鄘风·桑中
爰采唐矣?沬mèi之乡矣。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
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这是一首歌唱幽期密约的诗。有人根据诗中“采葑”,“采麦”之说,认为抒情主人公是普通劳动者;也有人根据“姜”、“弋”、“庸”为贵族姓氏,认为诗中人乃贵族男女。然而男女之间,爱欲存焉,抒情主人公的身份对这一首诗,无关宏旨,而其情辞音节之美,在三百篇中不可多得,特别值得注意。
诗三章的前四句都是用自问自答的方式唱出来的,又都是以采集植物起兴的(采唐、采麦、采葑)。以渔鱼隐射性爱,以饮食隐射性爱,在《诗经》中屡见不鲜。从采集植物兴起求爱、相思,是另一种自然的联想,这在《关雎》《卷耳》中便有表现;至于后世乐府中的“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现代民歌的“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栽花人将我骂”,都可遥相印证。诗一起就兴致勃勃,而又别有用心。“云谁之思?美孟姜矣”,反复问答,最有歌味,能尽抑扬顿挫之致,比直接地宣布要动人得多。“孟姜”犹言姜家大姐,与“孟弋”、“孟庸”皆同是美人的同义语,又是爱人的代称。朱自清说:“我以为这三个女子的名字,确实只是为了押韵的关系……那三个名字,或者只有一个是真的,或者全不是真的——他用了三个理想的大家小姐的名字,许只是代表他心目中的一个女子。”(《中国歌谣》)而在媵妾制的时代,长姊地位特殊;而大家闺秀,别具风姿。故诗中称谓饱含着诗人的柔情蜜意。
诗章的后三句用了一种回忆、遐想的语调,一口气唱出了心爱的姑娘“期我”、“要(邀)我”及“送我”的整个儿的约会过程,极有层次。恋爱靠谈,谈恋爱的最好方式就是相送,这在《诗经》时代人们就懂得了。桑中之期,上宫相邀,诗中点到为止,至于其间唯有天知的情事,一概略去,以下便说到淇水相送。比起后人戏文中的“软玉温香抱满怀”之类不知有几多空灵。孙作云以为桑中即卫地的桑林之社(桑为社树),上宫即社庙。当时的庙会,即男女青年约会场所。其说最为通达。诗人把桑中相期之苦情,上宫相会之乐事,淇水远送的缠绵,一股脑儿留给读者自行玩味,尤有悠悠不尽的韵味。
《毛诗序》主美刺说诗,连这样一首情歌,也说是“刺奔也”。清人崔述驳斥道:“(此诗)但有叹美之意,绝无规诫之言。若如是而可以为刺,则曹植之《洛神赋》、李商隐之《无题诗》、韩偓之《香奁集》,莫非刺淫者矣。”(《读风偶识》)
诗的前四句是整齐的四言句,而到末三句却依次作五五七言句,这是典型的逐渐增字永言的做法。诗人本不难运用齐言形式,如末句就可以作“送我乎淇上”,与上二句划一。却偏偏要增衬“之”、“矣”两个语辞,盖兴会所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诗大序》),使此诗从头到尾,洋洋乎愈歌愈妙,真欲令人手舞足蹈了。此外,每章前四句略有易辞之处,而末三句则完全相同,这在今日多段的歌曲中还是习见的形式,相同的后一部分通常称之为“副歌”,往往点题。在演唱时多用合唱,尤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