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盘里一青螺——洞庭湖
(供图:王子彤)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千年以来,北宋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对洞庭湖的描述声犹在耳,洞庭湖烟波浩瀚的壮美风光也印刻在了亿万人的心中。洞庭湖,位于湖南省北部,长江荆江河段(湖北省枝江至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段)南岸,湖泊水域面积2625平方千米,为我国第二大淡水湖,兴盛时期曾达6000平方千米,为九州第一大湖,史有“八百里洞庭”之称(何业恒和卞鸿翔,1984)。洞庭湖北与长江唇齿相依,南汇湘、资、沅、澧四水(实际还汇聚松滋、太平、藕池、调弦四口之水),是湖南省内的主要水利资源,也是长江重要的调蓄性湖泊。
洞庭湖在地质史上与江汉平原的古云梦大泽同属于“江汉—洞庭凹陷”,那时洞庭湖地区为一片河网交错的平原,洞庭湖也只是夹在沅、资二水之间很小的湖泊水体(陈君,2007),不在古代有名的泽薮之列。东晋、南朝之际,随着荆江内陆三角洲的扩展和云梦泽的日趋萎缩,以及荆江河段江陵金堤的兴筑,强盛的长江来水南侵,穿过华容隆起进入凹陷下沉中的洞庭沼泽平原,从而形成一片烟波浩瀚的巨泽(张修桂,2013)。唐李思密所著《湘妃庙记略》称:“后世以其汪洋一片,洪水滔天,无得而称,遂指洞庭之山以名湖曰洞庭湖。”洞庭湖形成后,因湖中洞庭山(即今君山)而得名,这就是洞庭湖名称的由来(陈君,2007)。
由此可见,洞庭湖并非云梦泽的一部分,而是作为一个独立水系存在和发展的。不过古人以云梦泽喻之也不无道理,一是反映了古代洞庭湖汪洋恣肆、浩瀚无涯的大泽景观,二是荆江两岸水网相织,众水漫流,曾有“九穴十三口”的说法。如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这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唐]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一句就称颂了洞庭湖磅礴的气势。中国历史上洞庭湖在很长时期内是最大淡水湖泊,“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其魅力千百年来被无数文人名士用文字所描摹:
岳阳馆中望洞庭湖
[唐]刘长卿
万古巴丘戍,平湖此望长。
问人何淼淼,愁暮更苍苍。
叠浪浮元气,中流没太阳。
孤舟有归客,早晚达潇湘。
登岳阳楼
[唐]杜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
[宋]黄庭坚
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出瞿塘滟滪关。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
可惜不当湖水面,银山堆里看青山。
过洞庭湖
[明]姚淑
一入洞庭湖,飘飘身似无。
山高何处见,风定亦如呼。
天地忽然在,圣贤自不孤。
古来道理大,知者在吾儒。
这些诗从不同时代、不同角度描写了洞庭湖烟波浩渺、气势恢宏的瑰丽景象。
唐宋以来,荆江堤防不断修筑,江面束狭、泄洪不畅,夏末秋初当长江洪水通过荆江段时常形成决口进入洞庭沼泽平原,湖区水位猛涨,汪洋一片。唐代诗人李白的《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一诗便描述了洞庭湖“夏秋水涨”的水情:
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其一)
[唐]李白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
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
该时期也是洞庭湖水患最严重的时期,诗人白居易在《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一诗中也说道:“每岁秋夏时,浩大吞七泽。”湖水一般自四月起涨,七、八、九三个月为高峰期,十月底进入枯季,与长江洪水特征一致。
洞庭湖不仅有气势如虹的一面,亦有它清逸俊秀的另一面。唐代诗人刘禹锡笔下的洞庭秋水充溢着浪漫主义的气息,他的这首《望洞庭》也成为描写洞庭湖宁静风光的传世佳句:
望洞庭
[唐]刘禹锡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诗人把远处的君山,比作盛在银盘里的青螺。皓月当空,洞庭山愈显青翠,洞庭湖水愈显清澈,山水浑然一体,望去如同一只雕镂剔透的银盘里,放了一颗小巧玲珑的青螺,以小喻大,可谓奇特幽默。晚唐的另一位诗人雍陶也写了一首《洞庭诗》,将秀丽静谧的洞庭湖面比作仙女梳洗的铜镜,而隽秀峙立的君山成了镜中仙女的发髻,可谓竞放奇葩,各吐其艳:
题君山/洞庭诗
[唐]雍陶
风波不动影沈沈,翠色全微碧色深。
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
和鄱阳湖一样,洞庭湖也属于季节性湖泊,深秋之后,洞庭湖水退洲露,又是另外一番面目。如唐代诗人李群玉的《洞庭干二首》:
洞庭干二首
[唐]李群玉
借问蓬莱水,谁逢清浅年。
伤心云梦泽,岁岁作桑田。
朱宫紫贝阙,一旦作沙洲。
八月还平在,鱼虾不用愁。
诗中讲述了当时洞庭湖冬枯见底,要到次年八月水涨时,才能恢复湖面,供渔民施捕。此外,《洞庭湖志》中还收录了清代诗人袁枚的一首诗《过洞庭湖水甚小》,诗中说:“我昔舟泛洞庭湖,万顷琉璃浪拍天。我今舟行洞庭雪,四面平沙浪影绝。昔何其盛今何衰?洞庭湖君来笑致词:请君将身作水想,消息盈虚君自知。君昔来游可有胸吞云梦意,君今来游可是心波不动时?春自生,冬自槁,须知湖亦如人老。”(聊澍,1825)诗人通过龙王之口解释了洞庭湖湖面由大到小的变化是不同季节带来的差异,“春自生,冬自槁”反映了洞庭湖汛枯异观的水情特点。
除季节性因素外,历史上洞庭湖面积确实发生过多次显著变化,但这主要取决于泥沙在湖底的淤积,以及江湖水位的抬升。另外,湖泊面积还随着人类在湖区的筑堤围垦工程的兴衰而发生缩小或扩大(卞鸿翔,1986)。
长江流域的围垦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人类围湖造田已成为影响洞庭湖的因素之一。进入唐宋时期,洞庭湖水面因围垦而逐年缩小,且以西洞庭湖区围湖造田的规模最大。同时,由于泥沙淤积,荆江河床日渐抬高,在洞庭湖口形成顶托、倒灌,致使“江湖关系”发生新的转变,长江泥沙的倒灌导致洞庭湖底淤垫升高(周宏伟,2005)。南宋时,枯水期湖水深度已不到一丈,湖中洲滩毕露,可能为历史时期的最浅阶段(卞鸿翔和龚循礼,1984)。元明时期的洞庭湖面积有所扩大,这主要由荆江大堤因人为和自然原因时常溃口,进入洞庭湖的洪水量增大所引起的,另外也与当时堤垸失修、退田还湖现象有关。据明嘉靖年间所绘“广舆图”记载,元明时期洞庭湖实际面积在5600平方千米左右(卞鸿翔,1986)。明代后期以来,湖区围垦再度兴起,洞庭湖开始由盛转衰,清康熙末年绘制的《大清一统舆图》显示当时洞庭湖面已为4300平方千米。然而悲剧仍在上演,自19世纪中叶开始,洞庭湖进入有史记载以来演变最为剧烈的阶段。清咸丰及同治年间,荆江南岸相继发生藕池及松滋决口,加上原有太平、调弦两口,形成四口分流局面,荆江泥沙大量输入洞庭湖,造成洞庭湖湖床不断抬升,水面逐渐萎缩(卞鸿翔,1985);同时,由于湖区人口增多,洞庭湖地区围垦之势泛滥,洞庭湖经历着一个快速被分割和萎缩的过程,面积一度缩小为不足4000平方千米。进入20世纪以来,洞庭湖又发生了多次缩小与短暂的扩大,特别是1949年以来湖面持续萎缩,到20世纪70年代,洞庭湖只剩下东洞庭湖、南洞庭湖等几个相对孤立的湖。2007年,洞庭湖已难称湖了,只有几处相对狭长而宽阔的水面,由湘、资、沅、澧等水系连接,湖泊面积已不足2700平方千米(刘文静,2013)。
曾经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从此“一去不返,故迹渺然”,日渐萎缩。追根溯源,既有自然的危害又有人为的侵害,或许后者更是加速其萎缩的主要原因。洞庭湖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调蓄湖泊,它的巨大蓄洪能力,曾使长江无数次的洪患化险为夷。然而,在仅仅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泥沙的淤积和盲目的围垦使洞庭湖面积不断缩小,中国历史上长期以最大淡水湖著称的“八百里洞庭”,现已小于鄱阳湖,退居到第二位。“地不让水水争地”,洞庭湖区也成为全国受洪涝灾害危害最频繁、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周国华,1997)。据统计,20世纪80年代,每3~4年一次大水。90年代除1990年和1997年外,其余年份均有不同程度水灾,以1996年、1998年最为惨重。1996年湖区有226个大小堤垸,已溃145个,淹没耕地8.02万平方千米,受灾人口达113.8万;1998年湖区外溃大小堤垸142个,受灾面积200万亩,受灾人口37.87万,其洪水肆虐触目惊心。人类只有学会遵循自然规律,符合生态平衡的法则,才能与自然和谐相处,否则就会受到大自然的报复与惩罚。
“十二五”以来,洞庭湖的治理取得了重大进展,尤其是自2014年洞庭湖生态经济区纳入国家发展战略以来,国家和省市进一步加强了洞庭湖综合治理,洞庭湖水环境问题得到根本遏制。“十三五”期间,在国务院批复的《洞庭湖生态经济区规划》框架下,政府将进一步完善洞庭湖水环境综合治理管理体系,通过一系列措施,恢复洞庭湖“一碧万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