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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景物

达·芬奇笔记 作者:[意大利] 莱奥纳多·达·芬奇 著;周莉 译


第五章 景物

对构图中的一切不一视同仁的画者便不全面。例如有些画者不在意风景,认为描绘风景只需简单粗略的研究。我们的波提切利便是如此,他声称研究风景是白费功夫,因为只要将一块吸有不同颜色的海绵掷于墙上,在所形成的污渍中便能看出动人的风景。我承认,正如在钟声中,听者似乎能听见心中选定的一切,在这样的污渍中,若观者有心寻找,确实能够发现各种构图,如人头、各种动物、战场、岩石、海洋、云团、树木等等,然而尽管这样的污渍或许能启发构图,它们却不能教授如何完成细节。

这样的画家只能绘出极其平庸的风景!

植物

应根据季节变化描绘秋天的景物。更确切地说,秋初,树木最老枝条上的叶子开始枯萎,枯萎的程度取决于所表现的树木所生土地的肥沃程度,结实最早的树种,叶子发白或泛红得更厉害。

不能像许多画者那样,把各种树木都画成同样的绿色,即便那些树位于等距的远处。至于各种土壤的田野、植物、岩石、树干等,它们始终具有差异,因为自然变化无穷,不仅各物种不同,即便在同一种植物中,也能发现不同的色彩,嫩枝上的叶片便比其他枝条上的叶片更大,更美丽。自然如此热衷于丰富的变化,致使在同一树种中,也找不到几乎完全相同的两棵树。不仅整棵树木如此,树木的枝、叶、果中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

因此,要观察这种差异,尽可能地绘出变化。

植物的枝条除非被果实的重量压弯,否则其末梢总尽量朝向天空。叶片的正面也朝向天空,以便接受夜露的滋养。

太阳给植物生命和灵魂,土地则以水分滋养植物。关于这一点,我做过试验。我令一棵葫芦只留有一条弱小的根,并保持这条根的水分营养,那棵葫芦结出了最大数量的成熟果实,约六十个长葫芦。我不倦地探究如此的生命力,我发现,夜晚的露水通过渗入葫芦阔大的叶片,为葫芦提供了充足的水分,为植株及其果实——或果实包含的种子提供了营养。

较低矮的枝条形成角度从主干分出后,总向下弯曲,以免与它上方后长出的其他枝条挤在一起,这样便于更充分地从空气中获取养分。

所有嫩芽和果实都长于叶腋中,位于其母叶与枝干相交处的上方,母叶为它们带来雨水和上方落下的夜露,而且往往保护它们免受阳光过度的烘烤。

叶片总将其正面朝向天空,以便使整个叶面能更充分地接受从空中轻柔落下的露水。植株上分布的叶片总尽量避免互相遮挡,而像覆在墙上的常春藤那样层层交错。这种层层交错的方式有两个作用:一是为了留出空间,让空气和阳光透入;二是根据树种不同,从第一片树叶滴下的水可落在第四或第六片叶子上。

两叶间的枝条除约减去叶片上方芽眼的厚度,粗细不变;后续至新叶间的枝条都没有这个厚度。

自然如此安排多种植物新抽出的叶片:第六片叶子总在第一片叶子的正上方,而且倘若此规律未受阻碍,新抽的叶片便将持续如此排列。

这样安排对植物有两点益处:第一,上方的芽眼或花苞与叶根相连,来年从芽眼或花苞中抽发新枝或果实时,湿润枝条的水滴能顺枝下淌,集于叶腋内新叶萌发处,滋润芽苞;第二,来年嫩芽萌生时,不会彼此遮挡,因为抽出的五根新枝朝向五个不同的方向,第六根新枝虽生于第一根的上方,却已相隔一定距离。

新枝总在叶片上方抽出。

枝干的中线[轴]在其根部始终指向植物的中线[轴]。

位于等高层面的所有树枝捆在一起,其粗细与主干相等。

各条支流若流速均匀,在全程各阶段,各支流水量的总和与干流的水量相等。

当第二年生长的树枝长在前一年的树枝之上,其厚度不等,而是偏向一侧,那么低层树枝的活力会分去养育它上面的树枝,尽管有点偏。

但是,如果分枝生长均等,那么主干将会笔直(平行),并且在植物高度的每层上都是等距的。

因此,画家们啊,不知道这些原理的画家们,为了不让了解它们的人诟病,你们也要遵循大自然来展现所有事物,而不要像那些为钱工作的人那样蔑视这种研究。

植物从主干抽枝的方式与该植物的嫩枝抽叶的方式相同。叶片层层生长的方式有四:最常见的第一种方式为第六片叶子总生在下面第六片叶子的上方;第二种方式为上面三分之二的叶子生在下面三分之二的叶子的上方;第三种方式为上面第三片叶子生在下面第三片叶子的上方;第四种则如冷杉般层叠排列。

通常,所有树木的直立部分几乎都有些弯曲,而且凸面朝南。此外,面南的枝条比面北的枝条更粗、更长、更浓密。这些现象随处可见,除非太阳被其他树木遮蔽。产生这些现象的原因在于,太阳将树内的汁液吸向离其最近一侧的树木的表面。

樱桃树抽枝分杈的特点与冷杉相同,抽出的新枝四根、五根或六根一组,彼此相对,绕主干层叠排列,与树顶的芽尖构成一个从中心向上的金字塔形。胡桃树和橡树的枝条则构成从中心向上的半球形。

所有种子在成熟时都有珠柄。在草本植物的种子和所有荚生的种子中,同样也可观察到母体和胎衣。但那些在壳中生长的种子,如榛子、开心果等在早期已露有很长的珠柄。

接受日光照射的花朵能孕育成熟的种子,只受太阳反射光照射的花朵却无法结出成熟的种子。

维杰瓦诺的葡萄园。1494年3月20日。葡萄藤在冬日都埋入土中。

在布里安扎山脉、罗瓦格纳特河谷内的圣玛丽亚伊特里,生有粗达九意尺的栗树群,其中百分之一的栗树可粗至十四意尺。

与老树相比,小树拥有更多透明的树叶和更富光泽的树皮。五月胡桃木的色泽尤其透亮,更胜九月。

若剥去一圈树皮,那圈树皮上方的树身会枯萎,下方的树身却仍然存活。若在残月时剥下一圈树皮,在随后的满月时,又将树根砍伤,满月时砍伤的树根会存活,其余部分则会枯萎。

当树的部分树皮被剥去时,为了提供补给,大自然会向剥伤的部分输送更多的营养液体。因此,由于最初树皮的损失,这块地方会长得比其他地方更厚。并且这种营养液体会有一种运动的力量,在到达它要补给的地方之后,会像球一样反弹向上,还会催芽、结苞,有点像水沸腾时的情形。

树干横截面上的年轮表明树龄,而且这些年轮的宽窄表明了哪些年份较为湿润,哪些年份较为干燥。年轮还显示了枝条的朝向,因为枝条朝北部分生长的年轮比枝条朝南部分的年轮宽,所以树干的中心离朝南的树皮比离朝北的树皮近。

虽然这些知识在绘画中并不重要,不过为了尽量不遗漏我掌握的有关树木的知识,我还是想把它们写下来。

动物

蛙腿骨骼和肌肉与人腿极其相似,应先描绘蛙腿以资比较。继而画野兔的后腿,野兔后腿因没有脂肪拖累,肌肉非常发达,灵活强壮。

观察记录关节弯曲及肌肉伸缩隆起的方式,并就这一极为重要的研究著写一专论,描述四足动物的运动,其中包括人类,因为人类在婴儿时期也用四足爬行。

人类走路的方式与四足动物普遍行走的方式相仿,四足动物以马小跑的方式交错运动四肢,人类也是如此,一人在走路时,若迈出右脚,必同时前伸左臂,反之亦然,始终不变。

青蛙的脊髓被刺穿,便会立刻死去,但若脊髓未被刺穿,即使无头、无心、无骨、无肠或无皮,青蛙依然有生命迹象。由此可见,脊髓中存有生命运动的基础,动物所有的神经都源于脊髓,若脊髓被刺穿,动物便会立刻死去。

我发现,与动物身体构造中的感官相比,人体构造中的各感官粗糙而迟钝,人体感官的功能构成不够精巧,构成各部的感受能力也较弱。我发现狮类动物的鼻孔构成了感获气味的巨大接收器,它们的嗅觉感官构成部分的脑体;其嗅觉感官顺鼻孔而上,进入大量的软骨细胞,而这些软骨细胞拥有上通至上述脑体的众多通道。狮类动物的眼窝占据头颅的大部,视觉神经与脑直接通讯。人类的情况则相反,眼窝只占据头颅的一小部分,视觉神经细长,功能微弱,白日的作用不佳,夜晚更是糟糕。而上述狮类动物的夜间视力却更强于白日的视力,证明这一点的事实为,它们跟夜间活动的鸟类一样,白天睡觉,夜晚潜行猎食。

所有动物的眼睛都能令瞳孔随日光或其他光源的强弱,相应地自我调节缩放,但鸟类瞳孔的变化更大,尤其是猫头鹰类夜间活动的鸟儿,如角鸮、雪枭、褐枭等。这些鸟类的瞳孔能放大至几乎占据全眼,或缩小为粟米粒的大小,但始终保持圆形。

但狮类动物,如美洲豹、花豹、虎、狼、山猫、西班牙猫,以及其他类似的动物,瞳孔缩小时,会从浑圆变为椭圆。

而人由于视觉弱于其他任何动物,所以受强光的损伤较小,瞳孔在黑暗处放大的也较少。上述夜行动物,如最大的夜行鸟类角鸮的视觉却得以强化,它们在最微弱的夜光中(人类称那样的亮度为黑暗),也能比人类在明亮的正午看得更清楚,正午它们则躲在暗处。但如果被迫飞入阳光灿烂的空中,它们的瞳孔便会急剧缩小,致使视力与光量一同减弱。

研究解剖上述各种动物的眼睛,观察是哪些肌肉缩放其瞳孔。

夜间,若将眼睛置于光源和猫眼之间,会发现猫眼如火。

鸟类闭合双层眼睑时,先从泪腺侧向外眼角,合上第二层眼睑,再从下往上合上外眼睑。这两种运动交错进行,先合上泪腺方向的眼睑,只保留眼睛的上部,是因为鸟类已看清前方及下方均没有危险,而掠食猛禽带来的危险总来自上方及身后。鸟类先从外眼角的方向张开眼睑,则是因为若敌人从后方来袭,它们有机会前飞。鸟类被称作第二层眼睑的为一层透明的薄膜,鸟类保留这层薄膜的原因在于,若没有这一层保护,疾飞时,它们便无法顶着抽打眼睛的狂风,始终睁开双眼。

分析啄木鸟舌头的运动。

描述啄木鸟的舌头和鳄鱼的颚部。

[附图]这是舌头的背面。许多动物的舌面粗糙,狮子一类的动物尤甚,例如狮子、黑豹、花豹、山猫、猫等动物的舌头表面极为粗糙,好像覆盖着小钉子,但这些钉子具有一定的柔韧度,当它们舔皮毛时,这些钉子便刺入毛发根部,像梳子一样把寄生在它们身上的小动物剔出。

我曾在佛罗伦萨城中,见到狮子如何用舌头舔羔羊。佛罗伦萨城中总有二十五至三十头狮子,并育有幼狮。狮子用舌头不过几舔,便剥去了羔羊全部的羊毛,然后将剥光毛的羊吃掉。

你们知道,画任何动物,所画各条肢体总与其他动物的某些肢体有些相同之处。因此,若想将幻想中的动物——假设那是一条龙——画得样子自然,便取獒或蹲猎犬的头为其头,取猫眼为其眼,取豪猪的耳朵为其耳,取灰狗的鼻子为其鼻,另加狮子的眉毛、老公鸡的太阳穴和水龟的脖子。

人被称为“万兽之王”,我却认为是“禽兽之王”。人是最凶恶的禽兽,因为人驯养动物,不过是为了让动物献出子孙,满足口腹之欲,竭力将一切动物葬入肚腹……

自然为满足人类,不是已造出足够的简单食物[素食]了吗?如果你们还不满足,你们难道不可以像普拉蒂纳及其他著写饮食书籍的作家那样,搭配出无穷的组合吗?

云气

表现乡村景色,或者说表现树木葱郁的乡村景色的最佳方法是,选择空中的太阳被遮蔽的时刻,这样田野接受的是漫射光,而非太阳的直射。漫射光形成极为清晰的阴影,与亮处对比鲜明。

表现风时,除应画出被来风吹弯的枝条及被吹翻的树叶,还应画出被搅动的空气中混杂的团团细尘。

描绘有风、有水和日出日落时的风景。

在风中,所有垂向地面的叶子会随翻转的枝条,随风平展。这样会使它们的透视颠倒,因为若树木位于观者与风源之间,指向观者的叶尖仍为其原本的姿态,而另一侧本应朝向相反方向的叶尖被风翻转,也指向观者。

乡野风景的各棵树并不会从其他林木中突显出来,因为它们受光的部分与其后树木的受光部分相邻,几乎没有明暗的差别。

云朵位于太阳与观者之间时,云团所有的弧边明亮,越向中心则越暗。树枝若处于类似的位置,也可观察到相同的现象。这种情景产生的原因在于,阳光自上方照射这些云顶的弧边,观者则从下方观察,而云与枝条一样,边缘处较薄,多少有些透明透亮。

然而若观者位于云团与太阳之间,云团的外观则与前述情况相反,云团的弧边发暗,趋向中心处却发亮。这是因为观者所见是面阳的一侧,但由于云团边缘具有一定的透明度,观者因而可见隐藏于其后的部分,该处却不像面阳部分那样接受光照,必然显得较暗。此外,还有一种可能。虽然观者从下方观察云团的细部,太阳自上方照射,但细部所处位置却不像前例中那样可反射阳光,因此始终发暗。

常看到黑云比被阳光照亮的云更高。它们和太阳之间还介有其他云团,从而落入其他云团的阴影中。

面阳的云团边缘处发暗,另一原因在于其映衬的背景明亮。观察蓝天中的云便可佐证这一原因,由于有较暗的蓝天作底,整朵云团突显于空中。

破晓时分,南方空中、地平线附近的云彩呈现朦胧的玫瑰色;越往西,云彩的色泽越暗;越往东,地平线上的雾气显得越亮,亮过实际的地平线本身。白色的房屋若处于东方,则几乎看不见;若位于南方,距离越远,房屋所染的玫瑰红色便越深;位处西方的房屋更是如此。阴影则正相反,因为阴影在白色前消失……

山会显得稀少,因为只有相互间隔最远的那些才看得见。在这样的距离,密度的增加造成了如此弥漫的亮光,以致山岭的黑暗被截断,在近山顶处几乎消失。相毗邻的小山丘之间它找不到这样的落脚处,山丘也就比较不易看出,特别是在山脚。

当太阳升起,雾气被驱散了的时候,雾正离去的那一面山岭开始渐渐清晰,山岭化为蓝色,并仿佛向着雾逃跑的方向放烟。建筑物显出了光和影。在雾不浓的地方它们只露出了亮光,在雾厚的地方则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在雾气沿着水平方向移动的时候,这时雾的边缘因蔚蓝的大气衬托而难以分辨,如果由地面衬托就会和扬起的尘土相似。

在清晨,雾的上层比底层浓,因为太阳把它向上吸引;所以高楼的顶层会看不见,虽然楼顶和楼底与你距离一样远。天空的高处和地平线处也因此显得较暗,颜色不接近于蓝色,而是像烟和尘埃之色。

雾气弥漫的空气毫无蓝色,而是像云团的颜色,晴天时云色变白。你越向西望所见越暗,越向东望则所见越明朗。绿色的田野在轻雾中带上了青蓝的色调,当雾浓时则会转为黑色。

  1.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45—1510),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派的大家,他在作品中强调优美的节奏感和略带感伤的情调,创立了一种独特的美感形式,并运用新的绘画方法,发展了中世纪的装饰风格。
  2. 意尺(braccia),为一臂的长度,约58厘米。
  3. 达·芬奇笔记中有许多草图,不能一一收录,故此注明。——编注
  4. 普拉蒂纳即著有《论体面的娱乐和健康》的巴尔托罗米欧·萨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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