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十月二十六日)
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长沙寄来的信,里面有路上的日记六页,还有一包药。二十二日收到九月初二那天的家信,很高兴。
自从九弟离开京城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忧虑的,真怕路上变故多端,难以预测。等到读了寄来的信,果然不出我所料。千辛万苦,才到了家。幸运啊幸运!同行的伙伴郑莘田不能依靠,我早就知道了。郁滋堂这么好,我实在是不胜感激。在长沙的时候,没有提到彭山屺,这是为什么?又给祖母买了皮袄,极好极好,可以弥补我的过失了。
看四弟寄来的信,很是详细,发奋自强的志愿洋溢在字里行间。不过一定要找个学馆出去学习,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说家塾离家太近了,容易耽搁学习,不如到外面去比较清净罢了。不过出去拜师,就不会有太大的耽误;要是出去教书,耽搁得就要比家塾更厉害了。况且,如果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可以读书,即便是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也可以读书,背柴或放猪的时候,都可以读书;如果要是不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不适合读书,即便是清净之乡、神仙之境,也还是不能读书。何必要选择地方呢?何必要选择时间呢?只要自问自己立志得真不真就够了!
六弟埋怨自己命不好,我也深表同情。不过小小的考试不理想就发起牢骚,我偷偷地笑话他志向太小,忧虑的事情不够宏大。君子立志,应该有泛爱一切的器量,有内圣外王的大业,之后才不愧对父母的生养,不愧为天地间的一个完人。所以他们担忧的事,是自己不如舜、不如周公,是自己德不修学不讲。所以,民众顽固不化,会忧虑;蛮夷扰乱华夏,会忧虑;小人窃居高位、贤才不被重用,会忧虑;普通百姓得不到自己的关爱,会忧虑。这就是所谓的悲天命而悯人穷。这是君子的忧虑。至于个人的得失,一家的温饱,世俗的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根本没有时间担忧这些。六弟因为小小的考试不顺,就自称命运不好,我偷偷笑话他所忧虑的事情太小了。
人不读书就算了,如果自称读书人,就一定要学习《大学》。《大学》的纲领有三项:明德、新民、止至善,都是我们分内的事。要是读书不能体会运用到自己的身上去,说这三项和我自己没有关系,那读书有什么用?就算能文能诗,自诩博雅,也只能算是识字的牧猪奴罢了!哪能说是明理有用的人呢?朝廷用八股文取士,也是因为士人能代圣贤立言,一定能明了圣贤的道理,施行圣贤的作为,可以在官位上的时候修养自己、统领事务。要是把明德、新民当作分外之事,就算能文能诗,对于修己治人的道理茫然不知,朝廷用这种人做官,和用牧猪奴做官,又有什么不同呢?所以,既然自称读书人,那《大学》的纲领,就都是自己切身重要的事,这个道理很明白了。具体的条目有八个,依我看来,需要下功夫的,其实只有两条而已:一是格物,二是诚意。
格物,是获取真知的事;诚意,是身体力行的事。什么是物?就是所谓从根本到末节的一切事物。身、心、意、知、家、国、天下,都是物,天地万物都是物,日常生活里的事也都是物。格,就是研究物的道理。比如侍奉双亲,是物;研究为什么要侍奉双亲,就是格物了。要跟随兄长,这是物;研究为什么要跟随兄长,就是格物了。我的心,是物;研究自己的心理状况、深入地思考,就是格物了。我的身体,是物;研究养生的道理,深入地细研,就是格物了。每天看的书,句句都是物;切身体会、穷尽其中的道理,就是格物。这是获取真知的事情。所谓诚意,就是根据知道的事情,努力去施行,也就是不欺骗。知道一句,就施行一句,这是身体力行的事。这二者并进,下学和上达都在此了。
我的朋友吴竹如格物功夫颇深,一事一物,都探求其中的道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功夫极严,每天有日课册,一天之中的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都写下来。用的都是楷书,三个月合订一本。自乙未年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十本了。他非常慎独,虽然偶有杂念,一定立刻纠正,并记录下来。所以他读的书,句句都是切身有用的良药。这里把艮峰先生的日课抄三页附在后面,给诸弟看看。我从十月初一日开始,也照着艮峰的样子,每天的一个念头一件小事,都写在册子里,以便看到了就克制和修正,也写楷书。冯树堂和我同一天开始记,也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同兄长,敬重我如同老师,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我向来有没恒心的缺点,自从这次写日课本子开始,可以保证一辈子都有恒心了。因为明师益友给我这么多帮助,只能进步,不能后退。本来想抄我的日课册给弟弟们看,因为今天镜海先生来了,要把本子带回去,就来不及抄了。十一月有信差来,一定抄几页寄回去。
我的好朋友各有长处,如倭艮峰的庄敬宽厚,令人见到就很尊敬;吴竹如、窦兰泉的精于义理,一言一事,一定要求得最终的真理;吴子序、邵蕙西谈论经典,深思明辨;何子贞谈论书法,说到精妙的地方,没有一处不恰当,他谈诗尤其最恰如其分。子贞非常喜欢我的诗,所以我从十月以来,已经作诗十八首了。这里抄两页,附回给弟弟们看。冯树堂、陈岱云立下志向,就急切追求,也是良友。镜海先生,我虽然没有师从过他,心里早就把他当老师了。
我每次写信给弟弟们,不知不觉就写很长,想来弟弟们可能会厌烦得看不下去。不过弟弟们要是有长信给我,我会非常高兴,如获至宝。人和人不一样,都各自有各自的性情。
我自从十月初一日开始记日课,就想着改过自新。想到从前和小珊有矛盾,实在是一时的情绪,不近人情,想要登门谢罪。恰好初九那天小珊来拜寿,当天夜里我就到小珊家里谈了很久。十三日和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就欢笑如初,尽释前嫌了。
金竺虔报满任知县,现在住在小珊家,喉咙痛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痊愈了。李笔峰还是在汤家。易莲舫要出门去教书,现在很用功,也是在学倭艮峰。同乡李石梧已经升任陕西巡抚。两大将军都解送到京城治罪,判处斩刑,暂时监禁。英夷之事,已经和谈抚平。用去二千一百万两白银,又在各地让给他们五处码头。现在英夷已经全部撤退。两江总督牛鉴,也押解到刑部治罪。
最近的事大概如此,容我日后再书。
兄国藩手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