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梅爷的臭苋菜

梅爷家住山后村。那是一个城中村，周围是高高低低的新建住宅楼，只有他所在的寺后村还是零零落落、高高低低的自建民宅。自建民宅有自建民宅的好，房前屋后自然比那新村的地盘多了许多空地。梅爷自从没了那些正经承包地和自留地后，就只好在自己家周围发展生产，开发了鸡零狗碎的地块不够，还利用大大小小捡来的、买来的各种脸盆、花盆、泡沫蛋糕盒，种了许多蔬菜花草。春天种小白菜，夏天种芹菜，秋天种各种花草，菊花、海棠什么的，种什么活什么，而且活得水灵清透、青枝绿叶，比那新村里人家种的，不知道要活泛多少。于是，在离梅爷家不远的早市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不少人围着梅爷买这买那，或者要这要那。因为梅爷的菜是卖的，花草却白送。当然，这白送完全是看他高兴。他看得顺眼的人，他是有啥一定要送你啥，不要他也硬给。他看不顺眼的，任你说破嘴，他睬都不睬。新村的门卫老赵就是他最看不顺眼的一个，梅爷从不拿正眼瞅他。

其实，老赵和梅爷也没啥过节，说起来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梅爷最看不上老赵的，是老赵的鼻子。

老赵是河北人，几年前到余姚，勤奋踏实，新村在前年安排物业管理，他应聘做了这个小区的保安。说是保安，其实就是新村的门卫。梅爷每天进出这个新村，而且梅爷家的几间小房子就挨着新村的大门，也就熟悉了老赵。

5月，梅爷在房前屋后那些小小的地块上施肥种苋菜，那肥料是梅爷从老远的养殖场用小推车拉来的，老赵觉得忒有味道了。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房间正对着那几块施了肥的苋菜地，再说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关了窗睡挺闷，那味儿更让人憋得慌。老赵忍了又忍，想想老人家也不容易，爱种地的人没了地，就像打惯了仗的将军没了枪，憋屈。再说梅爷去年下半年送的海棠，还在老赵窗台上乐呵呵地开着。梅爷昨儿个给的那把芹菜，还在冰箱的碗里剩着没吃完呢，咋好意思说呢？就没有和梅爷说。梅爷每天经过，老赵依旧乐呵呵地和梅爷打招呼。

可到了知了喳喳叫的时候，老赵说什么也忍不下去了。为什么呢？还是因为那气味。这回不是那猪粪味，是那臭苋菜味了。

梅爷种了好多苋菜，屋前的花坛是不用说了，屋后的石板缝、小水缸缝、小屋墙根、围墙外头，凡是有泥的地方都有翠绿的苋菜争先恐后地长出来。到了7月初，苋菜一收割，梅爷就在老赵背后的小房子里腌上了苋菜。老赵起初倒也没啥感觉，就看见梅爷忙忙碌碌地洗菜刷缸，还和梅爷开着说惯了的玩笑。可没过一星期，那气味儿就慢慢过来了。老赵才闻到那气味的时候，怀疑是自己的门卫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臭了，或者是老鼠什么的死在床下了。他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才发觉是从梅爷的小房子里飘过来的气味。那气味一阵重过一阵，让老赵再也忍不住了。他拉住刚刚从门前经过的梅爷，把自己的怀疑说给梅爷听。梅爷打开自己小房子的门，两人进去找，一个说气味好大，熏死人，一个却说啥臭味也没有。最后是做饭时来缸里取臭苋菜的梅奶奶解开了谜底：屋子里是臭苋菜的气味。

以后的几天，老赵差不多天天和梅爷说这事。他要梅爷把那几大缸几小缸臭苋菜换个地方，那臭味他和家人吃不消。可梅爷觉得，臭苋菜的气味那么好闻，老赵的鼻子一定有问题，甚至要老赵带家人都去看医生。有几次，梅爷和老赵都争得脸红脖子粗，各说各的理由。为了这事，新村里的人也参与了这场争论。梅爷的理论很有说服力，臭苋菜是香的，包括和臭苋菜有关的臭冬瓜、臭蒲子、臭香干都香得让人流口水。梅爷的支持者众多，周围很多居民因此免费品尝到了梅爷大缸小缸里的美味臭苋菜。老赵的支持者也不少，不少还是余姚本地人。他们的理论是，臭苋菜是霉菌的产物，不仅臭不可闻，而且有损健康。梅爷气了，他抖索着下巴，拍着自己的瘦胸脯，气哼哼地嚷着：我和老太婆都八十多了，天天吃臭苋菜，咋现在还那么健康呢？

是啊，说臭苋菜有毒，那八十几的老头了，差不多天天吃臭苋菜、臭香干、臭萝卜的，咋还有力气把苋菜种得那么好、腌得那么香呢？人们都这么说。

老赵答不上来。

支持老赵的人们也答不上来。

至今，老赵还在忍受着臭苋菜的臭。不过，有人发现，老赵从菜场悄悄地买了苋菜，再蒸给老婆孩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