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三十一梦未成书
一部书要写多少年?曹雪芹披阅《红楼梦》十载,歌德吟哦《浮士德》六十年,那是巨著,但一部命定不入经传的普通作品又要多少年呢?很难回答。我只知道我这本小册子写了三十年。三十年似乎功犹未尽,至今我还不认为我已将这部书写完。
本书题曰《失梦庄园》,当这部书稿即将脱稿时,我突然恍惚起来。在中原大地的伏牛山下,有那座庄园吗?有那些人物吗?有那些梦吗?那里曾有过梦还是梦丢失了?也许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切原本都是虚幻。那么我在这虚幻中寻找什么?我写这些不着边际的文字又为什么?是凭吊是哀伤是叹息抑或是批判呢?我无法回答,但我要写下去……
一部二十万字的小书,我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写,写豫西的山山水水,写少年时代身边的各色人等;写伏牛山,写白河;写老舅爷,写磨倌老何家,写我的奶妈陈干娘,断续绵延,难以尽意,总放不下,直写到2013年,在浑然不觉中,在一个少年躁动不安的记忆中,跨越了三十年,收辑而成这本不算完成的小书。但我今年已逾八十,殊不知上帝或马克思还假我以年,让我续写下去否。
少年时代,是我心中永恒的主题;少年记忆,是我最早的生活积累。说得再远点,写这本书的最初冲动,应再上推三十年。1957年,二十三岁的我被定为“反右”对象。为了孤立我,也就是为了从我熟悉的人们身上挖掘与压榨出“材料”,以便炒那碟事先配制好的菜,突然将我从原来住的宿舍搬出来,投到广州长堤一间房内。四周没有熟人,更没有朋友,夜晚听着海关钟楼的钟声,只有回忆伴着我。我想起村中正月十五夜的神棚,想起用红线为嫂嫂拴泥娃娃的乡俗,想起陈干娘,想起烽火中那些草莽英雄……我有一种诉说的冲动,但我无法将它们形诸笔端。一是笔力不够,一是避免再度引火烧身。我一直是个文学爱好者,曾练习写作,仅此一点就足以成为审查对象。我的习作被拿出来批判,那些掌握着批判武器的批判者,其无知无耻,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随意上纲的“水平”,令人齿冷,也令人不寒而栗。因此我的文学梦几乎中断。20世纪80年代初,我又开始做梦了,我像一个梦游者,不断回到故乡,不断又变回那个执拗的少年,在远去的背影后边游荡……
本书初编中的文章写于20世纪80年代。1986年夏天,河南省文联领导于黑丁、朱可邀我上鸡公山,在那里集中写了一部分,后来又在从化写了一部分,编成了上海文艺出版社于1988年出版的《暖雪》(即本书初编部分)。本书续篇中的《泥胎》《冷枪》《土造》诸篇,也写于20世纪80年代,因《暖雪》未收入,现收入续编。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些文章发表后,得到了读者与文学界的普遍肯定。《暖雪》获广东省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本书续编中的《我和父亲》与《皂角树》分获第一届和第二届秦牧散文奖。
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我得到不少编辑部和朋友的帮助和鼓动。书中的文章大都在《花城》《钟山》《收获》《当代》《十月》《作家》等文学期刊和《南方日报》《羊城晚报》等报纸发表过,并有部分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转载。我对这些为我斧正的编辑们心存感激。我特别要感谢的是,在本书成书过程中付出辛勤劳动的上海文艺出版社陈先法同志、广东人民出版社陈娟同志和花城出版社杜小烨同志,还有在电脑尚未普及之时,那位连续为我抄稿的朋友。
感谢许永总经理和编辑刘青松先生。我早有出版这本书的愿望,朋友们也多有这个建议,考虑到出版资源问题,迟迟未予进行。感谢许总和编辑们帮助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我特别欣慰的是,我的两个女儿——范霓和范邈在我的写作过程中,始终给予我支持。
2015年6月10日 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