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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汉赋

中国诗歌发展史(套装3册) 作者:张国伟


第二章 汉赋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推翻秦王朝的主力正是楚人。秦亡后,楚人占据了中国政治舞台的中心,楚歌楚乐也就成为当时上层社会最为流行的歌曲,无论是汉王朝的宫廷,还是诸侯王国的宫廷,无不盛行楚歌。在楚文化的独特氛围包裹中,四言体诗逐渐衰退,赋体迅速兴盛,在汉代出现不少著名赋家,主要有贾谊、枚乘、司马相如、枚皋、刘歆、扬雄、班固、张衡,等等。

西汉前期,楚辞影响还在,流行骚赋,作者中以贾谊取得的成就较高。

贾谊(前200—前168),洛阳(今河南洛阳)人,“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馀,最为年少……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文帝还准备升任他为公卿,但受到朝中元老的诋毁,被贬为长沙王太傅。被贬后,他在长沙写了《吊屈原赋》和《鵩鸟赋》。这两篇都为骚体赋,虽不及《离骚》,但尚有屈原的遗韵。两赋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均全文引录。《吊屈原赋》是作于贾谊被贬去长沙时,渡湘水,想起了屈原,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借吊屈原,以抒发内心的郁闷。《鵩鸟赋》的写作动机《史记》中写得很明白:“贾生既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这里的“广”作宽慰讲)

西汉前期赋作家中影响较大的还有枚乘(?—前140)。枚乘字叔,淮阴(今江苏淮阴)人,武帝即位后,召他入宫,派“安车蒲轮”去接他。但因年老,死于途中。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枚乘赋9篇,现在只有《七发》、《柳赋》与《菟园》3篇,后两篇又被人怀疑是伪作,这样他的赋流传至今的只有《七发》一篇,然而这一篇却标志着汉代新赋的正式形成,奠定了汉赋的基础。《七发》由骚体的楚辞演化而来,但有很大变化,首先,在内容上,楚辞主要是抒情的,抒发诗人对现实的鞭挞和自身的愤懑之情;而这篇新体赋则主要是对帝王的歌功颂德和对宫廷豪华的描述,“劝百而讽一”。其次,在形式上进一步散体化,成为一种专事铺叙的有韵散文。全赋用虚构的故事框架以问答体展开,假借楚太子因安居深宫,纵欲享乐,以致卧病不起,“吴客”前往探病,说七事以启发之,最后以“要言妙道”打动楚太子,而使太子“霍然病已”。后代不断有模仿,号为“七体”,如傅毅有《七激》,张衡有《七辨》,曹植有《七启》,等等,到唐代为止,多达40馀家,唐以后仍有仿作,但其中很少有出色的作品。文学作品贵在创新,模仿是一条永远不会有出路的死胡同。

西汉前期,辞赋家主要活动于南方的诸侯国。武帝即位后,因他爱好辞赋,所以开始召集文人,中央宫廷集中了一批文人,形成了辞赋的极盛时期,广泛地流播于全国。这时期最重要的代表作家是司马相如,西汉末年有扬雄,东汉主要有班固、张衡等。

一、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约前179—前118),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景帝时,他曾任武骑常侍,后因病免官,前往梁国,与邹阳、枚乘等同为梁孝王门客,著《子虚赋》。梁孝王死后,他回到蜀郡临邛(今四川邛崃)。武帝读《子虚赋》,大为赞赏,感叹说:“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狗监(替皇帝养狗的太监)杨得意是他的同乡,乘机向武帝推荐他。武帝召见他,从此他成了宫廷文学侍从。《子虚赋》、《上林赋》是他的代表作,极尽铺张的能事,比《七发》有进一步发展,气势宏大,波澜壮阔,描写帝王贵族田猎之盛,皇家苑囿之大,显示大一统中央皇朝无可比拟的气魄与声威。另外,司马相如还著有《大人赋》、《长门赋》、《哀秦二世赋》等骚体赋。我们来具体看看为汉武帝赞赏的《子虚赋》:

楚使子虚使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畋。畋罢,子虚过姹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泽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峍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厉,瑌石碔砆。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芎菖蒲,茳蓠蘪芜,诸柘巴苴。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埤湿则生藏茛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觚卢,庵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其树楩枏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楂梨梬栗,橘柚芬芬。其上则有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驳骏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孅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乘遗风,射游骐。倏眒倩浰,雷动猋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掩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衯衯裶裶,扬袘戌削,蜚襳垂髾。扶舆猗靡,噏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媻姗勃窣,上乎金堤。掩翡翠,射。微矰出,孅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下,玄鹤加。怠而后发,游于清池。浮文,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钩紫贝。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礌石相击,硠硠磕磕。若雷霆之声,闻平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按行,骑就队。乎淫淫,般乎裔裔。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怕乎无为,憺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齐王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贶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彰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彰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渤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倜傥瑰玮,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崒。充牣其中,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司马相如成为文学侍从后,又专门为武帝写了一篇《上林赋》,这可以说是《子虚赋》的续篇,司马迁在《史记》中把两篇记录在一起,不加区分。作品中用“子虚”、“乌有”为人名,暗示并无此事。后来“子虚乌有”成了一个成语,用以表示纯属虚构。以上《子虚赋》引文引自李善注《文选》,并参考了《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的引文。

武帝时的汉赋作家还有东方朔、枚皋、朱买臣、严助、吾丘寿王、主父偃等,其中东方朔较为重要。另外董仲舒有《士不遇赋》,对后世影响不小,仿效的人很多。西汉后期重要的辞赋作者有王褒、刘歆、扬雄。

二、扬雄

扬雄(前53—后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赋学司马相如,因此扬马并称。扬雄的赋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有12篇,今存《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杨赋》、《反离骚》、《解嘲》、《解难》等7篇,另有《蜀都赋》、《太玄赋》、《逐贫赋》等几篇残文,其中《甘泉赋》、《河东赋》、《长杨赋》、《羽猎赋》4篇是他的代表作。因他十分倾慕同乡前辈司马相如辞赋的宏博艳丽,作赋时明显模拟《子虚赋》、《上林赋》,具有司马相如式的宏伟气魄,而对语言的锤炼则过之。

东汉著名的辞赋作者有班彪、班固、张衡等。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班固之父。他在东汉初年写的《北征赋》,记述了他在西汉末年的社会大动乱中,离开长安到天水避乱的行程,感情沉郁悲愤,语言精丽整齐,成为纪行赋的名作。

三、班固

班固(32—92),字孟坚,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他的《两都赋》是写京都赋中的名作,相传写成后,大家争相传抄,致使洛阳纸贵。

四、张衡

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科学家和著名文学家,他最著名的赋是《二京赋》,比班固的《两都赋》描写更细致,篇幅更巨大,而且还包含了某些批判性的内容,更具现实性,改变了以前在大赋中“劝百讽一”的做法。辞赋至此,有了一个新的转变。张衡另有《归田赋》,开启了东汉写抒情小赋的风气,并且一直延续到魏晋南北朝。抒情小赋的盛行,表明赋又逐渐向诗回归。西汉的辞赋作者基本不写诗,偶然一见,也多数为楚歌;东汉的辞赋作者中有不少人同时写诗。我想,这与大赋离诗太远,小赋更接近诗,不无关系。

东汉写抒情小赋较著名的,除张衡外,还有赵壹、蔡邕、祢衡。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他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名显于当世而不得重用。他的代表作是《刺世疾邪赋》,对整个历史都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同情“生民”,指斥“唯利己”的统治者。这种强烈的批判精神是汉赋中前所未有的,对后代影响不小。蔡邕(132—192),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少时即有文名,博学善辞章,并通音律。桓帝延熹二年(159),当时他27岁,被迫应召入京,行至偃师,“称疾而归”,写了《述行赋》,记叙这次途中的见闻,直面现实,进行尖锐批判,为前所未有。所以鲁迅说看了《述行赋》,才能明白蔡邕“并非单单的老学究,也是有血性的人”。(《题末定草》)他这种精神直接影响到建安文学。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临邑)人。他生于东汉末年军阀混战的年代,“少有才辩”、“气尚刚傲”,不畏强暴,好侮慢权贵,终为黄祖所杀,时仅26岁。他的《鹦鹉赋》以鹦鹉自况,抒写了才人志士生于末世,屡遭迫害的感慨。赋中自始至终以鹦鹉喻人,达到物我混一的境界,开后世咏物诗的先河。还有张华的《鹪鹩赋》,也是以物喻人,借以抒发时局的险恶。但总的说来,抒情小赋在建安以前为数不多。

辞赋本来主要是受楚辞楚歌的影响发展而形成的,但至汉代产生了骋辞大赋,远离了楚辞的轨道,龙的儿子成为赑屃。直到东汉后期,张衡为先导,蔡邕继起,抒情小赋逐渐兴起,到建安以后代替了骋辞大赋。抒情小赋向诗靠拢,“拓宇于楚辞”的赋,至此终于向楚辞回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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