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将仲子
将qiāng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首诗写女青年在恋爱中的道德自律。周时,人民在政令许可的范围虽有一定性爱的自由,但普遍的情况却是“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齐风·南山》),礼教作为一种道德规范,已经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作用,对人们的行为有很大的约束力。
古话道:“女大不中留”,即使是束之高楼,隔以高墙,也不中的。礼防总是能冲破的。所以西方古典文学常有架梯翻窗的描写,中国古典文学有不少跳墙的描写。《西厢记》中的张生跳墙即一例,书生贼胆大,是因为受到了小姐的鼓励。但就是写了“明月三五夜,迎风户半开”的崔莺莺,只为没有与红娘搭成默契,没有安全感,也会“申礼防以自持”,只好把张生“教训”一通,让他还从粉墙上跳回去了事。
《郑风·将仲子》里的情况或不尽同,大约男方也曾跳墙与女子幽会过,女子似乎察觉到走漏了风声,想到“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犹言“我好害怕”),一个弱小的女子,担待得起多少责骂和闲言碎语,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所以劝对方不要再走这条道儿。热恋中少女因舆论的压力,劝心中人不要再跳墙幽会,内心当然痛苦、矛盾,故诗中三复斯言:“仲可怀也,某某之言亦可畏也。”关于此诗的叠咏,《诗经传说汇纂》引徐常吉说:“由逾里而墙而垣,仲之来也以渐而迫也;由父而诸兄众人,女子畏也以渐而远也。”是颇具会心的。
清人崔述解道:“细玩此诗,其言婉而不迫,其志确而不渝,此必有恃势以相强者,故托为此言以拒绝之,既不干彼之怒,亦不失我之正,与唐张籍却李师古聘而赋《节妇吟》之意相类。所谓‘仲可怀’者,犹所谓‘感君缠绵意’也;所谓‘岂敢爱之,畏我父母(诸兄)’云者,犹所谓‘君知妾有夫’、‘还君明珠双泪垂’也。此岂果爱其人哉?特不得不如是立言耳。”(《读风偶识》)其说虽巧,惜乎似是而非。因为细加玩味,《将仲子》与《节妇吟》的女主人公身份不相同,男女关系也不相同,不能以彼例此。
近人詹安泰解道:“这是一个恋爱中女子替她心爱的人多方设想,以减少他的恋爱障碍。她并不是请仲子不要来,而是请他不要跳墙攀附而来;她虽然有多方面的顾忌,但主要的还是为要较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这种言似拒而实乃招之的心理状态,和明代一首民歌相似:‘姐道:我郎呀!若半夜来时,没要捉个后门敲。只好捉我场上鸡来拔子毛,假做子黄鼠狼偷鸡,引得角角里叫。好叫我穿上单裙出来赶野猫。’”(《诗经里所表现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精神》)“她并不是请仲子不要来,而是请他不要跳墙攀附而来”,此言甚得诗意;“言似拒而实乃招之”,诗中女子的心情绝没有这样踏实,相反,她感到的是人言可畏,计无所出。
“人言可畏”的成语,出于本篇。我国20世纪30年代的电影明星阮玲玉,在其绝命书上写下的,就有这几个字。由此也可见礼教吃人,舆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