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因缘
永恒的纪念
潘天寿先生是我国现代书画艺术大师,其道德文章更为世所重。笔者有幸亲近并受益于潘老,虽属小事,但可于平凡处窥见潘老的高洁品德。今值潘老诞辰105周年,追忆往事,操觚为文,以示纪念。
20世纪60年代初,浙江美术学院召开一次座谈会,出席者除潘老外,尚有姜丹书、周天初、张宗祥、诸乐三诸前辈,我也躬逢其盛。会后,潘老邀集我等数人,叮嘱要留意收集王一亭先生的书画作品。其时,王一亭还背着资产阶级买办的“黑锅”。潘老垂意,正是别有深心。
王一亭,本名王震,字一亭,号白龙山人,浙江吴兴(今湖州)人。他是近代杰出的画家,花鸟翎毛、人物山水无一不精,所作佛像尤有独到之处。其生前在上海画坛的地位与吴昌硕并重。只是他早年曾在日清轮船公司当过买办,这是他的一个历史“污点”。然而当抗日战起,日寇侵占上海前夕,王先生毅然孑身离沪,避难香港,最后病亡,保全了晚节。潘老提议要收集王一亭的作品,这表示他对人、对艺术有客观公正的评价。
也在60年代,其时我在鲁迅纪念馆工作。一次议及在三味书屋、周家老台门、鲁迅故居等处所,欲各悬额一方,并请名家题字。由于我一贯心仪潘老铁钩银划、斩削峻悍的书风,此与鲁迅横眉冷对、疾恶如仇的“硬骨头”精神颇为吻合,故我提议请潘老题字。后由我执笔致函敦请,不久即蒙潘老一一赐题,并附来一信,其中写道:“我的字不好,请徐生翁先生写才好”,我读信后深为感动。潘老乃一代大家,却如此谦逊,又这样推重我的老师,实属有真学问者的美德。由此,我对潘老的人品艺品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1961年,在充实徐渭故居——青藤书屋的陈列内容时,我想请潘老为青藤书屋题字,长留人间,后来这一设想终成现实。考虑原有陈老莲横额在先,故请潘老写成直式,高93厘米,宽31厘米,选用上乘木材和名手镌刻,相得益彰。
潘老此题,整体布局豁达开朗,主题和边款连同钤印,配合得错落有致,用笔刚健婀娜,生气盎然。细析“青藤书屋”四字,结字偏长,书字稍扁,生动有致。“青”字上半部第二横画改写成左右两点,别具面目。“藤”字一捺似吴带当风,伸向纸边,无有际涯。“书”字特多横画,长短粗细笔笔无一相似,尤以最后一画,略呈弧形,收笔微微向上,将徐渭和潘老的倔强、正直不阿的气概跃然纸上,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俨然一体。“屋”字尸部方口特大,至字上端狭窄,中间留有一块空白,真像徐渭吟句“半间东倒西斜屋”。四百年来,书屋已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正当青藤书屋重光不久,却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书屋几乎毁灭。与此同时,在钱江北岸的浙江美术学院、景云里一号和潘老的故乡——宁海,正掀起了一场铺天盖地、无比残酷的政治运动,它迫害着一位心地善良,且心怀壮志,向着艺术顶峰冲刺的一代大师潘天寿先生。在无情地折磨下,潘老终于在1971年5月5日含冤离开了人世。大星陨落,人天同悲。
然而乌云终有散日,曙光冉冉已经升起。潘老不白之冤也已昭雪,老人留给后世的艺术精华,更加光芒四射,永垂后世。回顾越城被当作“封、资、修”批判的青藤书屋也已复苏。万幸的是潘老留题的“青藤书屋”牌匾,金瓯无缺。每过书屋,瞻仰潘老题字,顿感其精气神充满宇宙之间。艺事之精妙,尤赖于人传,老莲与潘老所题的“青藤书屋”牌匾将会与书屋同垂不朽。
(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