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概^[1]

本出为原作第一出，讲述了作者的创作意图和《长生殿》的剧情大意。在开场的［满江红］一词中洪昇表明：他就是要借唐明皇和杨贵妃的传奇故事来重新谱写一曲情的赞歌。他有感于男女之间有情而无缘的现实，他要歌颂那种天涯海角难阻隔、生生死死不变移、心心相印不相欺的真挚爱情；他要礼赞那种能感动金石，回转天地，光照日月，垂名青史的专一至情。在封建社会里公开提出这一难以实现，却又合乎人性、顺应时代发展方向的爱情理想，无疑是大胆的。本出中的第二曲，对全剧剧情进行了概括说明。本出曲词洗练自然，概括性强，是较好的传奇家门引子。

【南吕引子·满江红】（末上）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2]。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3]，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4]，垂青史^[5]。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6]。先圣不曾删郑、卫^[7]，吾侪取义翻宫、徵^[8]。借太真外传谱新词^[9]，情而已。

【中吕慢词·沁园春】天宝明皇^[10]，玉环妃子，宿缘正当。自华清赐浴^[11]，初承恩泽。长生乞巧^[12]，永订盟香。妙舞新成^[13]，清歌未了，鼙鼓喧阗起范阳^[14]，马嵬驿、六军不发^[15]，断送红妆^[16]。西川巡幸堪伤^[17]，奈地下人间两渺茫。幸游魂悔罪^[18]，已登仙籍^[19]。回銮改葬^[20]，只剩香囊。证合天孙^[21]，情传羽客^[22]，钿盒、金钗重寄将^[23]。月宫会^[24]，霓裳遗事，流播词场。

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

鸿都客引会广寒宫^[25]，织女星盟证长生殿^[26]。

【翻译】

报幕人（上）：

试问今古风月情场，

有哪个真心到底？

只要真有精诚不变的深情厚爱，

有情人最终会结成同心爱侣。

两情纯真——愁什么天南地北，

两心坚贞——管什么死别生离。

笑人间儿女怅恨缘分少，

实在是自己无情意。

真情啊！

感动金石，

回旋天地。

光明如同白日，

使人留名青史。

看看忠臣孝子的所作所为，

都是由于他们的真情所至。

孔子不曾删去郑、卫恋诗，

我们就是根据这个道理制成新的乐曲。

借杨贵妃的故事谱写新曲词，

歌颂纯真的爱情而已。

风流皇帝李隆基，

多情妃子杨玉环，

宿世姻缘正应成双。

自华清池杨玉环蒙受赐浴，

便开始得到唐明皇的恩宠；

从七月七日长生殿乞巧，

李杨二人便永订誓盟。

美妙的《霓裳》舞刚刚练成，

清亮的歌声还在宫中回响，

战鼓喧腾安禄山兵叛范阳。

御林军护驾至马嵬驿便拒绝前进，

逼迫一代红颜自缢身亡。

明皇继续向西川逃难，

那孤苦的情境令人悲伤，

无奈地下人间两处相隔音容渺茫。

幸亏杨妃游魂忏悔了生前罪过，

她最终登上了仙班。

明皇归来，要把爱妃改葬，

谁料想墓中只剩下她生前常佩戴的香囊。

有织女啊证实他们的爱，

有道士啊传达他们的情，

钿盒、金钗重新给予了明皇。

月宫中二人（相会）重圆，

从此，他们得到了永恒的爱情。

愿那霓裳羽衣舞的遗事，

永远流传在剧场。

（念）：

唐明皇欢好霓裳宴，

杨贵妃魂断渔阳变。

鸿都客引会广寒宫，

织女星盟证长生殿。

注释

[1] 传概：相当于家门引子。传奇第一出开始时，由一个角色（“副末”或者“末”，略似后世的报幕人）上场，说明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剧情大意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后来逐渐成为固定格式。

[2] 连理：即连理枝，枝干连生在一起但不同根的树木。常用来比喻恩爱的夫妻。

[3] 怅：失意，不满。悭（qiān千）：吝、欠缺。

[4] 昭：显明。

[5] 青史：古代在竹简上记事，因此称史书为“青史”。

[6] 总：都。

[7] 先圣：指孔子。郑、卫：指《诗经》中的《郑风》和《卫风》，因郑、卫之诗多写恋情而被封建正统人士视为“淫声”。

[8] 侪（chái柴）：辈。翻宫、徵（zhǐ纸）：制作乐曲。古代音乐的音阶分为宫、商、角、徵、羽，此处用“宫徵”指代乐曲。

[9] 太真外传：即宋代传奇《杨太真外传》，乐史作。这里泛指杨贵妃的故事。杨玉环号太真。

[10] 天宝：唐玄宗年号。明皇：唐玄宗李隆基，因谥号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而被称为唐明皇。

[11] 华清：即华清池，在今陕西省西安临潼区的骊山脚下。赐浴：李隆基赐杨玉环洗浴。

[12] 长生：指长生殿。乞巧：古代每逢七月七日夜里，传说中的牛郎织女相会时，小儿拿纸笔，女子持针线，焚香拜求，希望得到智巧。

[13] 妙舞：指美妙动听的《霓裳羽衣舞》。

[14] 鼙（pí脾）鼓：战鼓。喧阗（tián田）：喧闹声。范阳：唐方镇名。即下场诗中所说的渔阳。天宝元年（742），改幽州节度使为范阳节度使，辖区约当今河北怀来、永清，北京市房山以东和长城以南地区。安禄山时为平卢、河东、范阳三镇节度使，755年冬从范阳起兵反唐。

[15] 马嵬：马嵬坡，在陕西兴平县西。驿：驿站，古代供传递公文或来往官员中途歇宿、换马的地方。六军：军队的统称。此指随驾的御林军。

[16] 红妆：指杨贵妃。

[17] 西川：泛指蜀地。巡幸：本指皇帝出外巡视，这里讳言逃难。

[18] 游魂：指杨玉环飘游不定的魂灵。

[19] 仙籍：指仙位。仙，古代道家方士所幻想的一种超越人间、长生不死的人。

[20] 改葬：因某种原因将死者尸骨移葬它处。

[21] “证合”句：在本剧中为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作证，使二人最终在月宫相会。合，聚会。天孙，神话传说中天帝的孙女儿织女。

[22] “情传”句：指剧中所写道士杨通幽为李、杨传情达意，促使他俩在月宫团圆的情节。羽客：道士。

[23] 钿盒、金钗：唐明皇送给杨贵妃的定情信物，见第二出《定情》。

[24] 月宫会：指李、杨在月宫重圆的情节。见第五十出《重圆》。

[25] 鸿都客：神仙。此指上文所说的“羽客”杨通幽。鸿都，即仙府。广寒宫：即月宫。

[26] 以上四句七言诗，即传奇中所说的“下场诗”。从形式上讲，传奇的每一出结尾都用下场诗来概括该出的大意。它可以由剧作者自己创作，也可以是集句或就前人诗句改易数字而成。《长生殿》除本出外，各出下场诗多非剧作者自撰。凡采自唐诗者，原已注明作者。为了节省篇幅，本书中对下场诗一律只注不译。这里的四句下场诗，从内容上讲，仍是剧情概要，其作用大致相当于杂剧的“题目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