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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芝铭:民国扑面而来

锦书来 作者:张冠生


任芝铭:民国扑面而来

《任芝铭存稿》

河南人民出版社

2013年5月第1版

任芝铭(1869—1969),河南新蔡人,清末举人,孙中山同盟会成员。辛亥革命后,奔走民主共和。北伐时期,花甲之年从军;抗战爆发,七十岁上“参加张轸师长抗日工作”,襟抱可见,亦知这位百岁老人一生居乱世。

1928年1月7日,任芝铭写信叮嘱家人:“当此乱世,金钱越多,目标越大,即危险亦越甚。俗言‘有钱难买乱世贫’,此话虽浅,实有至理。吾辈此后至多光阴,不过数年,或十数年耳。有福能享,才算真福。”

写此信时,任芝铭年届花甲,人在武昌。他听说妻子在家“近又买金姓宅基一处……地五十亩”,故书此信,表示“不能不惊服吾妻之能干”之后,说出这番话。为享“真福”,任芝铭于当年回到家乡,以家中产业为资本,创办今是学校。其后二十年里,他为该校支出大量地租收入,为社会培育人才。

1938年冬,任芝铭送女儿任均到延安投身革命。其自传说:“送六女均到延安,谒见毛主席,向索游击战术,尚未编出。惜未多请教益,入宝山而空回,追悔无及。”

1939年5月,“第十三军军长张轸拒绝执行汤恩伯‘向后撤退’的命令,下令与日军正面对抗”,遭撤职。任芝铭因此返乡,继续从事新学教育,任县中学董事长。在军政方面事务中,他先后就任鲁苏豫皖边区总司令部高级参议、新蔡县参议会议长、河南省人民政府委员、河南省政协副主席等职。

纵观任芝铭一生,可谓亦文亦武,能上能下,为学为政,不求不居。其女婿中既有革命者孙炳文,也有哲学家冯友兰,亦可看作其纵横政学两界的印记。

1977年秋,冯友兰夫人病故,留下一个纸包。里面是她保存的父亲遗物,有证书、家书、委任状等。其中的家书厚厚一卷,是其母亲当年仔细粘贴、缝订成卷的。

这是任芝铭“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记录,更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物证。这份遗物逃过了“文革”浩劫,传到任均手上。三十年后,任均交给儿子王克明。

2010年,王克明打开纸包,细读任芝铭书信诗文、工笔小楷、斯文华章,感觉“民国扑面而来”,越读越觉得放不下,遂用心查证注疏,整理出《任芝铭存稿》一书,还原了一份难得一见的民国早期知识分子家国文本。

青年任芝铭曾以教读私塾为生,是个“东奔西走的教书匠”。他一度守持“不入政界主义,以为隐身教授,取足自给可矣”。为此,民国初立时,好几个县争着请他去竞选县长,皆不动心。

也正因身为知识分子,更能体会知识的益处,他特别看重孩子接受教育。在“砚田所入,不足供诸女求学之需”时,任芝铭深感“平时宗旨,转嫌自误”,遂放下身段,到陕西做了一年多的地方官,增加不少收入。

一封家信中,他告“纬女、载女处,前又各为汇去一百元(共二百元),目下当已接到矣。三女与五女,两人全年学费,共需六七百元。吾已告载女,承认负担……纬女住京,耗费过大……今汇给百元,聊作接济”。

信中说的“纬女”,是任芝铭二女儿任纬坤,亦名任锐,后来嫁给孙炳文,是孙维世的母亲。当时就读于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载女”指任芝铭三女儿任载坤,后为冯友兰夫人,宗璞的母亲。

任芝铭一生文武双全,自多传奇,又兼女儿如花,女婿英杰,任家故事以及任家人能讲的故事自然不少。

如,任芝铭“文存”中写民初轶事,披露了“袁世凯称帝,谁是最后的决定人”,诸多读者在此会见到一个陌生名字:段芝贵。此人祖籍安徽,北洋武备学堂毕业,曾任黑龙江巡抚,民国元年任拱卫军总司令,1915年督理东三省军务。袁世凯对称帝一事迟疑不决时,其“力劝袁称帝,这才作了最后决定”。

又,袁世凯称帝未满百日“气急而死”,生气原因多有说法。任芝铭说是“唐天喜气死袁世凯”。唐自幼在戏班唱小旦,长相俊美,深得袁世凯喜爱,用作近身仆从、护兵,后升至总统府警卫团长。任芝铭曾在唐家作家馆教师六七年,知内情,认为其奉命带兵往湖南打蔡锷时被收买而背叛,对袁刺激最为深巨。

任芝铭文章说:“唐天喜的妻子听说袁世凯死了,从开封到北京去吊唁老上司。袁克文的母亲见她大骂,骂唐天喜忘恩负义,气死了袁世凯。说,就是你们把老头子气死了,害得我们一家好惨,现在还假装没事人,前来吊孝,赶快滚出。”

传奇一生,享寿百岁,与任芝铭相关的故事确实不少。任锐1927年勇救丈夫,也是值得一说的民国往事。

当时,孙炳文在上海,因有人告密而被法国巡捕逮捕。“任锐租轿车欲闯法租界救人,被同志劝阻。旋赴武汉找老友汪精卫,却被陈璧君拦阻。任锐闯入。汪精卫听她一讲,马上给陈璧君的妹夫、带人认捕孙炳文的褚民谊写信,让他放人。信交任锐手,却被陈璧君一把夺去,不让汪精卫管。任、汪无奈。孙炳文被害后,任锐曾在武汉面见陈独秀。陈独秀给她五十元大洋。任锐没要钱,哭泣而去。”

大小故事,书中多多。宗璞为该书作序说:“许多不为人知、无从想象的历史细节,残留在民间文献里……珍贵得很……八十多年来,几代家人默默接力……使得姥爷这书,勾结了古今,清晰了历史,厚重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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