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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春节的趣闻

又见并蒂莲花开 作者:迟焕彩男


老家春节的趣闻

1954年的那个春节,我甭提有多高兴啦,母亲说过了春节我和大哥就能去黄县上学了,这好像是在老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离过年还有十几天的时候,父亲找人用自家地产的小地瓜根、地瓜筋、地瓜皮酿地瓜干酒。父亲不爱喝酒,但过年了总要动手酿点白酒,来人来客时也好接待,增加点过年的气氛。做酒那天,先在西屋的铁锅上扣个大泥缸,缸的半中腰凿个小洞安放了个用白铁皮做的小流子。按旧风俗,家里酿酒时妇女小孩是不准在旁边观看的,那时父亲就让我们到炕上去玩。可那火炕烧得滚烫不能坐人,我们只好冒着严寒在院子里玩,直到那大泥缸半腰那个小流子滴滴答答流出浓香的白酒,我们才可以进家。当父亲用大瓶子、瓷罐子接那清醇白酒时,总能看到他一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神态,一脸幸福美满的样子。当时我感觉父亲本事太大啦!竟然能让那些地瓜皮、地瓜筋、小地瓜变成浓香的白酒,后来才知道那种酒是清香型的二锅头,有60多度,口感清爽、甘烈,没有杂味,很受喝酒人的青睐。

过春节的最大诱惑就是能吃好饭穿好衣,顺便还有点压岁钱。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大年三十的傍晚。父亲提着盛有纸钱供品的柳编篓子,我和大哥紧跟其后,一起越过东沙河的大河坝去西茔墓地上坟,过世的祖辈们都埋葬在这里。墓地里的坟墓一个连着一个,有的坟墓用青砖修砌显得庄重肃穆,有的坟墓前立着精雕细琢、刻着亡者生平的青花石碑,但大多数坟墓前仅简陋地用几块青砖垒一下。祖父和三叔的坟墓前都是用三块青砖头垒的“小门”。我环顾四周的坟墓,多数墓顶上压着黄黄的烧纸,晚风吹来哗哗地响,极为瘆人。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来祭奠自家的先人,残留的香火、纸钱冒出缕缕青烟,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墓区上空缭绕弥漫。坟区周边的几棵老松柏树上挂着些许彩色纸条和黄烧纸随风舞动,那一定是风刮上去的。几只老乌鸦站在树枝上嘎嘎地叫几声又飞走了,一片恐怖凄凉的景象。

父亲在祖父和三叔的坟头上压好纸钱并摆上供品,随后从篓子里取出一瓶白酒晃来晃去地洒了几下,然后领着我们哥儿俩,虔诚地焚香烧纸磕头,最后又到周边其他坟墓前拜了拜,毕竟埋在这片坟区的都是老迟家故去的人,血脉相承,一家人嘛。尔后,按照父亲的指点每人擎着一根沾着彩色长纸条的麻莛杆,那纸条随风飘飘摇摇。父亲说这是“马鞭子”,赶着马车迎接祖辈们的亡灵回家过年。他叫我们边走边喊:“老祖宗回家过年啦!爷爷回家过年啦!三叔回家过年啦!”我和大哥嘴里叫着,心里忐忑不安,直发毛,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半步不离,不断偷偷向后张望,真怕那些先人跟在后面。等过了东沙河登上大河坝,我和大哥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后面哪有什么爷爷、三叔呀!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除夕夜,晚饭吃水饺,母亲用白、黑两色的面包水饺。黑面是在地瓜面里掺上点白面、荞麦面。饺子馅是一样的,一般是用很少的猪肉,拌上一大盆剁碎了的大白菜、大萝卜、胡萝卜。白面饺子给祖母吃,给祖宗上供用。上供碗里的饺子,上面摆上几个白面饺子,下面是黑饺子。我们能吃上黑面饺子也高兴得不得了啦,平日里做梦也不敢想。

大年初一,我穿上了母亲缝补过的、但又干净合体的蓝色棉袍子,这件衣服是大哥去年穿过的,侧边开口,缝着结实的扁担纽扣,棉袍子穿在身上格外暖和舒服。大哥则身穿黑色的长棉袍。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和大哥就手提着母亲特意为我们扎糊的小灯笼出门拜年。灯笼很漂亮,粉红色的纸上还贴着彩色的小花、小燕子,里面的灯是由灌了油的萝卜做成,不太亮但很精致。街上拜年的孩子大多数都提着类似的花灯。

我们跟在父亲后边,缩着头顶着刺骨寒风,迎着扑面飞舞的雪花,到本族本家磕头拜年。雪花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去。进了家,前面大人挡着矮小的我们,嘴里叫着:“叔叔婶子过年好!俺给您磕头啦!”有时候还没等跪下就起来了,一些婶子大娘赶紧塞给五分或一毛压岁钱,我们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小手却早伸出来了,钱拿到手喜滋滋的。这一大清早没白忙活,也有个块儿八毛的,回到家里一分不少地交给母亲。

老家过年既有特色也很有趣。村里那座古朴庄重的大祠堂,平日主要用作开会或当“识字班”的教室。过年时,气势恢宏的祠堂便有了用武之处,正间大厅中央摆好一排排整齐的长桌几,上面排放着列祖列宗的神位,铜锡铸的蜡烛台上,插着足有二尺高的大红蜡烛,火苗忽闪忽闪地跳动着。一个方正的四腿弯曲的铜锡香炉上插着三炷冒烟的竹节香,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中央。旁边供奉着猪头、全鸡、点心、水果、大枣饽饽。供桌前的地上摆放着两行整齐的方毡垫,以备孝子贤孙们祭奠时磕头用。全村男人分支排辈,轮流进祠堂烧香、祭奠、磕头,女人不准踏进这里半步。

各家各户不论穷富,家家都在自家堂屋北墙的正当中,挂上一幅版画式的家谱,上面按辈分填上已故先人名字,下面供桌上供奉自家已故祖宗先人的牌位。灶房锅台上供奉着灶王神像,厢房里供奉着财神,供财神的香案上还放着一个算盘一杆秤,象征着财源滚滚,盼望来年日进斗金。有的大户人家在院子南墙边砌了个供奉天神的小洞窟,多数人家则在南墙边放张桌子摆上香炉供奉,香炉旁还放上一堆五谷杂粮,祈求老天爷保佑来年五谷丰登。此外村子里还供奉城隍神、观音神、土地神、文神、武神、龙王神……大年初一五更天,处处是看不见的各路神仙,烟蒙蒙、雾茫茫、神兮兮。地上撒的谷秸子和干草供神仙们骑的“马”食用,人们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惶恐不安,心里发毛,但也觉很是有趣味。

村西河岸关帝庙旁,人们早已扎起了戏台子。过了初三,南疃北村,轮流互动,踩高跷、扭秧歌、唱大戏。我记得那年迟家村里排的是歌剧《小二黑结婚》,很火爆,看了一场还想再看。各村争先恐后一直排演到正月十五日,过十五过十六,过了十六才照旧。

父亲领着我们拜年时,顺便告诉乡里乡亲,我们全家过了年就要搬回黄县了,不再另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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