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诚实的亚伯

悟空问答上有人问林肯的个性特点。这个问题很大，简单地说，可从两个方面看林肯。

第一，林肯解决了什么问题；第二，林肯在个性上是否有了不起之处。这里从后面一个问题说起。

林肯在个性上是否有了不起之处？

林肯，出身农民，只上过不到一年的学。林肯当选总统，既有时势，也有其独特个性的魅力使然。他从小就喜欢在人前演讲，他演讲的风格不是咄咄逼人，而是稳健而凌厉。林肯可以说是天生的政治家，具有极强的人格魅力。

现在提起林肯，大家知道最多的可能是他的诚恳和正直。这也是美国语文课本里塑造的林肯形象。

大家任意选择一本林肯传记，就能发现许多关于林肯正直和诚恳的事例。卡耐基写的林肯传，可以说是励志版本的林肯，里面这类故事尤其多。

对伟人人格的描述，不免有夸大、粉饰之处。但林肯性格中的正直和诚恳可信度很高，一是因为他在生活中，从做律师到从政，一直处于劣势，直至当上总统也常被对手质疑，身边有太多威望超过自己的人，但他一直都很受欢迎。二是从现有资料看，通过许多同时代人的记录可以了解到，林肯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都体现了他的诚恳和正直。这些资料类型各异，有其他人的回忆录，有别人的信件，有别人的日记，等等，人人都去粉饰他的可能性很小。

例子很多，这里仅举一例。这是我在无意中发现的。“Shapell手稿基金会”网站（http://www.shapell.org/）中有大量林肯的手稿文件。有一次我浏览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张林肯的书信。书信很短，是他就任总统之初写的，内容是他就自己的薪酬起算日提出了疑问。财务部门将他的薪酬从当月1日起算，而他正式到任是当月5日，他写信说，应该扣除前面4天的薪酬。

这件事很小，但反映出林肯近乎执拗的诚实。

他一直被人称为“诚实的亚伯”，亚伯是他名字的缩写，同时又与圣经中的人物“亚伯”同名。该隐和亚伯代表世上两种人，该隐代表犯罪而自认为正义的人，亚伯代表有真诚信心而敬畏神灵的人。

除了正直和诚恳，林肯个性中，对他的成功影响极大的因素还有韧性和善良。

前面提到，林肯一生，其实都处于“弱势”地位。他年轻时，是很受欢迎的青年，但并非特别出色的人。在共和党内部，苏厄德、蔡斯、贝茨的威望和地位都远胜于他，从政经历和名声也远高于他。与他终身为“对手”的道格拉斯与他年纪差不多，但道格拉斯一直“压制”着林肯。

如果不是强大的韧性，林肯不可能一直保持宽容和谦虚的心态。他很少与人结怨。这与其他政治家不同。

与其他政治家不同的还有——他不会因为之前的被压制，而在咸鱼翻身后进行报复，他反而会冰释前嫌，不留积怨。这让他团结了许多对手。

以林肯和战争部长斯坦顿的关系为例。

斯坦顿做律师时，林肯也是律师，与自学成才的林肯相比，斯坦顿出身科班，其专业能力甩开林肯许多身位。

有一次，林肯接到公司的一个专利权案子，但不久该公司就将案子交给了更专业的斯坦顿，但没有通知林肯。林肯依然傻乎乎地做了精心准备，待开庭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准备跟斯坦顿的准备相比，简直就是渣渣。

庭审期间，斯坦顿和朋友对林肯十分冷落，压根儿就不把林肯当回事，甚至当面嘲讽林肯。

获胜之后，该公司倒是给了林肯一笔代理费。林肯认为自己对案件代理没有出力，将支票寄回了公司（后来公司又将支票寄回，林肯才收下）。

林肯任总统之后，并没有计较斯坦顿对他的不屑。他任命斯坦顿做了内阁核心成员，任战争部长。在任之初，斯坦顿依然蔑视林肯的能力，但林肯不以为耻，直到斯坦顿逐渐发现林肯在政治中的超人之处，才诚心服了林肯。

在林肯被刺杀身亡之后，斯坦顿痛不欲生，感伤超过其他人。那句对林肯有名的评价——“自此，他属于千秋万代”正是斯坦顿所说。

斯坦顿和林肯的关系，极好地反映了林肯超人的韧性和度量。

但如果认为林肯是没有原则、一团和气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天下也没有这样的政治家。林肯做事的原则中，总有个底线，在底线之上，他都可以接受，任意遭受质疑、毁谤，他都会忍住。

如果要分析韧性来自哪里，我认为和他善良的个性有极大的关系。善良是韧性的基础。

林肯的善良出自天性。他出身很卑微，父亲是伐木工人，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身强力壮，个子很高（1米93），但总给人一副忧郁的形象，我认为这是善良内心的映照。

当然，对于林肯的善良，许多人会拿废除奴隶制的初心做例子。他对奴隶制的痛恨，当然是出自天生的正义感，出自天性的善良，他认为奴隶制是“滔天的不公”。

但我在这里要用他的婚姻作为林肯天性善良的注脚。

对他的妻子，后世的评价毁誉参半，或者是贬大于褒。

他与妻子玛丽的结合，并非完全出自感情。因为对感情的怀疑，林肯放过玛丽一次鸽子——他逃过一次婚。这次逃婚，让他极为内疚，因为他曾答应过娶玛丽。

后来与玛丽结婚，可能正是出于当初的承诺，而这种守诺背后正是因为他的善良。这很像金庸先生《倚天屠龙记》中的主角张无忌。插个题外话，林肯缺乏决断力，也很像张无忌，他总需要有人推他一把。而玛丽极端要强的个性，正是林肯所欠缺的。林肯最终成为总统，跟玛丽的催促极有关系。

在有些故事里，玛丽就是一个泼妇。玛丽究竟是不是这么不堪，很难讲，但她爱慕虚荣、铺张浪费，应该是事实。

无论玛丽怎样，林肯与玛丽的婚姻一直维持得还不错。在19世纪女性地位普遍不高的情况下，玛丽在林肯心中地位不低。他对玛丽的无理取闹，也是一味忍让，极少大发雷霆。在多次历史事件中，都有玛丽的影子，被记录下来。比较有名的一次是林肯当选总统后，通过电报获得了这个信息，他离开州议会办公地回家，跟庆贺的人说“家里还有小妇人也在等着这个消息呢”。

关于韧性和善良，他的婚姻是最好的证明。

现在回到第一个问题：林肯解决了什么问题？

林肯生前备受质疑，死后成为殉道者，为亿万人敬仰。

他在美国“最伟大总统排名”中，名列第一；在“影响美国100位人物”中，名列第一。

他可以说是美国最受欢迎的总统。

他的伟大，不是因为他成为美国总统。他成为美国总统，被看成是典型的美国梦故事——一个平民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国家元首。但是，这并不是他伟大的原因所在。

他成为美国总统，好像是达到了人生巅峰。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也非常励志。

但他成为美国总统之后的表现，才是续写林肯伟大的关键所在。他在总统任上，完成了美国自建国以来的两大根本问题。这是他伟大的原因。

美国自建国之日起，就留下两个问题。这两个难题是政治意义和宪政意义上的难题。

这两个问题分别是：

其一，美国是共和国，是邦联国家，各州具有极大的自主权，而美国政府（联邦）和州，不是中央集权之下的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州权与联邦政府权力界限很分明，联邦政府不能随意干涉州的事务。在林肯时代，这个问题越发凸显，因为南北州在蓄奴制上的态度不一样（南方是蓄奴州，北方是自由州），南方州有意脱离联邦，自己建国。那么共和国能否不可分裂地生存下去，就是林肯面临的最大问题。

其二，美国建国时，南方州就存在蓄奴制度，建国时为了达成统一，宪法对此问题采取搁置的权宜之计。而蓄奴制度又和第一个问题密切相关。林肯一直反对蓄奴，但是也遵守宪法的搁置，其原则是让蓄奴制度自行消失，同时坚持不允许新建的州保留蓄奴制度。

林肯任上，南北分裂成为现实，南方州联合起来，建立南部联盟，选举出南部总统，并挑起南北战争。迫不得已，南北战争打响了，历时4年。最后通过战争解决了这两大问题。

后世批评林肯，主要也在于认为他发起了南北战争，以及突破总统权限问题。

但这也正是林肯成为伟大总统的条件，因为随着战争结束，美国建国的两大根本问题得到了解决。也就是说，第一，共和国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退出联邦不符合宪法；第二，蓄奴制不符合宪法精神，再也不能悬而不决。

2018-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