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赴津门冒籍应考
乾隆十四年(1749)春,23岁的赵翼,告别家乡亲友,偕同族孙赵敷廷,搭乘别人的运租船,沿运河入京,客于外舅刘午岩馆舍。刘午岩又客寓吏部重臣尹继善幕。虽说尹继善享有援引贤才之誉,但刘午岩寄人篱下,一介寒儒,在显宦前自然不便多言。而赵翼却是再依篱下之人,就更可悲了。他孑然一身,孤寂寥落,未免有“长安索米怅何依,年少江南一布衣”之叹。只是后来,渐与在京的文士相往还,作诗酬应,始“才名一日动辇下”。刑部尚书刘统勋闻其名,招致幕中,令编《宫史》。刘统勋立朝刚毅,“光明正直”,权高势重,却不立崖岸,爱才若渴,每当上直归来,常与赵翼同桌进餐,并令其子刘墉孝廉作陪,“不另设宴”。后来,赵翼不无自豪地回忆道:“剩夸年少依刘日,伴食曾陪两相公。”刘统勋的人品气格,使赵翼深受感染。其子刘墉,长赵翼七岁,虽说功名尚未大成,但已以擅长书法驰名,且为人处世,亦有乃父之风。赵翼有意摹仿其书法,竟能达到几可乱真的“形似”地步,连刘统勋也几不能辨,含笑称赞。赵翼对这段生活,时常追想,曾在《与少司马追述文正公相业及余登第事感赋》一诗中写道:“我昔客公家,每饭共素几。得习闻绪言,披豁无城垒。……此段得力处,窃幸窥根柢。”可见宾主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赵翼壮怀磊落,以其才能和志向,自然不愿当一辈子高级幕僚,而是希望通过科考,名正言顺地取得功名。但是,当时有规定,南方的生员,不能参加北闱的乡试,只能在户籍所在地应考。然而,赵翼为求功名北来,若依然一袭青衫而归故里,又有何颜见江东父老?此时,恰有同族人在天津做盐业生意,招他前往。这给他冒商籍以应考提供了契机。
乾隆十五年(1750),年方24岁的赵翼,踌躇再三,终于决定离京赴津,冒商籍以应科考。然而,早在顺治年间,朝廷就下令“严冒籍顶姓之弊”,谓:“凡生童有籍贯假冒、姓系伪谬者,不论已未入学,尽行斥革,仍将廪保惩黜。若有中式者,在内科道,在外抚按,核实题参,革去举人,发回原籍当差。”然江南士子,冒北籍而应考者,仍大有人在。国家所颁令甲,尽管到后来不过是一纸虚文,但毕竟此事“涉于欺”,做起来心虚气短。他在所作《赴津门》一诗中,便真实地记述了途中遭际以及疑惧愧赧的复杂心态:
西笑到长安,求官拟唾手。岂知一青衿,易地成弃帚。南庠试北闱,令甲所不受。闻有牢盆籍,游客借已久。入作黉舍生,可列乡射耦。爰乘薄笨车,路指丁沽口。……将为假途行,先防扞关守。诘者严谁何,未敢告以某。譬如投秦客,变易姓名走。孟尝出函谷,夜半作吠狗。……虽贪奋飞便,终愧诡遇丑。古人重始进,出处戒其苟。骋书却公卿,移文畏朋友。伊余独何为,自赴藏疾薮。盗泉不暇择,渴来饮一斗。迹如鸠占巢,情类雉求牡。
然而,一想到此事古来不稀见,“士穷则躁进,此事古来有”,也就顾不了许多。
清代的科举制度,基本上沿用明制。各省学政在三年的任职期间,须主持岁、科两次考试。依次在所辖府州举行的考试为岁试,而对诸生甄别选拔,为录送应乡试者所举行的考试为科试。科试相当于后世的升学预考。其成绩优良,名列一、二等或三等前几名者,始有资格参加乡试。在这次由学政主持的科试中,赵翼成绩颇佳,“运使叶公昱得先生卷,叹为奇才,拔置第一。学使吕公炽按试,取入泮”。他在《津门呈叶东壶运使》一诗中,坦诚地描述出改姓名冒商籍而应考的尴尬情状:“也随土著入胶黉,失一兵仍得一兵。唇舌换如儿学语,姓名变岂客逃生。鹏当北徙贪风便,鹊不南飞羡月明。”赵翼冒籍应试,姓名换口音也得变,操惯吴语者骤改津门腔,当时之窘迫情状可想而知。但是,不如此又怕露出破绽,坏了前程,也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作为考官之一的叶东壶,明知其冒籍却顺水推舟,大概是出于怜才情切吧!
到了这年的秋天,赵翼再贾余勇,冒顾氏姓应顺天乡试。当时是以四书文取士,“头场四书文三篇,经文四篇,其兼试五经者,则经各四篇,合四书文共二十三篇”。赵翼兴酣笔落,一日夜答就。同号舍的周姓考生,因临场生病,不能完卷,赵翼又代其答卷。当他走出考场时,天尚未午。按照当时的惯例,考“五经”者,例增试诏、诰各一篇。赵翼学积有年,一挥而就,“诏诰独冠场”。当时的主考官,是刑部尚书兼军机大臣汪由敦、礼部侍郎嵩寿,房师为刑部员外郎梁济瀍。他们阅卷后,在进呈时,汪由敦本来打算把赵翼列为“解首”,但因其头场文笔势纵逸,放荡不检,遂置为第二十一名。赵翼举人及第,恰巧其故乡家中的玫瑰,一树也开二十一朵花,与赵翼举人榜上的名字排列序号相符,一家人皆叹为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