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公的墨宝

现代作家的书法，当推鲁迅、茅盾、郭沫若、丰子恺、郁达夫诸公。盖作家的书法，一如其为文，洋洋洒洒，具有强烈之个性，蕴含于字里行间，耐人玩味。正如郭老评鲁迅书法云：“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所遗手迹，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世人宝之，非因人而贵也。”

60年代初，我曾拟征求当代作家的墨迹和手札，汇编成册，不啻为书法史和文学史上一项较有价值的资料，但一时苦于无从入手。

1963年间，著名作家柯灵自沪惠书，嘱代求吾师徐生翁书画，徐师欣然应诺。后我在报命同时，将征求之举向柯老叙述，并向其求字一幅作为始点。不久，柯老寄来手札及赠我手录鲁迅诗《湘灵歌》册页乙帧，字俊逸娟秀，我甚为喜悦。后因“文革”开始，此事一搁就是十年，柯老的墨迹和手札也都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尤为惋惜。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我又稍稍搜集。其时获识复旦大学教授陈鸣树，并于1978年初，托其代求茅盾先生墨宝，同年4月间，由陈教授转来茅公墨迹一幅，书录鲁迅先生名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款署“录鲁迅句赠答定庵先生，茅盾1978年4月”，钤“茅盾”朱文印。书法清劲挺拔，布局错落有致，捧阅再三，如获至宝。

茅公书法，自成家数，书卷气息，溢于行间。去秋曾至乌镇茅公故居瞻仰，留意陈列的茅公墨迹，存有少年（13岁）作文墨本，40年代书信尺牍，晚年书体题字。以我管见，茅公少年涉足柳公权，继而潜心《张黑女》，后游心于欧阳询，晚年所书深具欧书《仲尼梦奠帖》之神髓，俊逸中结体严谨，秀韵中不乏宽博，笔致劲秀，逸韵高蹈。至其耄耋之年，书之眉批、行间之插言，愈见游龙苍茫，不见烂漫之态。据熟谙茅公者言，此幅书作为茅公82岁所书，且其时眼病甚剧，能写出如此好字，难能可贵。更有一事可提，我在敬求茅公墨宝的同时，曾附奉拙书一张，请茅公教字，茅公于赐书时有“赠答”两字，令我感愧。茅公一代文豪，我则一介书匠，足见其虚怀若谷，平易近人，品格之高。

今年为茅公逝世5周年暨诞辰90周年，作斯小文，以示永念。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