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自立夏开始,白昼被炙热的太阳牵引着,从头顶上由东至西拉扯。裹着耀眼金边的云朵在风的指尖恣意翻滚,向着远方奔腾,不知所踪。每年芒种前后如约而至的知了从猩红色的龙船、花丛中倏然冒出,空气中的热浪一波又一波,载着蝉鸣声在高矮不一的灌木丛上方荡漾开去,不舍昼夜。蓬勃的生命以它们的方式平铺开去,延展到极致。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无边,岁月无疆。
昼夜转换之间,掌心被生活划出一道道无法弥合的纹路。歪着头看自己毛糙分叉的发尾,睡裤臃肿地堆在脚面上,中间露出长长一截白蚕似的身躯。确定镜子里的自己和镜子外的自己中间早已横隔着几十年的梦想和无法启齿的欲望。
地上模糊的影子下藏着各种无关世俗善恶的念想,也夹杂着无数午夜梦回的“我曾想”,和梦醒时分念念不忘的“我还想”。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可以与自己讲和。我是个怎样的人,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我忠于我自己的内心。和自己长时间地抗争,偏执地不去看命运的筹码。被压制的潜意识被漫长的岁月打磨成利刃,不自觉地划伤自身命运的轨道。
逐渐开始在意自己的眼光而非他人的肯定,承认当下自己的所有感受,哪怕是无能为力的悲伤。一个人,也可以活成千军万马,去面对这个世界。
着素衣出门,蓝色扎染的木屐在潮湿的水泥花砖上“嗒嗒”作响。迎面而来隔夜的风,混着些许疲惫,一下吹散了昨夜的梦。
这座城市的苏醒,也许始于早六点,点点亮光的菜市场。一片翠绿,两三垛金黄,中间四五点似透了水般的殷红。喷洒了清水的番薯叶被整齐地摆在长豇豆的上面,隔壁竖着尚未剥皮的马蹄笋。饱满的西红柿挨着稍带泥土的南姜,细长的黄瓜和紫色的茄子错落有致地搭在一起,颜色甚是好看。削了皮的马蹄被洗净装在塑料篮子里,右边是切了片的青皮冬瓜靠着圆滚滚的白芋。
微黄的灯影随着夏季的风在地上摸索着,由远及近的吆喝声与对面肉铺里有节奏剁砧板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清晨时分徐徐升起的人间烟火,这是对生活发出的声声呐喊。沉甸甸的蔬菜瓜果提在手上,感到这一刻的人生无比满足与真实。
千百年前说的道法自然,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成全自己,允许每一刻当下的自己,踏实完整地体验这一秒钟的人生,痛苦是真的,失望是真的,释然是真的,逐渐能够承受是真的。
这些最终会结束,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