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杏花,处处杏花
列车抵达池州时,已是薄暮时分,细雨霏霏,华灯初上。我喜欢华灯初上,是含苞欲放,是醇酒才沾唇,欣喜的序幕刚刚拉开,朝着“花半开,酒微醺”的境地旖旎而去。那是新人的笑颜,离“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荼蘼之地还远,只要你愿意,这样的夜晚,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挥洒激情和浪漫。
烟雨江南,是歌赋里的美人,是宋词里的佳句。春雨是有情意的,落在枝叶、伞上,沙沙沙沙,如耳畔絮语,一路陪着你。“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似孩子温软的胖乎乎的小手,从每一个可探入的部位探进去,在肌肤上轻缓地抚摸着。
来接站的段师傅,人长得精干,动作也利落,他开着车子,朝着我们住宿的酒店疾驰。看到一路的杏花,我问杏花是池州的市花吗?段师傅的回答是肯定的,还有那么一些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夜色是撩人的。酒店楼下,是一片开阔的湖面,车灯、路灯在夜色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我一直在暗自揣摩,杏花村是个什么样子?
杏花村的来路,自然不用多说,它来源于时任池州刺使杜牧的名句“牧童遥指杏花村”,且吟咏这一千古绝句时,杜牧就在池州西部,也就是如今杏花村的所在地。这种观点,言之凿凿,毋庸置疑,已经过无数热爱此项事业的人们研究推断,不用我在这儿多费口舌。
汉字,很讲究搭配的技巧,犹如女人与衣饰。我在心里打鼓,为什么不用“杏花城”呢?它原本就在江南的一座美轮美奂的小城里。细究起来,村、城,在这儿,其韵味、其情趣、其意境,无论是人们对飞速发展的现代工业污染的排斥感,还是人们对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的心理诉求,高低上下,不用去比,已是不言自明。村,相当于“杏花”这两个字的衣饰,唯有它们一起搭着,才能诱惑着人们深入进去,急不可耐地一睹芳容。
杏花村里,碧清溪涧畔,土壤丰沃处,一株株杏花刚刚打苞,性急点的也才轻启红唇。每一朵花儿都绽放得矜持自重,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花萼呈深红色,似一个个吻,结结实实地吻在杏花的蒂部;又似一只只精巧的盏子,极富造型感地将杏花一朵朵托起。杏花呈浅粉或深粉色,花蕊纤纤,仿佛少女细小的心思,在惠风细雨中,轻轻地战栗着,欲说还休,也轻也浅的愁绪,才下眉头,涌上心头。
杏花是甘愿使尽全力去承接凋谢的寒梅的那口气的,一样的风骨健朗,一样的干净利落。于光秃秃的枝干上,屏气凝神地绣着花骨朵儿。这是神似。便是那一朵一朵的花儿,从形态到色泽,也到了足以乱真的地步。这是形似。
杏花哪怕落剩了最后一朵,依然透着端庄,不容侵犯,若以女人比拟,是秦怡,是杨绛。最好的年华过去,叶片开始潜滋暗长。哪怕到隆冬,只剩下一树光秃秃的枝丫,还透着耐人寻味的美艳。如一幅画,抑或雕刻,画功雕功精美细致。又似女人的妆容,从眉眼到嘴唇,再到擦粉抹胭脂,都是细致讲究的,一丝不苟。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杏花也是可以摘下来去换银子的?我没见过有人卖杏花,自己当然更是不曾买过。
宋人叶绍翁写下“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这句诗时,不知道究竟是胸怀怎样的思绪?事实是,他去访友,主人不在家,他便咏诗,故意说是主人有意拒客,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出这般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句子。文人写景状物,很多时候是很愿意“引人上当”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历来难免。后人将诗意引申成了对于不守妇道的女人的鄙薄之意。牡丹的华贵,栀子的典雅,菊花的品格,焉知道人们如此这般的诠释,于它们来说,不是牵强附会,差强人意?犹如人们对于桃花、杏花轻薄的评判,是因其不懂得收敛,肆意地将媚态浓墨重彩地挂在脸上。其实,焉知道它们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人们如此这般的主观臆断,谁说它们不是一肚子的委屈,只是可怜不能申辩罢了。
米饭是我们百吃不厌的,原野是我们百看不厌的。若遇着一本书,一个人,一处景,让我们百读不厌,是缘,是运,也是福。在杏花村里,大片大片的月季园,尚且不解风情地兀自沉默着,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开得汪洋恣肆,尺把长的麦苗绿意深浓。几头水牛,还有两个身穿古装的牧童站在田畈里,任游客们贪婪地将相机的焦距对准这般清新的田园风光,咔嚓咔嚓,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柔柳,细雨,杏花……这是杏花村。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也是杏花村。相对于时空,人是微尘,但热爱大自然的我们一直在其中,永远钟情,不离不弃,哪怕某天无可挽回地化为土、化为尘。
离开时,贵池区文联主席陈春明先生说,下次,你带几个文友来,我再全程陪同你们走进杏花村。下次再来,杏花村又该是怎样的一番美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