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的教训

安徽寿县城北、淮南市西有一座八公山，林谷幽胜。不过，我们没有在此逗留，而是向南跑去十二公里，因为赖山脚下有春申君墓。

春申君，黄国之后，黄被楚灭后归于楚而成为楚人，姓黄名歇。他与当时的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魏国信陵君一起，并称四公子（即四大封君）。他们“方争下士，招致宾客，以相倾夺，辅国持权”（《史记·春申君传》），都是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的人物。而春申君黄歇比起他们，则过犹不及。他有食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使得“为玳瑁簪，刀剑宝以珠玉饰之”（同上）。除了收养食客以外，黄歇性好渔色，喜欢翠绕珠围，生养许多子女。许多食客投其所好，经常物色美女献给黄歇。

赵国的李园曾经先后投奔平原君、孟尝君、信陵君，因为没有多少才能，只得花钱买官，结果鸡飞蛋打，丢了金钱，却没有捞着乌纱帽。听说黄歇好色，李园想出了一本万利的主意：献妹！他认为，美女是一把永不生锈的肉剑，官场一切复杂的人际关系都会在这把利剑之下迎刃而解。色非己用，用以致官。哥哥不可赏玩妹妹，应当用她谋取荣华富贵。于是，李园动员李环去向黄歇献媚。据《越绝书》记载，李园献妹，实则是李环自己的主意。李环很有主见：我要嫁就嫁楚王！尽管黄歇权倾天下，但他毕竟已经儿孙满堂，他只能给我一时的幸福，他一归天，我便会遭到他子孙的排斥；楚王没有子孙，我若给他生个儿子，自然就是太子，将来就可以继承他的江山。不过，我就怕楚王是老蜂没有蜜，最好是玩一石二鸟。我先献身给黄歇，等有身孕，立即逼迫黄歇把我转嫁楚王！果真如此，在那个女性为男性绝对附庸的时代，李环有此策谋、有此胆识，虽不光明，真是策士之流人物，令人难以置信。

且说李园投奔黄歇门下，当上舍人不久，便故意请假回家迟迟不归。销假的时候，黄歇很生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迟到这么多天？”李园回答：“齐王要娶我的妹妹，我和使者喝酒，结果耽误了回来的时间。”燕赵出美人。李园如此英俊，李环定然很美。于是，黄歇故意问道：“齐国送过聘礼了吗？”李园眼见黄歇一步一步走进圈套，暗暗发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有。”黄歇说：“我可以见一下你妹妹吗？”李园说：“当然可以。”于是李园就把李环带进黄府。

不出所料，李环果然漂亮，丹凤眼、柳叶眉、瓜子脸，细腰紧身的楚服勾勒出她袅娜的身段。黄歇一见钟情，就像开屏的孔雀，心花怒放。李园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悄然退出相府。

黄歇迫不及待地把李环搞到自己床上。李环也不客气，主动宽衣解带，玉体横陈。黄歇“老夫聊发少年狂”（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抖擞年过花甲的精神，几经耕耘，李环很快就怀孕了。黄歇自然对她宠爱有加。就在黄歇春风得意之时，李环摊牌了：“君王宠信你，就连兄弟也不过如此。现在你当楚国相国已经二十多年，可是楚王还没有儿子。等到楚王死后，必然拥立兄弟为王。楚国王位更换，必然重用自己的亲人，您又怎么能长久得到宠信呢？不仅如此，您出任宰相的时间又长，难免对大王兄弟有许多失礼得罪之处。将来大王兄弟如果真能登上王位，您定会身受大祸，又怎能保全相国和江东的封地呢？现在臣妾已经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旁人却谁也不知道。臣妾受你的宠爱还不算久，假如能凭你的高贵身份而把臣妾献给楚王，那楚王必然会宠爱臣妾。万一臣妾能得上天保佑生个儿子，那岂不是你的儿子作了楚王，到那时楚国的所有不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这和面对着不可猜测的罪过相比，哪一个更好呢？”

黄歇认为这话很对，欲效吕不韦故计，只得忍痛割爱，又把李环送回李府，然后隆重向楚王推荐李环，楚王一见风情万种的李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李环曲意奉承。不久，楚考烈王喜获龙子，当即立为太子，并立李环为后。

作为国舅，李园自然很快就飞黄腾达了，几乎可与黄歇分庭抗礼。黄歇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园抢上风头，甘拜下风。不料，李园通过了黄歇这个跳板走向成功后却嫌他碍事，生怕他酒后吐真言，于是暗养许多刺客，准备过河拆桥。

有一个叫朱英的人探知了李园的阴谋，刚好这一年考烈王病重，朱英觉得事不宜迟，立刻谒见黄歇，进言道：“世上有飞来横福，也有飞来横祸。今天是一个生死无常的时代，您侍奉的又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国君，因此也必会有飞来之人。”黄歇一听此话费解，就问：“何谓飞来横福？”朱英说：“您虽然名为相国，大权在握，和国君又有什么区别？楚王病重，驾崩后太子继位，可是太子年龄还小，您辅佐太子，就像当年的周公一样摄政。等太子长大之后，您再把朝政大权交给太子，这不就等于您南面称孤，亲自统治楚国吗？此之谓飞来横福。”黄歇又问：“那么何谓飞来横祸？”朱英说：“李园是太子的舅舅，将来也一定是您的仇人。如今他不理兵事却豢养大批死士，楚王一死，他必定抢先入宫夺权，杀您灭口。此之谓飞来横祸。”黄歇又问：“那么何谓飞来之人呢？”朱英说：“您把我安置到宫中郎中的位置上，楚王一死，李园必定先入宫，那时我趁机替您杀掉李园。我就是飞来之人哪！”黄歇打断朱英的慷慨陈词，非常自信地说道：“你就算了吧！李园不过是一个软弱之辈，我对他向来又很好，他怎么会反目为仇呢！”朱英看黄歇不纳谏，恐怕以后灾祸上身，赶紧逃亡。

十七天后，楚考烈王驾崩，李园果然先入为主，抢先入宫，暗派刺客伺机谋杀黄歇。黄歇入宫吊唁，刚一走进棘门，几个刺客蜂拥而上，乱刀把他砍死，然后将黄家灭门。

李环所生的儿子被立为幽王。李园就像下棋一样，走第一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下一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全盘实现了他们兄妹的计谋，最终全面把持朝政、独揽大权。

现今，黄歇墓高约十九米，东西长九十米、南北宽八十米，与《凤台县志》所载“县东隗家店西大埠名黄歇冢”相符。唐代曾有许多诗人前来拜谒题诗，可惜大都没有好好总结黄歇的教训，而是抱怨黄歇失慎栽培忘恩负义的小人。杜牧诗云：

烈士思酬国士恩，春申谁与快冤魂。

三千宾客总珠履，欲使何人杀李园？

（《春申君》）

张祜诗云：

薄俗何心议感恩，谄容卑迹赖君门。

春申还道三千客，寂寞无人杀李园。

（《感春申君》）

其实，除了上述教训之外，我们应当反思的是，在古代人治的社会中，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一旦和王室能沾上血缘关系，那么权力地位肯定会非常的显赫尊崇。

正因为如此，李氏兄妹狼狈为奸，先向黄歇借种，继而转嫁楚王，然后杀人灭口，手段极其恶毒。不过，最毒的莫过于那个任人唯亲的人治制度。有人治而无法治，没有科学的公平、公正、公开的选拔任用制度，自然导致李氏兄妹以色易权，最终联袂走上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