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胡佛年幼时最早的印象是关于阳光、绿叶以及他母亲谈论上帝的声音,这一般都是发生在早餐之后的客厅里。他与哥哥塔德会爬上椅子,然后在椅子上悬空着双脚,而他们的父亲则会对着一本黑色封面非常厚的《圣经》,用庄严的声音阅读着。他的母亲则会抱着妹妹梅在膝盖上。接着,他们都会在地毯上下跪,手肘靠着椅子的位置。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母亲就会开始说话。
胡佛并不清楚母亲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母亲说话时的声音是非常好听的。他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了早晨的阳光洒在窗户外面一排排的植物上。阳光在房间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长方形的黑带。阳光洒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刚好照在母亲灰色的衣服与她秀丽的头发上,头发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整个房间显得一片沉静。这样一种沉静、照在树木绿色叶子上的阳光,再加上厨房煮沸的茶壶发出的响声,似乎代表着母亲所谈论的上帝正在他们所处的房间里。这样一种上帝存在的感觉以一种奇特而安静的方式填充着整个房间。
赫伯特·胡佛会不自觉地扭动一下身子,但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只是悄悄地转过头,看看妹妹梅是否还在保持着安静的状态。接着,在听到了移动椅子发出的一阵清脆的声响之后,他们都站起身。胡佛的父亲会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前往工具房,而他的母亲则开始收拾吃完早餐后的碗碟。
“伯蒂,到外面玩吧。”母亲说,“但是千万不要弄湿双脚。”说完,母亲就在胡佛的脖子上缠上一条围巾,帮他系好外套上的纽扣,然后亲吻了一下他。母亲的手是那么灵活与坚定有力,却又是那么温柔,她的眼神里始终透出一种淡淡的笑意。胡佛迅速地扭动着身子,离开了母亲的束缚,因为他想要带上雪橇立即到室外去玩耍。
房子外面有一个很宽阔的庭院。在庭院前面有六棵非常大的枫树,这些枫树的树干会在雪地上形成一片非常大的阴影。在不远处道路的另一边就是一座棕色的房子,当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曾在那里居住。而在更远处则是父亲当年做铁匠时开的铺子,现在依然冒着黑色的浓烟。
雪橇铃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约翰·明索恩乘坐的雪橇在两匹鼻子冒出蒸汽的马的牵引下匆匆经过。胡佛看了一眼约翰叔叔,只见他骑在马背上,身体的力量都集中在手上所拉的缰绳上,另一只手则拿着鞭子,他一脸微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接着,他就在雪中匆忙地离开了。约翰叔叔的马匹是非常狂野的,很难控制,但他却像驾驭风一样驾驭着马匹。当然,对于当时还小的胡佛来说,在雪橇上安装雪橇铃还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
伯蒂从厨房大门里将雪橇拖出来,此时房子的屋檐上都凝结着冰柱。伯蒂戴着露指手套,想要用手去折断冰柱,尝一下冰柱的味道,但母亲禁止他这样做。在房子的后面是一座花园,茫茫的大雪已经掩埋了马铃薯的藤蔓以及葡萄藤蔓。残余的棕色藤蔓也被大雪所覆盖,当他用脚踩上去的时候,可以听到一阵清脆的破裂声。整座房子就在钱伯山的山脚下。伯蒂拖着雪橇,缓慢地沿着小山的斜坡向上走,他那两条很短的小腿只有深深踩在雪地里,才能继续向前。
沉寂的小山因为很多孩子在这里乘坐雪橇往下滑而显得热闹非凡。在这里,伯蒂听到了孩子们的叫喊声和欢笑声,还看到了很多孩子在雪地里打滚的情形,一些小女孩则兴奋地尖叫着。现在,他处于自己的世界里,身边被无数个他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交叉气流所影响,内心感到既恐惧又无比的兴奋。乔治与玛米·库姆斯都在这里,艾提、威利、艾迪·史密斯也在这里,哈利艾特、布兰切与西奥多·迈尔斯以及其他小孩也在这里。在这些孩子当中,伯蒂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也看到了自己不喜欢与之一起玩耍的人——一些个子较大的男孩会用雪来擦拭他的脸,而他的哥哥塔德总是会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的弟弟出头。而很多喜欢告密的小孩在回到家之后都会讲述这些有趣的打架情况。他们会对他大声喊叫,而他也会大声喊回去,接着继续沿着小山山顶走,他的面容始终显得那么沉着冷静,丝毫没有受到其他孩子挑衅的干扰。他的目标就是要到达小山山顶,然后乘坐雪橇立即向下滑。
伯蒂气喘喘地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终于来到了小山顶。他看见下面是一条很长的弯曲滑雪道,这条雪道经过约瑟夫·库克那个没有叶子的果园,然后经过杨木树丛,与其他小孩一起滑过的雪道重合,最后到达一座小桥附近的弯道才停止。伯蒂放下了雪橇,准备全力冲下去,但他突然停下来了。威利·史密斯就站在他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全新雪橇的绳索,这个雪橇涂着红色,闪着亮光漆的光芒,看上去非常结实,并且配有一些钢铁做的钉掌。
“我有这个全新的雪橇。”威利说。伯蒂走上前去,认真地端详着这个新雪橇。
“我的雪橇是我爸爸帮我做的。”伯蒂最后心满意足地回答说。
“我的雪橇有一个全新钢铁做的钉掌。”威利说。
“你的这个雪橇不错。”伯蒂说完,就准备向下滑了。
“你的雪橇没有钢铁做的钉掌。”威利继续说。
“是的。”伯蒂说,“但是,我的雪橇是用铁做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在铁匠铺里工作。”
“我的雪橇才是最好的雪橇,”威利坚持说,“我想要跟你换雪橇。”
“不行。”伯蒂说,“我喜欢我现在的雪橇。”
“即便你给我两个你这样的雪橇,我也不想跟你换。”威利说。
“没有两个这样的雪橇。”伯蒂反驳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喜欢这个雪橇。”
他们的谈话突然出现了暂停。“要是我想跟你交换的话,你会给我什么呢?”威利问道。
“你想要交换什么?你的雪橇也不错呀!”伯蒂说。
到了吃晚餐的时候,伯蒂的母亲来到门廊前看到远处自己的小儿子正在拉着一个表妹往回走,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全新的雪橇。她在枫树下等待着儿子的归来。
“伯蒂,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新雪橇呢?”
“我换的。”伯蒂微笑地对着母亲说,“威利想要交换雪橇,威利更加喜欢我之前的那个雪橇。哦,母亲,你看看,这个雪橇还有钢铁做的真正钉掌呢!”
他们一起走回家。当他们回到家之后,家庭的温馨瞬间让他们将外面的事情抛在脑后。这个家就像一个充满安全感与温暖感觉的源泉,让每个人都想要回来。这里是所有冒险的始点与终点。这个家的温暖感觉让人愉悦,让人不知不觉想要回家。
在这个家里,孩子们都可以自由地走动,去做能让自己感到开心的事情。在一个刮完暴风雪的下午,他们玩得更是非常高兴!附近的表弟表妹都会过来玩耍,他们会在楼梯上你追我赶,发出阵阵的吵闹声与笑声,他们还会玩捉迷藏的游戏,他们会躲在衣柜里或是母亲的衣裙下面,而母亲则安静认真地坐在椅子上进行着缝纫的工作。当孩子们玩累的时候,她就会拿出饼干罐,或是从地窖里拿出一些冷冻的苹果给孩子们吃。
这个家庭的核心就是胡佛的母亲。她就像阳光或是空气那样照耀着这个家庭,母亲的存在也是他那个坚定与不可改变世界的一部分。他从来都无法想象没有了母亲的世界或是任何情景会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母亲不仅是一位帮他洗澡、穿衣服或是安慰他的人,更是代表着一种秩序、平静与美好,而这些都是人生建立的基础。他能从母亲的身上看到一股光芒,这样的光芒从她的微笑中绽放出来,从她那双纤弱的手流露出来,从她那棕色头发的光泽中流露出来,从她穿着的那件干净的长袍中流露出来。在胡佛眼中,母亲就是耶稣基督的化身。
母亲经常会跟他讲伯利恒孩子的故事。母亲会跟他说善良的牧羊人会让人躺在绿色的牧场上,然后引领着他们走到静水的旁边。母亲会跟他说耶稣基督的触摸会让生病的人身体痊愈,会让那些失明之人恢复视力。母亲还告诉他,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难时所做出的牺牲的故事。母亲所说的这些故事都让他年幼的心灵隐约感觉到过去的世界与未来的世界,让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循环之外的其他世界。他知道了以利亚与母熊的故事,知道了以利沙驾驶着熊熊燃烧的二轮战车的故事,知道了有关所罗门、大卫王与诺亚的故事。但在年幼的胡佛心中,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基督”,这个“基督”就是他母亲经常谈论的,正是他的善意与牺牲才让众人得到拯救。正是这样一位“基督”才让母亲的脸上长挂笑容,让她的眼神充满了光芒。这就像阳光一样永恒存在的事实,谁也不会对此心存怀疑,而只能与这样的信念相伴。
在周日那天,胡佛与塔德在洗浴之后穿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然后安静地步行到了他们认为上帝存在的教堂。他们不喜欢来这里,他们更想要穿着平时的衣服到拉班叔叔那个堆满干草的谷仓里玩耍,或是与表弟表妹们爬到小山上玩耍。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总是无法遂他们的心意。在周日这天,全村的人几乎都前往教堂进行礼拜。
教堂的占地面积很大。在教堂旁边有一片教堂墓地,那里是曾祖父杰西·胡佛与外祖父西奥多·明索恩埋葬的地方。一想到这个事实,就让胡佛感到毛骨悚然却又充满诱惑力。很多人都沿着两旁种满树木的大街来到这里,乘坐轻型马车前来的人也显得非常安静。很多叔叔阿姨、表弟表妹们都已经过来了,他们的马匹就拴在教堂后面的小屋里。胡佛看到了祖父艾利与叔祖父威廉以及叔叔本杰明·迈尔斯,他还看到了外祖母明索恩,她就像一个戴着灰色软帽与系着围巾的小矮人,在她旁边站着的是潘恩叔叔。来自乡村的表弟表妹们也在那里。他能够跟他们说很多有趣的事情,也能够听到很多新奇的事情。但这一天是周末,孩子们都被父母严加看管,因此他们只能沉默不语。他们的嘴巴必须要像老鹰的嘴唇那样被封住一样保持沉默。即便是大人们也没怎么说话,即便是说话也用非常轻的语气。
“赫尔达,很高兴见到你。”
“母亲,你身体还好吗?”
“上帝的仁慈始终保护着我。”
胡佛的母亲用手抱着妹妹梅,接着与外祖母一起走进了专属女性的教堂通道。但是,胡佛作为男性,只能与塔德以及父亲一起通过专属男性的通道进入教堂。胡佛很快就爬上了教堂的椅子,透过高高的隔离区看到了一排排的女性都戴着软帽,身体微微向前倾,看不到她们的容貌。他看到母亲与其他女性都安静地坐在那里。在这之前,她应该看到了隔离区这边的自己吧。于是,他努力挪到了塔德旁边,就看不到母亲了。
他坐在一张又高又坚硬的长凳上,看着自己的叔祖父约翰·杨格,只见叔祖父正与其他长辈坐在那里。他们都是留着长胡须的严肃之人,坐在教堂最后面的四排长凳上,其中每一排长凳的高度都有些区别,因此他只能看到他们那一张张庄严的脸。对年幼的胡佛来说,他认为上帝就是留着长胡须、表情严肃而且从来都不微笑的人。接着,脚步拖曳的声音消失了,安静弥漫在整个教堂里。
这样的安静就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胡佛的心头,让他觉得难受,最终觉得无法忍受。胡佛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其他人都是一脸专注严肃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教堂的天花板,认真端详着教堂墙壁上的细缝。他的双腿开始觉得疼痛。突然之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身旁的大人们都用力地站起来,他因为身材矮小,靴子触碰到地面时发出了一阵声响。父亲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感到非常羞愧。他立即挺直身体站立起来。安静继续弥漫着整个教堂。
接着,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因为男女座位之间的那道隔离板,他看不到母亲的样子,但他能看到长辈的脸都望着远处,那就是母亲发表演说的地方。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虽然当时看不到母亲的样子,但他能够感受到母亲的精神力量。母亲的话语跨越了挡板,正在谈论着耶稣基督。母亲说,耶稣基督是仁慈的,他的爱意始终都包围着我们,因此我们必须要尽心尽力地服务于他,爱着他,活在耶稣基督的影响下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感觉,能让人获得一种超乎想象的平和感。
母亲的演说结束了,教堂里又沉默了,这样的沉默似乎要持续到永远,这样一种看似无限的沉闷感觉沉重地压在胡佛的心灵上,他的身体也不再感到疼痛了,他的心智开始变得麻木,他对本杰明·温特斯在教堂里似乎要入睡的情景也失去了兴趣。他的双眼再也不会无聊地看着教堂墙壁的各种细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长凳上。
当这样一种麻木的感觉最终消失的时候,他只是从长凳上滑下来,跟随着父亲走到外面那个充满喧嚣与活力的世界。他就像一个被释放的囚犯重新获得了自由。
在教堂前面的树木下,很多家庭都在重新聚集起来,他们都安静地分享着眼下这一轻松愉悦的时刻。大人们都面带微笑,不时地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谈论着刚才的仪式、天气状况或是庄稼的情况。胡佛的父亲将在外祖母手臂中沉睡的妹妹梅抱过来,放在肩膀上让她继续睡。母亲显得神采奕奕,胡佛知道母亲刚才在演说中已经被耶稣基督的精神感染到了。胡佛立即过去与自己的表弟表妹们见面,听到了乔治最近刚刚得到了一个浣熊玩具,并且他的父亲还承诺要给他买一把专门用于狩猎的枪。这些男孩都站在一起,谈论着这件事,眼神都显得炯炯有神。他们都想要立即奔跑、跳跃或是大声地喊叫,为自己能够离开教堂的束缚而感到无比高兴,他们都对刚才在大人们监管下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的事感到非常厌烦。
胡佛也有自己要做的任务,他要将木材装满木材箱,在夏天的时候到花园里除草,还有其他零碎的杂活要做。对他来说,玩耍的事情必须要先放在一边,他必须要首先洗干净脸与双手,他的衣服必须要保持干净与整齐。他必须要始终说实话,遵从父母的教导,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给予大人们一些帮助。这些事情都是必须要做的,因为做好这些事情能让他感到高兴,让他的内心升腾起快乐的光芒。在他的意识里,在天国的世界里,一种更为宏大与模糊的幸福感正在等待着他。
当他完成这些任务之后,总是要去玩耍一下的。他会尽情地奔跑、跳跃与喊叫。冬天的时候,他可以爬上小山向下滑雪;在春天树液从树皮上流出来的时候,男孩们都会将这些树液收集起来,用来制作枫叶糖浆。那些个子较高的男孩会在树木南面的树干上钻一个小洞,然后在树干上挂一个提桶,在树下生一堆火,然后等待着树液滴下来。伯蒂在这里忙上忙下的,帮助他们清空提桶里面的树液,搅拌与蒸煮这些糖浆,或是帮忙捡来木柴。最后,他们会拿来汤勺,吃着锅里煮沸的热腾腾的糖浆。附近有一条小溪,他们还会用一条弯曲的木棍连接着一个钓钩,在钓钩上挂着一条蚯蚓,有时他们能够钓到五英寸长的鲶鱼。有时,他们还会到拉班叔叔的那个谷仓里玩耍,阳光透过谷仓的裂缝投射进来,照在里面的干草堆里,可以看到草堆上冒出一阵阵灰尘。他们还会从竹筏上跳进河里游泳,而那些表妹们则会大声尖叫,用手遮住眼。也许,对伯蒂来说,最好玩的还是父亲之前那个打铁的铺子。
铁铺是一栋比较大的建筑,旁边还有一个堆满灰尘的庭院,庭院里堆满了各种工具以及农用机械。对年幼的胡佛来说,这些工具是非常具有吸引力与诱惑力的。父亲经常会不厌其烦地解释一些全新机械运转的缘由,向他展示到底是什么让引擎转动的,讲述轮子与看似没有尽头的传送带是如何传送能量的。最让他兴奋的是,父亲之前还购买与组装一个全新的工具,这个工具在当年那个夏天在附近还造成了一定的轰动——这台机器可以将倒钩放在围栏铁丝上。
很多人从好几里外赶来看这台机器,并且谈论这台机器的用处。这台机器只要稍微急拉一下,就能从线轴里将线伸展出来,而在另一边,铁丝则会从一个尖锐的叉状物里出来,断断续续地对此进行包裹。很多农民都过来观看,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现代技术发展的速度让他们感到震惊。在几个小时之内,这台机器做出的栅栏需要一个男人花几个星期才能做好。人们在使用这台机器的时候,只需要设定好木桩,然后延伸铁丝,那么农场的栅栏很快就会做好。
更多保守的人则反对这种刚出现的发明。他们说当铁丝生锈之后,叉状物就会变松。他们这样的质疑是没错的。两条线串起来的铁丝网在那个时代还是人们所没有想到的。杰西·胡佛想要在自己的铁铺里改进这个机械,就想到了用焦油覆盖在铁丝上面,延缓铁丝生锈的速度。于是,在庭院里,他生起了一堆火,烧着一大壶的焦油,然后把卷轴线放进去。对于当时的胡佛来说,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一天,当胡佛站在水壶旁边,一个问题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要是将一根燃烧的木棍放在焦油上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焦油是否与水有着相同的属性呢?焦油能否将火焰灭掉呢?如果焦油不能将火灭掉的话,那么焦油与火接触之后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呢?在他之前所掌握的一切知识当中,都找不到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与信息可以帮助解答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焦油所具有的属性是未知的,焦油有可能产生任何一种反应。
他想要向其他人请教这个问题,但他却找不到这样的人。他的父亲当时正在铁铺里忙活着,之前雇用的工人也已经离开了。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解答这个问题。水壶旁边那些黑色的块状物体在移动的时候会变得肿胀起来,在其表面上会闪动奇怪的颜色。对于当时的胡佛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神秘,那么具有挑战性。焦油到底有什么属性呢?他蹲下身子,靠在火箱旁边,取出了一条燃烧着的长木棍。他站起身,在那一瞬间,一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控制着他的双手。正是这样一种恐惧的感觉让先驱者们敢于去探寻广阔未知的世界。接着,他做出一个勇敢的身体姿态,将燃烧的木棍放在水壶旁边的焦油上。
在那极为短暂的瞬间里,水壶似乎也屏住了“气息”,接着缓缓地变成了一堆剧烈燃烧的红色火焰。这一切来得太快,就像魔术一样,整个屋子的上空都被浓厚的黑色烟雾所覆盖。浓烟让他呛了几口,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叫,接着迅速跑出了房间,遇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其他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之后都显得惊慌失措。
他看到很多大人手里提着水桶爬上楼梯,看到了木瓦屋顶上也冒着火焰,一团团红色的火焰正沿着屋檐在蔓延。一堆人正从铁铺里走出来,前去水泵那里抽水,很多人都提着半满的水桶前来灭火。他看到了自己父亲,只见他在屋顶上被浓烟熏黑了,正在用一个湿麻布袋灭火。他想要上去帮忙,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此时,母亲虽然脸色苍白,但依然非常冷静地将他带走了。他也没有任何反抗就与母亲走开了。
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听到父亲谈论着铁铺乃至整个城镇都得到拯救的事情。父亲认为,这场大火可能是因为没有人照看水壶旁边的焦油所引起的。胡佛没有说话。如果有人向他问起这件事的话,他肯定会说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没有人向他问起。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吃饭。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遗憾,为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后果感到恐惧,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感到高兴的。他就是怀着这样奇怪复杂的心情上床的,直到深夜都还没有睡去,他听到了螽斯在窗外野生的海棠树上发出的声响。他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这件事所带来的震撼依然影响着他的神经,这种“做错事”的心理依然压在他的良知上,但是他的本意绝对不是想要造成这样的后果。他只是在无知的情况下进行了这样一个实验,虽然这样的实验的结果并不完全是让人感到沮丧的。
“无论怎么说,我都知道了焦油有怎样的属性。”他想,“我是凭借自己的实验去了解的。”胡佛心想,要是自己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是否会遭受一些惩罚呢。但是他决定最好将这件事情放在心底,在接下来的40年时间里,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周末的时候,他们又来到教堂进行礼拜。在习惯性的沉默之后,一位男子站起身开始发表演说。他是一位刚刚从东边来到此处的陌生男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此人有着一双黑眼睛,目光显得非常锐利,他的脸颊有点凹陷,但是他的声音却震撼着教堂里的每个人。他谈论到了罪恶与地狱的情景,说在地狱的世界里,蠕虫永远都不会死去。他还说,聆听他布道演说的人都已经被魔鬼撒旦所迷惑了,上帝希望他们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赶紧忏悔。他的双眼充满了一种让人恐怖的严肃感觉,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坚定,就像那些之前参与了扑灭焦油引起大火的人那样。
当他完成演说之后,他用手擦拭着前额上的汗珠,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说:“上帝要求我说出这些话,我的朋友们,从明天开始,我将会开始一系列的布道演说。”说完,他走下了讲台。
当他站起身,走出教堂的时候,教堂里的人都开始聚在一起与女人们一起严肃地讨论。孩子们则睁大眼睛,安静地站在父母旁边,听着一些让他们感到费解的话。
打那之后,情况就变得与之前再也不同了。无论在大街上还是在家里,人们所谈论的都是那位陌生人以及他所发表演说的内容。在父亲的铁铺里,农民们再也不是像之前那样微笑地过来。他们都围在一起,表情严肃地大声争论着这些诸如“罪恶的定罪”或是“神圣化”的全新问题。父亲的眼神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在半夜的时候,他与母亲都会谈论这些事情并且一起祈祷。每天晚上,那位名叫大卫·厄普德格拉夫的人都会在教堂里发表演说。他谈论了罪恶与上帝的问题,等等。他还说人们的心灵已经变得极为邪恶了,他们的双脚已经走在通向地狱的道路上了,并且恳求人们能够遵循得到拯救的道路。很多女人在听到演说之后都纷纷啜泣,很多男人则掩面叹息。
这种狂热的宗教情感甚至一度掩盖了孩子们玩耍的天性。在街角的地方,很多男孩都会聚在一起貌似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据说,过去那种崇拜上帝的陈旧方法是错误的。厄普德格拉夫是上帝派来的,专门告知人们这些事实。他说,过去崇拜上帝的方式是毫无生命力的,这样的崇拜方式是无法将上帝真正的精神传递到每个人身上的。很多家庭都因为这些宗教问题而出现了意见上的分歧,一个男孩的祖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哭泣与祈祷,因为她的女儿相信厄普德格拉夫的话。另一个男孩成年的哥哥则因为父亲的愤怒而离家出走。很多家庭主妇都在晚上双膝跪地祈祷自己的丈夫能够重新见到上帝的光明,从而得到拯救。在那段时间里,维系整个村子牢固的基础正在慢慢地坍塌。
但是,胡佛的家依然是一个安全温馨的避风港湾,这是任何宗教教义都无法入侵的。母亲依然温柔地对待着自己的孩子,父亲依然显得非常友善。虽然他们在祈祷的时候会更加严肃,祈祷的时间也变得更长一些,但是他们依然在心底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经历了这样的风波,但是胡佛的家依然显得岿然不动,有时甚至会因为这次有关宗教方面的讨论而变得更加坚定与团结。那位陌生人给胡佛的母亲带来了宗教层面上的快乐,她说自己找到了精神层面上的乐趣。她觉得自己已经“神圣化”了,以后再也不会遭遇任何罪恶了。对年幼的胡佛来说,这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但对他的母亲来说,这意味着她能够更加接近上帝,让她更愿意投入到服务别人的行动当中。胡佛正是从母亲的言行当中看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在他看来,人们可以有很多种崇拜上帝的方式,人们也能以不同的方式去践行上帝的理念。但是,不管遭受怎样的思想冲击,他的母亲依然是一位坚定虔诚的基督徒。
教堂的布置方面也出现了变化。男女之间的隔离挡板被取走了,添加了一个管风琴。在礼拜仪式的时候,唱诗班的人会歌唱赞歌,一位牧师会站在讲台上发表布道演说。现在,周末也有了一个全新的称呼,被称为周日,剩余的六天都有了各自全新的名称。这些全新使用的单词听上去非常古怪,但说出这些单词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但在那些离开教堂,建立属于教派的教堂的大人面前,最好还是别说这些话。这些人依然按照之前的方式用隔离挡板将男女分开,以这样的方式去崇拜上帝。因此,胡佛不仅从父亲那里学到了“更加简洁的语言”,还学到了另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是大卫·厄普德格拉夫所带来的。
家庭之外的其他所有事情几乎都发生了变化,就像一块磐石旁边的涡流在不断转动。拉班叔叔与艾格尼丝阿姨以及他的表弟们都前往了一个印第安人领地的地方。外祖父伊利从哈丁郡回来了,开了一间水泵厂。水泵这种全新发明让农民在干起农活的时候方便了许多。班纳贾奇叔叔也有这样一个水泵,很快这样的水泵在其他地方都出现了,很多家畜都知道如何通过水泵来取水喝。羊群都会站在一个木制的平板上,然后通过自身的体重去压中立板,这样的话,水自然会从水槽上流出来。当它们喝饱之后就可以走开,平板自然会升上去,等待着下一只羊踩在上面。
外祖父的水泵厂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地方,那里有木匠的长凳,还有熔炉,六到七个农民的儿子都不想继续留在之前的农舍里,都想按照外祖父的指引来这里工作。这有点像是一座成人学校,也有点像父亲的铁铺。当他们一起用长柄勺从水桶里取水的时候,他们都会站在一个角落的刨花堆里一起协作。这些都是个子较高、满脸笑容的男孩,他们彼此叫着对方的名字,有时在中午的时候会进行一场摔跤友谊赛,为他们在水泵厂里抽出来的水量感到自豪。
他们送给胡佛一把短柄小斧头来玩耍。当胡佛用这把斧头砍断木棍之后,他又尝试用斧头去砍钢铁,发现斧头砍不断钢铁,于是就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一块砖头上,然后用斧头来切自己的手指,想看看能否切开。当他刚开始切的时候,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惊恐地叫了起来。鲜红的血从他的食指上流出来,还染红了他的衣服。但是血却一直在流,无法止住。谁对此都没有办法,最后,外祖父像抱婴儿那样一把将他抱起来,抱到约翰医生的诊所。
“坐着别动。”约翰叔叔严肃地说。此时,胡佛安静地坐着,还在不停地啜泣。接着,约翰叔叔就用针线将他的伤口缝好,然后用绷带缠住。“年轻人,你差点将自己的手指切掉了。”约翰叔叔说,“但你是一个勇敢的男孩,这是一分钱,拿去买糖果吃吧。但你要记住,以后不要继续玩斧头了。”胡佛食指上的那个伤疤始终让他想起约翰叔叔的这些话。在这之后,他依然还会拿斧头来玩耍,只是他知道了斧头的危险性,也知道了如何控制这种危险。
整个冬天,他都在学校里上学,并在拉班叔叔重新来到这里的时候,顺利完成了学前班的课程。胡佛被告知他要到印第安人领地那里去拜访他的表弟们。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他们坐了好几天的火车,看到了车窗外的田野、森林与城镇。下了火车之后,他们乘坐着驿站马车经过了一个个到处都有山丘的乡村,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大路旁边的一座巨大的石屋,在这里看到了艾格尼丝阿姨、布兰奇、哈利艾特以及西奥多·迈尔斯,他们还是如之前在西布朗奇时候的样子。这里距离他父母所在的地方已经很远了。但是,他成功地掩饰了内心的想家之情。
表弟表妹们都对胡佛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他们一起欢笑,一起玩耍,虽然胡佛当时并不知道那些笑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们都在隐瞒着一些事情。他们让他看一些狗、猫与小鸡,他们一起蹚过小溪。突然,他们把他带到拉班叔叔办公室的拐角处,在那的一棵橡树下住着一个印第安人。
这个印第安人个子很高,皮革颜色的皮肤让他显得很吓人。他穿着红橙色的毛毯式的衣服遮住了他的手臂,他那双黑色眼睛上方的头发插着很长的羽毛,而一些看上去让人害怕的鸟兽颈毛则插在他的后背上。这个印第安人像幽灵一样出现,让惊恐的胡佛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他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这肯定就是约瑟夫酋长了,那位可怕的印第安人在很久之前曾出现在西布朗奇的讲台上,开了几枪,最后塔德在回家之后还一直惊恐地哭喊着。塔德在那次事件里没有受到伤害,父亲当时跑过去将他救了出来。但是,现在没有谁可以去救他了。表弟表妹们都在他身后不停地向后退,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这个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则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他站在原地,将喉咙里的口水咽下去,接着勇敢地向前走,用颤抖的声音礼貌地说:“你好吗?”
表弟表妹们发出了一阵失望的惊恐声,这在他听来就像是音乐那样动听,但他依然面不改色。他双脚稍微分开地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位印第安人。“你头上的那些羽毛是什么鸟的羽毛呢?”他最后问道。这位印第安人只是咕哝了一声,一直没有回答。半个小时之后,这位印第安人递给了他一根带状的羽毛,上面镶嵌着珍珠似的东西。
胡佛在拉班叔叔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广阔的平原地区以及西布朗奇绿树成荫的街道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美梦。他现在活在了一个有树有山的世界里,而且印第安人在这里也有一座简陋的小屋,他捡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在小溪边与山上有很多有趣的岩石,还有一种被称为打火石的岩石能够做成箭头,还有一种被称为砂岩的砂砾,还有一种被称为龙骨的岩石,能够像粉笔那样画线。这里有很多像石螺一样的有趣岩石,还有一些岩石会反射太阳的光线,而其他一些岩石的大小与形状则与铁螺钉相差无几。这些岩石激发了他无穷的想象力。谁也没有告诉他这些岩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这些岩石的形状是千奇百怪的。
他与表弟表妹们玩得很开心。在夜幕降临之后,一种孤独的情感涌上了他的心头,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掩饰这种情感。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正在等待着他,他们对他的爱肯定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他想要在未来的某天回到他们的怀抱。这一天也终于到来了。驿站马车来到了拉班叔叔这里,他与所有的表弟表妹们道别。艾格尼丝阿姨、拉班叔叔都将胡佛放在他们家里的箱子搬出来。拉班叔叔走到门口,大声地说:
“胡佛,你的箱子都装了些什么呢?我简直搬不动这些箱子。”
箱子里面装的是胡佛收集的各种心爱的岩石。在这里的每个白天,他都出去外面收集岩石,比较、选择与打包这些岩石。在艾格尼丝阿姨帮他将衣服打包之后,他将这些衣服从箱子里取出来,腾出更多空间来填充岩石。他想要将这些岩石带回去。对他来说,这些岩石是极为重要的。难道拉班叔叔不知道这些岩石的极端重要性吗?胡佛站在马车旁边,无奈地看着这些箱子被打开,里面的岩石被取出来,诸如内裤以及夹克等衣服重新放进去。
“胡佛,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你不能将这些岩石都带走。这是不可能的。这些岩石实在是太重了。”
胡佛的眼睛不争气地湿润了,他的内心非常挣扎,最后只能选择放弃自己这些心爱的岩石。此时,马车正在等待,叔叔的权威不允许他继续耽搁。他只能盲目地选择了一些岩石,似乎是被无法阻挡的命运所控制。他不得不要与自己这么久收集到的“财富”说再见。
“那些都是非常怪异的岩石!”当他跟母亲说起这件事之后抱怨说。“母亲,那些岩石是这样子的……”胡佛不停地谈论着,直到最后困意袭来。当他第二天在那张熟悉的床上醒来的时候,他看到窗外的花园与海棠树。
家门前枫树的叶子变得红彤彤的,大街上都飘落着黄色的落叶。当他与塔德用书包背着书本与小块的板岩去上学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他现在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了。当他在石板上算数或是用脚趾踩在地面的细缝时,这让他感觉时间过得非常快。他对于上学并不是很在意,他能够很好地适应学校里的环境。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学校这个全新的环境。他与老师相处得很好,在课间的时候与同学也相处得不错。他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他一定会上大学的,正如约翰·明索恩与佩恩叔叔那样子上大学的。父亲与母亲也一直希望他能够上大学,因此他必须要在学习这方面下苦功夫。
在下午四点的时候,他会高兴地到人行道清扫落叶,或是淘气地用棍子敲打着尖桩篱栅。他喜欢用耙子在庭院里打扫,将花园里枯死的树叶清理干净,然后将这些树木与叶子都集中起来。在晚饭之后,他的父亲会用这些树叶点燃篝火,清冷的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燃烧叶子的味道。接着,天空会降雪,他们会在周六下午的时候再次到外面滑雪,他已经很久没有滑雪了。年幼的胡佛开始感觉到四季的更替与流转,感觉这就像一个稳定的宇宙里出现的一首颂歌。
在圣诞节假期到来之前,一件出其不意的事情打破了之前每天上课的常规。他的父亲身患重病,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叔祖父班纳贾奇在周六从县镇里赶过来,提出要将胡佛等几个孩子带到他家暂住一段时间。
“赫尔达,在杰西养病期间,我想帮你照顾这些孩子。”他说,“我们只会让他们离开几天时间而已”。因此,在胡佛等孩子被母亲告知要多穿衣服以及要乖乖听话之后,他们坐上了马车的座位,用野牛皮之类的车毯紧紧地裹着大腿,然后高兴地向母亲道别。
到班纳贾奇叔叔家里做客始终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里有许多漫游者,还有一些想要捕猎兔子的猎人,这里还有浣熊——这种最爱干净的动物。胡佛想要哄骗一只小浣熊吃一点食物。这里还有一个很大的谷仓,他可以用耙子将干草叉到马槽上,观察乔治挤羊奶,然后用小碟子将一些水喂给那些饥饿的猫咪喝。在木柴间,有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头鹰正在抖动着灰色的羽毛,眨着眼。只要一有什么动静,猫头鹰的眼珠就会朝着那个方向转动。胡佛曾经花了几个小时不停地对着猫头鹰绕圈子,他原本以为这样做的话会让猫头鹰扭转自己的脖子。
在长长的谷仓小棚里,班纳贾奇叔叔正在剥玉米,用套在手掌上的剥壳挂钩将玉米的皮剥去。当独轮手推车装满了剥好的玉米,男孩们就会一起推着手推车前往谷仓,然后将车里一大堆黄色的玉米都倒在地上。接着,他们会将一些木柴搬进去,用脚在厨房大门外面的雪地上做出标记,然后将他们双手抱着的木柴放进一个在炉火旁的大木箱里,叔祖母艾拉正是用这炉火将油锅里的油煮沸,然后炸圈饼的。过来这边玩耍的后辈们都要过来看看曾祖母丽贝卡,与她闲聊一会儿。
曾祖母丽贝卡此时已经80岁了,独自一人住在一个房间里。她住在房屋的另一端。当有人过来拜访她的时候,首先要敲一下她客厅的大门,然后等着她说:“进来吧。”当前来拜访的人打开大门之后,可以看到这个小房间显得非常干净。窗边摆满了盆栽的天竺葵与秋海棠。曾祖母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松弛的下巴上缠着一条干净的方围巾,坐在一把摇椅上,前后缓慢地摇动着。桌子上放着一本《圣经》,上面还有一些缝补衣服所用的各种颜色的针线。她站起身取了两个针线,然后放在一起,接着将线往针孔里串进去。她那双粗糙的手还是比较灵活的,在穿完针线之后,就在膝盖上开始对布料进行拼缝。她就是这样一边忙活,一边透过眼镜看着你。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她的双手显得那么灵活与迅速。
“你乖不乖呀?”她用友善的声音问道。对年幼的胡佛来说,过来拜访曾祖母会让他感到有点敬畏,但这样的感觉之后想起来却是非常愉悦的。
在晚上的时候,男孩们都会在一个大厨房里对玉米进行剥皮,而艾拉阿姨会用海绵贴准备做面包,班纳贾奇叔叔则戴上眼镜,安静地阅读着报纸。接着,他们会打着哈欠,一步步地走上冰冷的楼梯,回到房间里盖着那张羽毛褥垫睡觉。
房间大门外的敲门声将他惊醒了。当时,整个房间还是一片漆黑的。不知为何,这样的敲门声让他感到恐惧。房间里有人来回走动发出的声响。最后,有人打开了他的房间大门,点燃了一根火柴。是班纳贾奇叔叔过来了,他说:“在吗?”
“杰西现在病得很重,我过来将他的孩子接回去。”
煤油灯发出的光亮刺痛着他的眼睛。在半黑暗当中,他挣扎着穿上了不搭配的衣服,找不到衣服上的纽扣。他没有哭,但他感到非常恐惧。塔德已经差不多穿好外套了,用一条围巾缠在脖子上,围巾裹住了脸的一部分。
接着,他们上了一辆双轮单座轻马车。月光照在地面上显得一片惨白,天空则布满了繁星,而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则在飞驰着。但是,整个天空与田野乃至这辆马车都似乎在这冰冷的恐惧感觉中停顿了。这种停顿的感觉似乎持续了几个小时、几年直到永远。这条被月光照白的道路不断在车轮的碾轧下后退,马匹在飞驰,而时间则似乎停止了转动。这趟旅程似乎没有尽头。
这趟旅程终于结束了。他下了马车,匆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家里的每扇窗户都散发出黄色的灯光。客厅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当他看到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的脸色非常苍白,没有一丝笑容,但她依然显得那么平静。年幼的胡佛似乎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了。
“主赐予了我们一些东西,主又拿走了这些东西。愿主保佑吧!”外祖母明索恩说。胡佛母亲的脸依然是那么沉静与苍白,知道了当时胡佛只能模糊理解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哭泣,因为他想要回自己的父亲,他不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这个家一半的支柱已经坍塌了。他的父亲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因此他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在枫树下,他曾经看到过父亲从铁铺里走出来。在客厅里,他们曾坐在一起。在餐桌上,父亲始终都坐在他隔壁的位置。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空虚。这种空虚的感觉就像一种持续存在的东西,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种空虚的存在。这就像一阵冷风,因此他必须要投入到母亲的怀抱才能抵御这样寒冷的感觉。父亲去世之后,胡佛经常与母亲聊天,好让母亲不需要忍受这种安静所带来的痛苦。但是,父亲离世所留下的空缺始终是存在的,这让年幼的胡佛感到恐惧。他感觉到自己无法长久地拥有任何一样东西了。
当他熬过了父亲离世的那段煎熬期之后,他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他每天照常去上学,放学后他每天都要准时回家。他想要回家,因为母亲就在家里。母亲与哥哥塔德、妹妹梅与他都在一起,父亲则在天国里看着他们,想必父亲在那里也会感到非常快乐的。当然这与父亲还在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但上帝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安排。其他的事情都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铁铺被出售了。
母亲努力工作攒钱,好让孩子们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一天下午,母亲在客厅与外祖母明索恩谈到了这个问题。她突然站起身,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必须要尽可能地节约每一分钱,”她说,“让我的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
外祖母明索恩平静地说:“赫尔达,你说得对。上帝会帮助你的,正如他当年帮助我一样。你肯定会找到办法的。”
在学期结束没多久,一些孩子就到田野里找寻草莓了。他与塔德都请求母亲也让他们去这样做,母亲对此表示同意。于是,胡佛就开始自己赚钱了。
每天早上,当青草还沾满露水的时候,他们就来到了汤普森·沃克在这个城镇另一端的果园。这里的草莓都是一排排生长的,一些很短的藤蔓会交叉起来。在平展的叶子下面,草莓成堆地生长。你可以将叶子拨开来找寻这些草莓。在采摘草莓的时候,绝对不能将草莓的根茎拔出来,绿色叶子上的“小盖”必须要保存下来。因此,在采摘的时候,必须要用拇指与指甲轻轻地采摘。没过多久,太阳发出的猛烈阳光就照在他们的后背上,他们的后背也因为长时间的弯腰而变得酸痛。一些草莓叶子上会沾着一些硬壳的五角形小虫,据说这种小虫爬过的草莓都会变得苦涩。在炎热阳光的照射下,草莓的叶子发出一阵阵香气。一个上午的工作时间并不短,而下午的工作时间则更长一些。尽管如此辛苦,但是采摘一夸脱容量的草莓能让他们赚到2.5美分的收入。
当果园里的成熟草莓都采摘完之后,他会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家,虽然觉得很累,但他的内心感到很满足。在第二天的早上,有更多的草莓会成熟。在晚餐之后,他会计算自己这一天赚到的钱。在整个采摘季节里,他一共采摘了220夸脱的草莓,赚了5.5美元。他将这些钱全部给了母亲,用于支付他上学读书所需要的费用。
在完成这些杂活之后,他心满意足地开始了夏天的玩耍。这是一个他永远都难以忘怀的夏天,因为他像一个印第安人那样度过了每一天。本杰明·迈尔斯叔叔住在一间大房子里,他开办的印第安人学校得到了政府的资助,这所学校有十几个印第安女生,还有5个印第安男孩。本杰明叔叔决定让塔德与他和其他3个留在学校里的印第安男孩一起度过这个暑假。
他的内心对这样的安排感到非常高兴。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他之前在拉班叔叔那里已经见过印第安人了,这让他在面对印第安人的时候不会再感到害怕。因此,他已经算得上在这方面有足够的经验了。此时的他已经能够以平等的身份与这些大男孩们一起玩耍了。他与塔德以及另外3个印第安男孩一起玩耍,整个夏天几乎都在村里村外玩耍。
在这个夏天,他们过着一种“秘密”的生活。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在道路上或是开阔的田野里玩耍了。他们潜伏在水沟与小溪旁边,他们会在农民不察觉的情况穿过叶子茂密的玉米地。他们明白了沿着马车路前进的话会让“敌人”轻易地发现。胡佛学会了如何用专业的眼光去观察这一切,然后向其他等待的勇敢孩子报告说,叔祖父威廉·迈尔斯刚刚经过了那条路,因此建议“后撤”。他掌握了在被雨水淋湿的木头上取火的技能,知道如何跟踪野生蜜蜂前往它们的蜂巢,也知道了在被蜜蜂蜇了之后该如何处理。他学会了如何制造重量恰当的箭头,知道如何用草烟去装饰箭头,知道如何在不需要与农民进行商量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去获得一些稻草。他曾经与小伙伴们一起来到镇上,从一位迷惑不解的屠夫那里得到了一条牛筋,因为牛筋对于“野蛮人”的生存是极为重要的。后来,他们在马特斯·拉尔森玉米地捕猎野鸡的时候,他发现牛筋做成的那种弹弓要比任何弓箭都更加有效。
在那个时候,建造一个秘密的见面场所的想法已经成型。他在这个“野蛮人”组织里的地位已经得到了认可。他们一起探寻“小树丛”,参与了接下来一系列激烈的辩论。他们决定前往一片茂密的榛树丛,最后在不发出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负责帮忙收集水,切断一些小树苗。这些工作都必须要无声无息地进行,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件事。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他们就要遭受严厉的惩罚,因此他们都必须要保守秘密。他们想出了一套通过鸟叫的方式作为信号去告知附近的人。在一片榛树丛林里,他们能够以印第安人独特的方式加以隐藏。最后,他们建造了两座能够遮风挡雨的简陋小屋,这座小屋的面积是8英尺乘以8英尺,用树叶与树枝作为围墙,而树皮则作为屋顶。
只有他们五个人知道这两座简陋小屋,甚至连胡佛的母亲都不知道。在树皮屋顶下面,他们经常进行一些“秘密会议”。他们会将采摘的苹果放在这里,将一些坚果以及野生的李子藏在这里。塔德与他还会将一些他们从铁路路堤收集到的有趣石头放在这里。在紧急情况下,偷来的苹果可以藏在沙砾下面。这里还有很多形状奇怪的石头——其中就包括玛瑙石,还有一些像是木材的石头,也有一些坚硬的白色石头,其他一些石头有色彩的纹路。
即便是这些印第安男孩也不知道这些奇怪的石头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石头上会有星星般的形状或是条带的形状。但是,在塔德因为牙痛去看牙医回来之后,他说了一个让所有人兴奋的事情。那位名叫爱德华·沃克的牙医的办公室里收集了很多这样的石头,这些石头与他们收集到的石头都是不一样的,而且他的石头看上去要更加有趣。
胡佛立即匆忙赶到牙医那里,看到了很多形状有趣的岩石。他随身也带来了几块岩石,并且拿给沃克医生看。沃克医生告诉他,那一块有棱角的岩石其实是珊瑚石,这些珊瑚之前都是有生命的,但在亿万年前因为地质结构的变化而被埋在了地底下。他怎么会知道现在是高山的地方之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呢?但这块岩石就能证明这个事实。他带来的其他岩石都是属于石化的树木。“石化”是什么意思呢?到底是什么让这些树木“石化”呢?要是那个地方之前是大海的话,那么树木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呢?那个地方是先有树木,还是先有大海呢?沃克医生表示他对这些问题也没有答案,而且他现在也很忙。
胡佛兴奋地赶回去,告诉了大伙这个消息。他手里拿着的岩石块可以证明爱荷华州以前是一片大海!至于这些岩石还能够说明多少事实,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些岩石所具有的价值却超乎了每个人的想象。他们应该小心翼翼地珍藏这些岩石——哦,这些岩石实在是太有趣了,就像沃克医生那里展示的岩石一样。
在那天,他们放弃了简陋的小屋。他与塔德开始用磨刀石去打磨珊瑚岩石。他们勤勉地打磨让磨刀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最后,他们放弃了这项任务,又回到了那个简陋的小屋。
在这一片茂密的榛树丛里有着属于他们的天地,谁也不会过来打扰他们。他们在这里用“铁木”做成箭头,在这里讨论着打猎计划,他们将捕捉到的金翼啄木鸟或是野鸽子带回到这里,然后煮熟来吃。当暴雨不期而至的时候,他们可以躲在小屋里面避雨,在里面生起一堆火,吃着马铃薯或是玉米。而在小屋外面,榛树的叶子上还在落着雨滴,树木也在大风的吹袭下发出阵阵响声。此时,胡佛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这些事情,在任何地方都能过上这种自由的生活。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满心愉悦地回家。在煤油灯照亮的晚餐桌上坐下来,看着母亲像往常那样在他们的碟子里面夹菜,母亲根本不知道他们白天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胡佛,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母亲,我玩得非常开心。”
“你喜欢那几个印第安男孩吗?”
“哦,母亲,我非常喜欢他们。”
“那就好。本杰明告诉我,他们都是非常听话的孩子。他们从来都不说粗口,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会做任何坏事。”
“是的,母亲。”
那几个印第安男孩的确是不会说粗口、不会说谎与不会做坏事的。他们是任何男孩都想要拥有的玩伴。在树林里,没有谁会比他们更加聪明了。在玩耍或是做工的时候,也没有谁比他们更加讲究公平了。在言行方面,没有比他们更加注意讲文明与做好事了。
很快到了秋天,叶子上开始出现霜露,野生的葡萄也开始成熟,上学的时间又临近了,玩耍的时间要结束了。他们只能任由那间简陋小屋在树林里经受风霜雨雪的打击,最后慢慢倒下来。他也必须要重新背起书包,拿着几块板岩去上学,那几个印第安男孩也要回到本杰明叔叔那里了。
此时,胡佛已经上三年级了,开始学习历史。他在历史书上读到“印第安人都是红皮肤的野蛮人,为人凶残,容易背叛”。在读到这些内容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话,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去反驳自己的老师,但他并不相信历史书上所写的这些内容。他了解印第安人,他本人就从印第安人身上学到了很多知识。
在第二年夏天暑假的时候,他想要继续与那几个印第安男孩一起玩耍,但在漫长的冬天过去之后,他们却已经离开了。本杰明叔叔的学校搬到了爱荷华州的萨勒姆地区,而本杰明叔叔也要前往俄勒冈州,那是西部一个遥远的地方。最后,他们一家人决定,他、塔德、梅以及母亲都过去那边探望一下亲人。他们将要去探访在普利茅斯郡的梅林·马歇尔叔叔与塞缪尔叔叔。
他再次接连搭乘火车与驿站马车前去那里,此时的他已经长大了一些,对这些事情也比较有经验了。他们来到在平坦草原上一间木制的房子。因为这里的土地比较廉价,梅林叔叔与萨缪尔叔叔早前已经搬来这里。这里的街道两旁没有树木,田野与牧场上都覆盖着野草,因此这一座全新的房子看上去孤零零的。胡佛来到这里之后也感到孤零零的,想要时刻待在母亲身边。塔德和其他年长一些的表弟们与他一起去钓鱼,他们在野草与野花中间逮到了草原鸡,但这里的一切都与家里的情况不一样。当他在半夜睡醒的时候,都会感觉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掐着他的喉咙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无比恐惧,哭着要来到母亲身边,完全没有了一个将近九岁男孩子的勇敢。
整个夏天,他们拜访了许多地方的叔叔阿姨。在斯托里郡,他们看到了到处都是鲜花与五月果的树丛。在爱荷华州的哈伯德,他们拜访了戴维斯叔叔。戴维斯叔叔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笑容的人,他带着胡佛骑马,教会他如何用去皮的柳木做口哨。这个地方还有很多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岩石。玛利亚阿姨并不在意胡佛一家在这边居住一段时间。她还特意将一些岩石放在较矮的木架上,以便胡佛不需要踩凳子就能够到。之后,母亲也渐渐对这里的岩石产生了兴趣,也会与他一起到田野里找寻新奇的岩石。当胡佛向她提出有关岩石的种种问题时,她也回答不上来,但她向胡佛做出了一个承诺。
“当你长大了,你就能上大学了,到时候就可以学习有关岩石的知识了。”
大学里有教关于岩石的课程吗?大学那里有石化的树木吗?为什么爱荷华州之前曾是一个汪洋大海呢?那这个大海又去了哪里呢?在学校里,老师并没有讲这方面的课程。他想要去上大学。他什么时候才能像潘恩叔叔那样去上大学呢?
“如果你在学校里成绩优秀的话,那么当你长大之后,”母亲对他说,“你就能上大学了。”
胡佛喜欢戴维斯叔叔的这座房子,他也喜欢玛利亚阿姨,因为玛利亚阿姨经常会给他饼干吃。戴维斯叔叔经常都会抽着黑色长长的雪茄烟,那个场面看上去非常有趣。但是,他还是对自己重新回到家感到高兴。他甚至为自己能够上学感到高兴,因为他每天晚上放学后都能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家,他感觉自己的生活踩在一个更加踏实的地面上,这让他感到更加自信与自身的男人气概。
只是当母亲前去其他城镇的教堂的时候,他才会感觉到现在才九岁的自己其实还不是很大。在白天的时候,想念母亲的情感还不是特别强烈,但到了晚上的时候,这种想念的情感就会变得非常强烈。他不愿向别人坦白这点,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哥哥塔德,他也不愿意袒露这样的心迹。他想要母亲每天晚上帮他盖被子,跟他说一声晚安。当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感到没有母亲的陪伴是那么孤独。此时,母亲已经成为一名牧师,因此经常要到附近的一些教堂发表演说。这是一份上帝希望她去从事的工作,很多教友派教徒都非常希望她能继续做下去,为此他们支付给她一些钱,这些钱能够让他与塔德接受大学教育。每当想到这里,胡佛就在心底里说,他应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但母亲在要回家之前,总是会提前告诉他,因为当载着母亲的双轮单座轻马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他总是在房子前面的庭院玩耍,及时欢迎母亲回家。
一天,当母亲要出发前往斯普林代尔的一座教堂,他来到大街上,看到枫树下停着一辆双轮单座轻马车,房子的大门还敞开着,母亲对他说要到明天才能回家,这让他感到非常难过。他匆忙地跟着马车,最后冲进了自家的客厅,大声喊道:“母亲!”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顿了,因为住在隔壁的一位女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对他说:“嘘,别这么大声。”
他的母亲生病了。她是在教堂发表演说的时候发病的,很多教友将她送回家。母亲躺在床上,豪泽医生也在那里,在场的还有很多送母亲过来这里的陌生男女。因此,他必须要保持安静。
那个晚上,他都保持着安静。楼梯走道上点着煤油灯,有人在轻声说话,还能听到脚步声。第二天,他同样保持着安静。医生还在那里,叔叔阿姨们都赶过来了。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因为他害怕听到最后的回答。他紧紧地挨着卧室的大门,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他。接着,他走出去,在靠近卧室窗户的一堵墙边感到一阵寒意。在接下来的一个晚上,有人过来温柔地将他迅速摇醒,将他与塔德带到卧室。
在早上的时候,所有的叔叔、阿姨以及表弟表妹们过来了。这座安静的房子里挤满了人,但这一切却显得那么空荡荡,因为他的母亲去世了。他感觉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这种可怕的空虚,在这种空虚下,只有无尽的孤独、无助、恐惧与麻木,让他无处可逃。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没有任何一个让他可以感觉温馨的怀抱了。
1928年,胡佛全家福
- 胡佛的小名。
- 也就是西奥多·杰西·胡佛,他比赫伯特·胡佛大三岁半,时任斯坦福大学矿物系主任。
- 约翰·杨格就坐在教堂执事旁边的位置。之后,他成为西布朗奇教友派教堂的专职牧师。
- 杰西·胡佛在1880年12月13日去世。
- 赫尔达·兰达尔·胡佛在1884年2月24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