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细,柳丝长
元宵节与情人节重合,比较鲜见,上次这两个节日的重合是在1995年。十五的月亮,玉盘似的挂在中天。吃过晚饭,带儿子出去散步,沿着镜湖走。湖边的柳树,叶子悉数落尽,只剩下根根弯曲垂下的黑褐色的枝条,在夜色里形销骨立,那况味,是工笔描摹出来的水瘦山寒。
湖畔很多人在散步,难得见到一对情侣,俏丽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把包装精致的玫瑰,浓郁的深红色,盛满了风情,也盛满了世俗红尘里的丰沛和温暖。情人节么,咖啡厅、茶馆、歌厅应该是情侣们最好的去处。空地上,悠扬的音乐飘荡,跳着交谊舞的人们,舞姿从容而优雅。成群结队地在户外的空地上跳交谊舞的场景,我似乎还是第一次见。成天宅着,孤陋寡闻,在所难免。与大嫂大妈们的广场舞相比,交谊舞显得温文尔雅。
今年的春天有些特别,立春后一周吧,天上飘起了细雪,精盐似的,落下来。晚上,儿子去一个老师家,我也跟着出去了,一个人,借着逛街的名义。风里裹着丝丝寒意,带着些许体贴的寒意,不割人。空气是洁净的,我穿着羽绒大衣,系着围巾,走在裹着丝丝寒意的风里,空气的清新洁净,让人的内心被一种别样的情感填塞得满满的,是寒的,又分明有暖意,是孤独的,又分明是美好的。
脚步所指的方向,是侨鸿国际,我下班时常路过的地方。申元街上的女贞树,在暗夜里静静地立着,与白日相比,幽暗的氛围,使它们显得宁静端庄,还有被夜色笼罩后凸显出来的厚重感。枝叶上的灰尘,被夜色层层过滤掉,落净果实的光秃秃的细小枝条被夜色淹没掉。黑褐色的树干,饱满的叶片,宁静,优雅,却又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深长意味。于这样的氛围里忽然就想起了顾城,想起他的诗句,“一棵树闭着眼睛/细听着周围对自己的评论”。看看自己,看看树,明明是禁不住地莞尔一笑,却惊觉眼里有泪意。生命中,太多的偶然和不可测,总会令人唏嘘不已。
路上一对牵着手的情侣,跟我一样的没有撑伞,任由细小的雪花落在身上,一直一直地轻声说话,只有他们彼此可以听见的话,不时地,看一眼对方,笑一下。“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是词帝李煜的句子,这会子,搁在这儿,是贴切的,也是暖人心扉的。
侨鸿国际里,顾客零落。我从一楼到三楼,快速地逛了一遍,似乎看了很多的商品,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从三楼坐扶梯下楼。花坛、树根等处,积了一点细雪,在夜色里泛着莹润的光芒。这样的雪,该以怎样的诗句去吟咏?东晋时,某日大雪,谢安咏诗,“白雪纷纷何所似?”其侄谢朗接,“撒盐空中差可拟。”其侄女谢道韫接,“未若柳絮因风起。”只这一句,便凸显出谢道韫非同小可的才情,“咏絮才女”由此扬名。只是,这般细小的雪,以“撒盐空中差可拟”来形容,似是更为贴切。
终于下了一场颇有点气势的雪,在初春。早晨起来,屋顶上,树枝上,厚实的,沉甸甸的。之前的两次细雪,仿佛情侣间的调情,一点一点地,把情感酝酿积攒到一定的火候,一下子爆发出来。春雪,没有什么筋骨,加上相对较高的气温,积存不住,很快地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白日飘雪的时候,天空中甚至还挂着明晃晃的太阳。太阳雪吗?也算是一番不同凡响的景致吧。
天气预报说,小雪过后,有个持续几日的降水过程。春雨贵如油,今年应该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份,“春打五九尾,家家啃猪腿”么,尘世间还能有什么事,比农事的丰收更让人踏实心安的?
我们邻座的办公楼下的天井里,一株橘子树,丰沛的绿叶间,挂着一只只鲜艳的橙黄色的橘子,那般好看的光景,把周围原本不俗的盆栽都比对得黯然失色。
银湖边的柳树,比镜湖畔的柳树要坚强得多,好像一直保持着绿意盈盈的姿态,直到三九四九时,被寒霜浸润染黄了那么一点点,大约是这个冬天不曾真正地寒冷过。此番在春天里,我看见它们又抖擞起精神,吸足了养分似的,伸展开来,无边无际的绿,倒映在澄碧的湖水里。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出自温庭筠的《更漏子》。温公关于“柳丝长”“春雨细”的先后排序,是为配合“花外漏声迢递”的韵律。实则,自然界里,应先有“春雨细”,才会有柳丝飘飘,万物疯长。
雨水后,春天仪态万方地款款踏过来了,这时节,万物真正开始进入生发吐翠的快车道。雨水分为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水獭开始捕鱼了;之后,大雁从南方飞回北方;继之,在如丝的春雨里,草木发芽,油菜、冬麦等农作物快速返青、蓬勃生长。
春雨细,柳丝长。一年的好光景和沉甸甸的希望就从这里起航了。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是少年听雨,是隽永的画卷,是清丽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