悉其父于五年3月14日逝世,因即立电军务院和各都督司令,请辞本兼各职。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94。
  47. 见第四章。
  48. Andrew J.Nathan,Peking Politics,1918 1923:Factionalism and the Failure of Constitutionali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6),pp.91 113.
  49. 参见第八章第一节。
  50. 谢彬,《民国政党史》(台北:文星书店,1962),页54;《时报》,1913年5月7日。
  51. 进步党之名义理事,多为地方行政长官。见《中华杂志》,卷1期3(1914年5月16日)。
  52. 徐树铮电稿,足以证明徐氏及安福系的小圈子活动。详本书第三章第二节。
  53. 梁启超,“共和党之地位与其态度”,《饮冰室文集》30,页18—28。
  54. 民国四年1月,发表“吾今后所以报国者”一文,宣称:“吾自今以往,除学问上或与二三朋辈结合讨论外,一切政治团体之关系,皆为中止。”(见《大中华杂志》,期1(1915年1月12日))是间接宣布脱党。同年9月发表“异哉所谓国体者”一文之前,正式宣布脱离进步党:“鄙人前岁组织进步党,被推为理事,忽忽经时,愧无贡效。顷养疴津寓,党事久不闻问,除致函本部辞去理事职任外,并宣布脱党,此启。”见《时报》,1915年9月4日。
  55. 黎元洪脱党电,见《时报》,1913年12月28日。
  56. 《时报》,1916年7月15日。
  57. 关于民国初年的派系,见Andrew J.Nathan,Peking Politics,1918 1923:Factionalism and the Failure of Constitutionalism,pp.1 3,27 58,239 244。
  58. 详见次节。
  59.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页123—126。
  60.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宣统二年至民国二年。
  61. 民国三年,孙中山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致力于讨袁护法诸役,至此拟吸收孙洪伊等入党,并恢复国民党的党名。但孙洪伊始终没有正式成为革命党员。
  62. 参看张朋园,《梁启超与清季革命》,三至五章。
  63. 激进与温和的定义,著者尝有所解释,详见拙著“辛亥革命时期领袖群的进取与保守”,《中华文化复兴月刊》,卷4期7(1971年7月);P'eng-yuan Chang,“A Typological Hypothesis on the Elites of the 1911 Revolution,”The Journal ofthe Oriental Society ofAustralia 9:1 2(1972 1973)。
  64. P'eng-yuan Chang,“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Political Elites in Early Republican China”,Journal ofAsian Studies 37:2(translated by Andrew J.Nathan).
  65. 临时约法在革命时期制定,采主权在民说。任公之“进步党拟中华民国宪法草案”,采主权在国家说。分见谷钟秀,《中华民国开国史》(台北:文星书店,1962),页84;梁启超,《饮冰室文集》30,页60。
  66.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09。
  67. 同上书,页410。
  68.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09。
  69.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5。
  70. 梁启超,“暗杀之罪恶”,《饮冰室文集》30,页7—11。
  71.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15。
  72.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52;《时报》,1915年5月13日报导谓:“梁启超回乡为父祝寿,乱党伪为官吏往贺,密运炸弹至公益埠,改装火车运往新会,中途为官兵发觉,乃发炸弹伤官兵七人,毙乱党一人,捕七人。”
  73.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51—452。
  74. 梁启超,“共和党之地位与态度”,《饮冰室文集》30,页23。
  75. 章太炎,“政闻社员大会破坏状”,《民报》,号17。
  76. 张謇,“为时政致黄克强函”,《张季子九录——政闻录》(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卷4,页4—5。
  77. 转见《时报》,1912年7月16日。
  78. 《时报》,1912年7月8日。
  79. 《时报》,1913年5月9日。
  80. 《宪法新闻》,期8(1931年6月1日)。
  81. “进步党大会记”,《申报》,1913年6月19日。
  82. “党务报告”,《中华杂志》,卷1号7,1914年7月6日。
  83. 黄远庸,《远生遗著》,卷2,页149。
  84. 梁启超,“与报馆记者谈话二”,《盾鼻集》(台北:中华书局,1961),页139。
  85. 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北京:三联书店,1957),册3,页84—85。
  86. 梁启超,“共和党之地位与其态度”,《饮冰室文集》30,页19。
  87.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23、452。
  88. 周素园,“梁启超护国之役回顾谈正谬”,《革命文献》,辑47:讨袁史料(二)(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9),页75。
  89.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82。
  90. 同上书,页422—423。
  91. 《时报》,1913年11月27日;任公与张謇、汤化龙等谒袁世凯,要求以候补议员递补,俾维持国会。见张謇,《张謇日记》(香港,1968),1913年10月10日。
  92. U.S.D.S.893.00/2032.
  93. 张謇,《张謇日记》,1913年10月10日。
  94.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526。
  95. 任公致陆荣廷、李耀汉等电,指责国民党“破坏统一,遗患吾粤”,劝说勿与之合作。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526—529。
  96. Carsun Chang,The Third Force in China(New York:Bookman Associates,1952),p.45.
  97.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63。
  98.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363。
  99. “黄兴致石醉六函”,《湖南历史资料》,1958年第4号,页169—170;黄远庸,《远生遗著》,卷2,页103,对此亦有所报导。
  100. 黄远庸,《远生遗著》,卷2,页103。
  101. 梁启超,“共和党之地位与态度”,《饮冰室文集》30,页23。
  102. “四党宪法讨论会记事”,《革命文献》,辑41:民国初年之国民党史料(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7),页234—256。
  103. 《时报》,1913年4月19日。
  104. 《时报》,1913年6月28日。
  105. 《时报》,1913年10月21日。
  106. 郭廷以、沈云龙访问,谢文孙、刘凤翰记录,《钟伯毅先生访问纪录》(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92),页32。
  107. “黄兴致石醉六函”,《湖南历史资料》,1958年第4号,页169—170。
  108. 梁启超,“从军日记”,《盾鼻集》,页124。
  109. 欧事研究会有黄兴派之李根源、李烈钧、耿毅、冷遹、童孝准、欧阳振声、程潜、陈强、程子楷、彭允彝、钟才宏等,因欧战之起而以国事为己任。与中华革命党旨趣不尽相同。态度较为温和,故称国民党温和派。以后之政学系即渊源于此。见郭廷以、沈云龙访问,谢文孙、刘凤翰记录,《钟伯毅先生访问纪录》,页47。
  110. 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台北:商务印书馆,1957),页436。
  111. 前清时代,任公对岑的官声甚好,多所称道。岑亦尝大赞任公的《时务报》办得好。任公组织政闻社,吁请岑赞助,岑颇表提携之意。见张朋园,《梁启超与清季革命》,页140、197—198。
  112. 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67。
  113. 任公致蔡锷第四书云:“岑西林〔春煊〕已于四日前抵沪……乃迎来与我同寓,惟其所向颇费研究。吾力主其入滇,盖一则可以壮军势,二则彼在蜀民望尤隆,得彼遥为坐镇,将来蜀中内部之整治,裨助不小,且游说两广,亦较有力也。而西林先生颇自引嫌,有所徘徊。其后商略之结果,谓入滇后只能做寓公,以赞襄帷幄,以无论何种名义皆不居,若滇中允此条件则甚愿云云。审其意殆恐到后,有人议及位置,彼反无地自容。所虑亦有道理。……请弟〔蔡锷〕与蓂公〔唐继尧〕速作一书来欢迎之,声明但请来指示机宜,无论何种位置,决不强奉,则彼必欣然相就也。”见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67。
  114. 陆荣廷在前清为岑氏部属,受到不次拔擢,其控有广西,盖岑氏所赐。(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册2,页175。)一说陆荣廷之部将陈炳焜与蔡锷通兰谱,由其促成任公与陆之合作。(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页474;梁启超,“从军日记”,《盾鼻集》,页121—122。)两说要皆有关系。
  115. 两广都司令部组成,都司令岑春煊,都参谋梁启超,副都参谋李根源,秘书长章士钊,分别为进步党与国民党两方面人物。军务院抚军:唐继尧、刘显世、陆荣廷、龙济光、岑春煊、梁启超、蔡锷、李烈钧、陈炳坤、戴戡,抚军长为唐继尧,抚军副长为岑春煊,唐继尧以不能驻院,故由抚军副长岑春煊代行抚军长职权。外交专使则为唐绍仪,王宠惠、温宗尧副之。另派范源廉、谷钟秀为驻沪代表。
  116. 梁启超,“军务院致各省公函”(未发),《盾鼻集》,页18—19。
  117. 陈训慈,“革命史上的护国之役”,《革命文献》,辑47:讨袁史料(二),页8—10。
  118. 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册3,页19—20。
  119. 任公推崇李烈钧,并促请政府“优加倚畀”,原文如下:“滇第二军总司令李烈钧,劳苦功高,昔任封疆,既积经验,年来忧患饱经,益复敛才就范,似宜优加倚畀,竟其贤劳。”见梁启超,“复大总统国务卿电”,《盾鼻集》,页48。
  120. 梁启超,“与报馆记者谈话一”,《盾鼻集》,页34。
  121. 包天笑,“我之于两党观”,《时报》,1917年8月4日。
  122. 《时报》,1916年9月24日。
  123. 《时报》,1913年7月12日。
  124. 《时报》,1918年1月25日。
  125. Lewis A.Coser,The Functions ofSocial Conflict(New York:The Free Press,1965),p.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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