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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草

花要开了 作者:吴祖丽


结婚草

站在书房窗前,稍微踮一踮脚尖,目光越过各色深绿如黑色天鹅绒的灌木,就能看到车库门前两株沿墙根生长的万年青,正在抽穗。

一只肥胖的花猫爱弓着身子蜷在旁边晒太阳,前者葱郁苍绿,后者金黄灿然,相谐成趣。

车库门口有巴掌大一小块空地,很奢侈。因为照情形,我们似乎是可以学邻居拿来种几株植物的。他问种什么好,我说,我要万年青。

万年青,又叫蒀,别名白河车。很特别的,有人专为它造了一个字,蒀,读“晕”。草头加个昷,无他意,特指万年青。白河车,像个古怪的地名,显得生硬而拒人千里之外,其实是味中药名,干燥后的万年青根茎,有败毒消炎止痛之功。

经常跟万年青相提并论的另一种草,又称小叶万年青的,是吉祥草。

吉祥草,别名紫衣草,观音草,松寿兰。夏天开紫色的穗状花束,但花不易发,开则主喜。

万年青自然也含祥瑞之意,陈淏子的《花镜》中写:“造屋移居,行聘治塘,小儿初生,一切喜事无不用之。”

这就是了。小时候我叫它们结婚草。

老家门前泡桐树下,生着一丛草,密密挨挨地匍匐着,蹿起来特别快,整日绿油油的,也没注意是不是开花。我问祖母,这是什么草?

这花用处大呢,你长大就知道了。祖母坐在门前边摘韭菜,边告诉我。

为什么长大了才知道。

长大了要结婚,自然就用上了。

原来它们叫结婚草。结婚,那是多么遥远而可怕的事情。我缠着祖母问,为什么要长结婚草。

祖母笑着说,就作兴,哪来这么多醉话的。

我发现结婚草其实是两种草,阔叶子的是万年青,细长叶子的是吉祥草,像姊妹俩。万年青的叶子像卷心菜一样,都是从中间开始发的,新叶子嫩,特别招虫子,密密麻麻地在卷着的嫩叶子芯里出入。夏天的时候,蚂蚁也爱钻万年青,成队成队地在阔叶子上散步。没多久,叶片上就出现了一个一个圆溜溜的洞眼,不是蚂蚁就是讨嫌的白虫子。万年青也开花,初夏的时候,绿色的花茎中抽出乳白的花穗,不大引人注意的。花穗上结出果子,就很可爱了,脂胭红的圆果子,艳若枸杞。

豆苗被大人指派着来讨结婚草,是快过年的时候。她姐姐豆青要结婚了。在莲花村,结婚聘礼和回礼都少不了结婚草。双方要把收下的结婚草栽种在庭前,取其万古长青、富贵吉祥之意。

祖母用小锹子连根带泥挖了几棵万年青和吉祥草,又找了红绸带扎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开枝散叶,富贵吉祥。

我和豆苗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惆怅,美丽的豆青真的要结婚了。结婚真是个斩钉截铁的事情,能把所有的风波画上句号。

豆青的风波是因为悔婚。豆青是订过婚的人,不知怎么的,冬天到芦柴滩上打了十来天芦柴,认识了三河北面的一个人。回来后死活要退婚,那边婆家早听得风言风语,上门大闹了一场,索回了定礼若干,还说了许多难听话,只差动手打起来。

豆青父母觉得颜面尽失,气得一个礼拜不曾出院门。

蜡梅开花的时候,豆青红着脸在井口漂衣服,很多人看到,她的衣襟上别着朵金黄的蜡梅花。原来女孩子动了心思,脸上也会开花的。

没多久,三河北面的那个人上门来提亲,看到的人都说很是周正体面的。豆青父母终于允了这门亲事。

我的姐姐们和我,以及我们庄上许多女孩子,结婚的那天,都少不了一束结婚草,系着红绸带,跟蹄髈、鲤鱼、蒸糕放在一起。蹄髈是长来长往,鲤鱼是年年有余,蒸糕是步步登高,都是费心地为了讨个吉利和彩头。

乡间习俗,细细想来,也自有其丰盛端庄的一面,尤其是借花草表达祝福,带有无尽的暖意。

看到吉祥草开花,已是多年以后。

单位有个小小的院落,沿墙筑着十来米长的狭长花圃,长满了吉祥草。根深叶茂,郁郁葱葱,铺陈开来,绿叶似兰,四时不凋。懂园艺的人说这些吉祥草最起码十龄以上,极为难得。前年夏天,花圃里满满开着小花,举着粉紫的穗子,轻倩地在风中摇摆。深秋的时候,花渐次谢去,花枝上结着一串串黑色的果子,跟香樟树下落了一地的果子很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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