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一种学问叫闲扯
学问看不见但很重要
娄老师研究了一辈子理学,满腹经纶,门人广博,培训班开了一茬又一茬,经常传道授业解惑,但娄老师发现求教的学生们,真想做学问的不多,应付考试的不少。所以少年王阳明的到来令娄老师极为兴奋。他被眼前这个帅得不是很明显,但很出众的小伙子深深地吸引了。难能可贵的是王阳明知识面很宽,懂得非常多,提出的问题极为尖锐,往往能切中问题的要害,有种不世出大师之风范。娄老师把跟岁数成正比的学问,一一与王阳明讲授。
娄老师虽是理学家,但他的学术观点略跑偏,师兄胡居仁曾讥笑其学近似陆九渊。娄老师治学严谨,个人道德修养也很高,以“收心、放心”为居敬修养之法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道德修养为要旨,简言之,仪表庄重,内心坦荡。娄老师对穿衣打扮特别考究,早上起来,梳洗打扮后,先拜家祠,然后接受家人及学生们的请安。搞得内外肃然,培训班气氛跟屠宰场似的。但凡有客人来了,娄老师不管多忙,不管客人多急,他都得整饬襟裾打扮得有板有眼的,再去接见客人。对于学问,他旗帜鲜明,喜欢的往死里推崇,讨厌的往死里批判。黄宗羲《明儒学案》说:“姚江之学(阳明心学),先生(娄谅)为发端也。”作为王阳明开导蒙昧使之明理的启蒙,娄老师绝对够格。
娄谅是王阳明的思想启蒙老师,军事启蒙老师是他在老家复习科举时一个叫许璋的人,教他骑射,正是王阳明这项技术,后来救了南昌城数万民众。
书归正传,单说娄谅。娄老师先谈了一下儒家学术热点话题——格物致知。把他多年研究的朱学关于“格物”的解释,通过自己的理解,用两人都能听明白的普通话给王阳明上了一课。细心的老师在讲课时,会留意学生的一举一动,以此判断学生是否对其所讲的内容感兴趣。他发现王阳明兴趣点不在这上面。而王阳明的问题又非常认真,不像开玩笑。娄老师心里揣摩着王同学,这小子对朱学格物都不感兴趣,难道他有做圣贤之志乎?想及此处,娄老师猛然一震,若王同学真有此心,只能用老夫压箱底的本领了。
娄老师轻咳了一声,以此吸引王同学的注意力,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圣人必可学而至。”他的观点是说,没什么难的,圣人可以学到,做到。
此言一出,东张西望的王阳明果然来了兴致,急忙问道:“如何学到做到?”
娄老师暗自嘿嘿一笑,教了这么多年学,还搞不定你个毛头小子。话题又绕了回来,很简单,两个字——格物!
王阳明回过神儿,这不是刚才谈论的话题吗?原来“圣人必可学而至”,刚才没注意听,这会儿又不能让娄老师再讲一遍。王阳明面色茫然,懵懵懂懂。
娄老师见把他引上道了,继而举例说明:“你看我与我先师康斋先生,躬身细务,皆以格物成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连你此刻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这就是‘格物’的功夫。”
王阳明微微颔首,有所顿悟。做圣贤,有这想法是好的,但那不是一句空话,单凭思维遨游远不够,需要脚踏实地,格物穷理,获得更多知识,并且身体力行踏踏实实地走。知识就是力量,诚然光有知识不去使用,等于白给;没有知识瞎去行动,等于白费。两者相互依存,不可分割。
王阳明早年就已确立要成为圣贤的人生方向,如今娄老师给他讲的这堂课,使之找到了成为圣贤的可能和方法。这堂课没白学,虽然只有短短的七个字,对于王阳明来说足够了。娄老师的教导将他内心做圣贤的小火苗点着了,接下来的人生里,他将用星星之火,燃烧中国思想界的夜空。王阳明虽做不了二代状元,但他能做思想的祖宗。
思想一变,人的性情也会变,变得非常明显。回到余姚老家,王阳明变了,往昔那个嘻嘻哈哈调皮捣蛋让家人不放心的孩子消失了,他更像一个成年人。受到娄老师的影响,王阳明一天到晚“格物”,冥思苦想,格来格去,也没弄出个所以然。看来“格物”还真是一件技术活,没两下子“格”不出来学问。正当王阳明做着“格物”功课时,爷爷竹轩翁王天叙去世了。
竹轩翁对王阳明的思想影响力微乎其微,几乎没有影响,但王阳明的童蒙学识,大部分来自他。生活中,竹轩翁潜移默化地把学识教给孙子,这种教育是无私的也是高明的。他从未板着脸让孙子背书,爱之不及,何来严肃。竹轩翁有一套方法,因人施教,小孙子天性好动,教只能游戏中求得。每次王华收拾王阳明的时候都是他站出来,甘做孙子的挡箭牌。竹轩翁的任务完成了,他能教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教给了王阳明。他相信,天赋异禀的小孙子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过那个性格严肃的状元儿子。
按照祖制古礼,父母死后,子女须守丧三年,其间不得婚嫁,不得张灯结彩,不得行吉庆之典,以示哀思。如果朝廷官员的父母亲死去,无论此人官居何职,从得知噩耗那天起,必须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是为丁忧。明朝规定丁忧(离职)的时间为三年,守丧期满,朝廷召回起复。这是对文官的说法,武官丁忧不离职,时间一百天为限。如果国家离不开某官员,没了他就天崩地裂了,朝廷可以强行招丁忧期间的官员回来工作,称为“夺情”。明代文官夺情起复的主要是阁臣、尚书、侍郎等一些帝国重臣,给他们找个不愿因丁忧而远离政治中心的借口,譬如张居正。
王华回到了老家余姚,受到家乡父老的热烈欢迎。一个地方出大学生容易,出个状元不太容易。王华丁忧对家乡的学子们来说是件好事,有什么不懂的,有什么困惑的,可以向状元请教。王华乐意教人,久而久之,丁忧期间无所事事的日子变得充实起来。再一看儿子王阳明老大不小了,成了家,也该到立业的时候了。王家世代读书,何况王华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王阳明将来必然要学而优则仕。
守仁格竹,大师起步
王阳明为了应付他爹,装模作样地复习,白天看朱熹的《四书集注》等资料。所谓注疏,是对经书字句的注解。有的人看书喜欢在上面乱写乱画,雅称批注,写些自己的理解和心得体会,批得精彩的那就成了另一本著作。将原有著作润色点缀,形成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譬如金圣叹的金批本《水浒传》、毛宗岗的毛批本《三国演义》等。有人专门喜欢看批注本,批得好可传世,还能成为官方教材,《四书集注》就这么回事儿。
朱熹看书喜欢批注,写得密密麻麻,批注比原文的字数还多,恨不得把每个字拆开来解释,近乎变态。文章贵精不贵多,点到为止即是佳。诸如前文所说的“格物致知”,本来四个字,经过历代学者批来批去,注解繁多,各有说法,搞不懂谁最能接近原意,后世读者看着迷迷糊糊的。朱熹的批注极为繁杂,当初孔子他老人家说一句话,必经过字斟句酌,将事物的哲理高度概括成一句话,结果朱老师又给拆开了。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有些道理不必说得那么透彻,要不然怎么有“心照不宣”、“心领神会”等成语。纵然朱熹学识广博,未必能与孔子达到相同的思想高度。
王阳明看《四书集注》觉得没啥意思,到了晚上,改看经、史、子、集,顿时眼界大开,豁然开朗。从此之后,白天看复习资料心不在焉地应付老爹,晚上看课外书,相当起劲儿。有对比才有真相,王阳明看课外书学识大进,回过头来再看《四书集注》太小儿科了。忽然有天,他看到了朱熹注疏“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他内心做圣贤的油灯,又被挑亮了。
前者娄老师说圣人可以学到做到,方法是格物,今者朱熹圣人又说“一草一木皆涵至理”,看来这个“理”果然是“格”出来的。人家复习,他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想着什么是格物,怎么去格物?可能是盯着一物长时间地看,然后从中能看出“理”,看出学问和知识来。有了这种想法,王阳明魔怔了,整天盯着这个看盯着那个看,双目呆滞,两眼无神。与他一姓钱的同学如厕时,他也盯着人家看。看得钱同学脸红耳赤,叱道:“你……你干什么?”
王阳明认真地说:“我在格物。朱子说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钱同学说:“草……”
王阳明想到后院有竹子,不如你我同去格竹。钱同学表示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在竹子前面,一天到晚盯着不放,目不转睛,不知道的还以为王阳明受爷爷竹轩翁影响,爱上了竹子。格物,窃以为是一种穷究事物获得知识的方法。比如格竹,要知道它属于哪类植物,生长环境,纲目品种,以及竹子的生长规律,这是事物本身的属性。之后再穷究哲学层面的“理”,譬如竹子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文化的象征,岁寒三友之一,君子之代表。按照这种学习方法,时间一长,不成大师最起码也是个学者。
清康熙版《四书集注》
王阳明与钱同学两人异想天开地“格竹”,在他人看来他们两个这就是扯淡。可是人类的文明,都是在看似荒诞的事物中产生的,人类的进步正是由那些古怪、疯子、闲扯淡的人推动。“格”了三天,钱同学受不了了,主动退出。什么道理也没获得,反而累得要死,卧床不起。王阳明对钱同学极其鄙视,我辈少年焉能不具备一点持之以恒的精神。
王阳明继续!六天后,他实在坚持不住了,竹子还是竹子没变成大树,王阳明还是他自己,只是倒了,大病一场。
病愈后,王阳明才弄懂,“格物”并非盯着什么东西一直看,而是要去思考它的来龙去脉,从中总结出来道理,收获知识。可是“穷究事物道理”,难道就一定能“致使知性通达至极”吗?“格”竹格出病来的王阳明对朱熹的观点产生了怀疑,无论从思想上学术上这都是严重的左倾错误。朱熹理学为明代官学,时间久了,思想根深蒂固,读书人养成了不敢质疑权威的思想惰性。生活在理学统治的精神世界里,敢于质疑权威,那本身就是一种进步。王阳明那貌似不经意的质疑,已然指引着他迈向了大师之路,然后往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王华对儿子不好好复习去格竹闲扯,也没什么好方法。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华会扪心自问,王阳明到底是不是他儿子?子与父怎么一点都不像?对这个问题,王阳明也挺纳闷的。
该复习还得复习,王阳明收回了心,消停看书,因为乡试来了。
经过长时间的复习,王阳明参加浙江乡试,考中举人。同年乡试中举的还有绍兴府慈溪人孙燧、杭州府仁和人胡世宁。所谓“三人好做事”,后宁王朱宸濠造反,胡世宁直谏下狱、孙燧忠义死难、王阳明率兵平之,三人同年乡试,一同考中,都是浙江籍。在王阳明看来科举不过如此,稍微一用心就能考中。可是接下来他的表现令人大跌眼镜,没想到在科举面前栽了两个大跟头。
穿越到明朝去科举,六级考试搞死你
王阳明、胡世宁、孙燧等举人,承载父老乡亲们殷切期望,谁能蟾宫折桂继而光宗耀祖,谁能金榜题名然后高官厚禄,在此一举。风萧萧兮科举寒,学子们,上路吧!
科举之路,任重而道远,比今日高考复杂。庆幸没生在明代,否则折腾不死你。有穿越癖的学生千万别去明代学校,那里不好混。假如你真的一不小心穿越到了明朝,看看下面鲜血淋漓的科举之路,有个准备先。
中国历代选官制度不断变化,由原始社会禅让制、西周世袭制、春秋战国客卿制、两汉察举制、魏晋南北朝九品正中制,到隋朝时出现了科举制,这是封建社会最为科学的人才选拔制度。科举制度源于隋,发于唐宋,成于明清,尤其明朝达到了顶峰。
在明代做官有四种途径:第一学校、第二科举、第三荐举、第四铨选。
学校主要是国子监,中央一级学院,进入国子监即可做官。明初时,朝廷对人才需求量较大,进入国子监的学生(监生)五花八门,啥人都有。官僚子弟入监的叫荫监;通过科举考试的叫举人,考不上的,入监的叫举监;投资捐款花钱入学的叫例监等等。明成祖以后,监生直接做官的机会越来越少,渐渐与科举合并,所以科举考试是主流的必由之路。荐举,类似今天的大学扩招,朝廷除了正常科举外,还增设恩科,把那些七老八十学习不咋着的,降低考试标准,再考一次。这要考不上,那可真对不起组织的行为艺术了。铨选,指那些对组织有巨大贡献的,比如招商引资,捐款捐物,或者丁忧起复的,经过吏部审查合格后授予官职。这些都是非主流途径,最直接最权威也最难的还是科举考试。
先得上学,弄个学籍,找担保人(清代需五人联保),查查祖宗十八代有没有黑五类,成分为贫下中农为佳。明代各府、州、县均有公办学校(官学),此外亦有私塾、书院等民办学校。凡是报名入学的全叫童生,无论年长老幼。即使号称人类史上寿命最长,活了256岁的李庆远来报名上学,也得叫童生。科举之路,闯关升级,就从这里开始。
第一关:县试
县试由县教谕(教育局局长)主持,海瑞海大爷曾经当过这个官。多在二月份举行,童生需出示廪生担保书,方可参加考试。一般考五场,也有四场的,变态的达到七场,以八股文为主,贴诗、经论、律赋为辅。考上的即有参加上一级考试(府试)的资格。这次考试相对简单,从穿开裆裤的娃娃到白发苍苍的老青,只要识文断字,手续齐全,皆可考试。
第二关:府试
府试内容和流程与县试差不多,考试地点换了,在本县辖区的府衙进行。比如杭州府就到钱塘(杭州)去考、绍兴府就到会稽(绍兴)去考松江府就到松江(上海市松江区)去考。考试录取有名额限制,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考中者有资格参加院试。
第三关:院试
经过前面高强度高密度的考试,刷下去两批人,童生们终于在暗夜里看到了一丁点希望。院试由省教育厅厅长主持,考中者叫生员,俗称秀才,第一名叫案首。通过院试仅仅具备了科举考试的资格,能不能去参加省一级的乡试,还得看岁考和科考。
经过层层选拔,成为生员的,待遇明显提高。考取生员资格的,即可享受朝廷发给的每月六斗米的生活补贴,但名额有限,不是所有生员都给。明代规定县学生员定二十人、州学生员定三十人、府学生员定四十人。吃公家粮的这帮生员就叫廪生。随着生员基数不断增加,廪生名额也相对增加。增多的不叫廪生,叫“增广生员”,简称增生。另,额外增补吃公家粮的,叫“附学生员”,简称附生。各种生员等级严明,不同头衔,大米斤两也依次递减。待遇虽然好了,但无法喘息,还得接着考,明代学校里没有混一说,不整死你,都对不起朱元璋那把杀猪刀。
岁考,针对各府、州、县官学的生员进行,由提学官(省教育厅干部)深入到各级官学主考。类似摸底考试,三年摸两次。摸得好的,有奖励;摸不好的,轻则降级,重则开除。岁考根据生员成绩优劣分为六个等级:一、二等有赏,原不是廪生身份的可以补缺,是廪生身份的给予其他赏赐;三等,不赏不罚;四等挞责不降级,拿鞭子蘸凉水抽,正所谓费尽心力全身投入,弄不好百转千回抽身而出;五等降级,原廪生身份的降为增生,增生降为附生,附生降为青衣(一种吃公粮的生员身份);六等开除学籍,滚回去重考。竞争不是激烈,那是惨烈,越往后越壮烈。岁考摸底,一摸二摸结束后,再来一次大摸底,称之为科考,也是三年两次。凡在此次考中前一二等的生员,即有资格去省里参加省级考试——乡试。如果考中,恭喜你登堂入室,具备了做官的资格。
第四关:乡试
由南、北直隶和各承宣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省级),称乡闱,三年举行一次。因考试时间定在八月份,所以又叫秋闱。乡试规模大,难度增加,特别受当地政府重视,但凡中举的,日后不是地方官就是京官,这帮大爷惹不起。考场周围几百米之内戒严,医护人员严阵以待,科举不单单是学问技术活,还是一个体力活。考前先确认身份,禁止找枪手替考(冒籍),一经发现,严肃处理,轻则取消考试资格,重则终身不许入仕。检查完毕,放生员进入号房(类似监狱的小号),每个号房前有官兵站岗。全省生员群集于此,大展鸿图,为自己十年寒窗苦争口气,飞黄腾达,在此一举。
乡试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考官方指定教材,《四书》、经义;第二场,试诏、诰、表、章等应用文写作;第三场,试经史策论。三场考试,分别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黄昏时交卷,如果没答完,给三根照明奢侈品——蜡烛。以蜡为限,如果蜡烛燃尽还没有答完,则强行拖出考场。经过这一系列流程下来,考生没个好身体,还真遭不起那华丽的罪恶。考试结束后,考生退场,经收卷、弥封(糊名),然后由工作人员抄录一遍,把握所有关卡,严防作弊,保证公平性,最后送审。
省城每有乡试,都是一次经济创收会,各行各业皆能从前来赶考的生员身上小赚一笔,尤其是药店。朱砂、龙骨、远志、茯苓等中药材会在考试期间销售一空,全卖给了考生,大把大把地吃,三场考完他们的精神还得备受煎熬十日,坐等发榜。当然了,感觉自己没希望的,可以退房回家。乡试乃朝廷重点考试,各省录取名额有限,明代前期名额少,后期增加。南、北直隶在100~130人,其次江西省,再次各省名额以5名递减,最少的是云南,明英宗正统年间名额只有20人。朝廷有尊重知识分子的惯例,地方政府要举行鹿鸣宴,宴请中举者。
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科举帛度最后一张金榜
乡试考中的称之为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亚元”,第三、四、五名叫“经魁”,第六名叫“亚魁”,其他名次者统称“文魁”。乡试中举的称之为乙榜,登科举人即可授官,但无“出身”,政治资本较弱,多官职较低。举人当个官也不那么容易,得天天往火葬场跑,看今天哪个官员死了,才有补缺的机会。日后仕途升迁也会很吃力。混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衙门里有个位置,忽然发现新来的同事是进士,组织会优先考虑那位两榜出身的同志。所以,只有登龙门考甲榜,一条道考到黑,无怨无悔。
第五关:会试
会试考试时间在乡试结束后的次年二月份,所以叫春闱,地点在京师,由礼部主持。这是一次全国性考试,全国各省举子几千人,云集京城,此次考试为朝廷注入了新鲜血液,他们掌握帝国未来的命运。这就是一场国家级的大型招聘会,谁会是帝国未来的内阁首辅,谁是兵部尚书,悉数从这些举子中产生。会试如果考上了那就是考上了,不再有落榜之说,因为接下来的殿试不过是把这些考生分个等级,给个不同的政治出身。会试也分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考试内容和流程与乡试基本一致,只是规模更大,工作人员更多,监察更加严格。
考中者统称贡士,第一名叫“会元”。会试录取人数不恒定,明初无定额,最少的一次只有32人,最多达472人。自明宪宗成化十一年(1475年)后,一般取300名。有特殊情况,如增设恩科,扩招名额一般在50~100名。录取名额是一场各省教育水平的较量,比如浙江、山东的考生人家水平高,云南、辽东的考生就是弄不过人家。明初,因为会试取士问题,朱元璋杀了两名主考官。明仁宗时期,该问题由杨士奇搞定,确定南方录取名额占六成,北方录取名额占四成。此后,仅有名额变化,分地取士的原则始终保持不变。
最后一关:殿试
考场设在奉天殿或文华殿,因此得名。殿试是“天子亲策于廷”,所以又叫廷试,考试很简单,就一场策论。时间在三月初一,明宪宗成化八年(1472年,王阳明出生那年),改为三月十五。殿试名次分为一、二、三甲。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一般95名左右),赐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叫传胪;三甲若干人(一般是200名左右),赐同进士出身。一、二、三甲皆称进士。发榜后,皇帝赐进士宴,称为“恩荣宴”。由此可见,状元相当难考,经过多场次考试,程序复杂,变化无算,能考中已是万幸,更何况“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自有科举以来,一千四百多年,一共才出了十五名文科连中三元者,明朝有商辂、黄观两名。另,连中六元的(县、府、院试三个第一名考上秀才的,称“小三元”)只有两人——明代洪武年间的黄观和清代乾隆年间的钱棨。
爱国红心,一语无情碎
王华丁忧结束,入京起复为官。闻听王阳明乡试中举,王华非常高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状元的儿子果然不差,说考就考上了。王阳明回到北京,王华先赞扬后教诲,虽然考中举人,但那不是目的,不能骄傲,要更进一步。现在是关键时期,没事儿别像当年似的玩失踪,努力复习,准备明年的会试。父母在耳边嗡嗡叫,王阳明像所有高考的考生一样,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转过年来二月份,会试来了。
王阳明与浙江籍举人胡世宁、孙燧等见面相聚,谈谈关于考试等诸多问题。按说能参加会试的乃一省精英,不是等闲之辈,这种全国性考试谁心里也没底,举子们表面轻松,内心紧张,毕竟关乎他们未来一生的命运。王阳明则不然,大大咧咧的,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细眉凤目,小眼神儿足以秒杀任何人。
会试发榜当日,京城举子痛哭失声,有激动的,有没考好憋屈的,有的闲着没事凑热闹的,还有上吊自杀的。浙江籍考生中多有中举,王阳明却黯然失色,没考上。后,弘治六年(1493年)癸丑科殿试,胡世宁、孙燧金榜题名,俱在三甲。胡世宁三甲第二十八人,全国第一百二十一名;孙燧三甲第一百八十七人,全国第二百八十名。
儿子落榜,王华处之泰然,他没去责备王阳明,这时候的人最需要理解和安慰,何况儿子肺病缠身,身子骨羸弱。落榜已成事实,骂他两句不解决问题,搞不好他想不开再跳楼喝药裸奔自尽。王华找一帮文坛好友,单位同事,在家里举行了一个聚会,场面很大,活动主题是“论如何安抚落榜考生受创伤的心灵”,所有家长值得借鉴一下。宾客们各抒己见,对于王阳明落榜表示强烈同情,并对他有能力考中进士给予高度肯定,说的话基本上言不由衷。
文坛茶陵诗派代表人李东阳喝多了,忘记今天活动的主题。一看王阳明不就是那个挺野的、离家出走、行为古怪、有点歪才的孩子嘛!李东阳心想王阳明一挺牛的主儿,志在必得的,现在怎么没考上?
李东阳道:“你今年考不上啊,来科必为状元,试作来科状元赋。”
李东阳当场给王阳明出了一道“假如我是状元”的作文题目。刀架在脖子上,不发挥也得发挥,王阳明提笔瞬间完成。《来科状元赋》已经失传了,不知写的什么内容,想必一定文采惊艳。诸位宾客看完后,极为震撼,大呼天才,表示了高度的赞扬。李东阳微微颔首,当年他可是名满京城的神童,四岁能写尺寸大字,被召入宫。李东阳人小足短,跨不过门坎,考官笑道“神童足短”,李东阳随口对答“天子门高”。代宗朱祁钰非常喜欢他,把他抱在怀里吃螃蟹,出了一联“螃蟹浑身甲胄”,李东阳瞬间对曰“蜘蛛满腹经纶”。朱祁钰大赞:此儿他日做宰相。李东阳轻易不夸人,但看了文章后,不由得在内心叫出当年欧阳修那句“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人头地”的赞叹。
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丁酉科进士考试,考官梅尧臣发现一篇名为《刑赏忠厚之至论》的文章,惊为天人。拿给主考官欧阳修批阅,欧阳看后大为震惊,试卷糊了名(弥封,防止作弊),不知谁的,但欧阳断定此卷很可能为得意门生曾巩所作。为了避嫌,欧阳将此卷取为第二,原第二的卷子取为第一。欧阳对梅欣然道:“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人头地啊!”最后一揭榜,两人傻眼了,是眉山苏轼的。状元是福建浦城的章衡,欧阳的得意门生曾巩也考中了进士,只不过排得挺远。同榜中进士者还有程颢、吕惠卿、苏辙(苏轼弟)、曾布(曾巩弟)、张载(程颢表叔)、章惇(章衡堂叔)。
聚会结束之后,有人看王阳明那个牛哄哄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尤其他当众展现超强文才,羡慕嫉妒恨,于是私下里议论,这小子如此猖狂,若真让他考上,眼里岂能容下吾辈?
三年后,王阳明卷土重来,又没考上,这次原因是“忌者所抑”,意思说有人故意搞鬼把王阳明弄下去了。窃以为这一说法不成立。明朝科举制度严格,钻空子的可能性不大,国家对科举极为重视,有几人敢拿自己仕途开玩笑。更何况卷子弥封、誊录,经过几道手续后才到阅卷老师手里,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谁的。原因只有一种解释——不适应,王阳明还不适应科举,心思没用在这上面,自然不可能考中,就好像有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识渊博,学问很深,但一考试保准在后面,只能解释为不适用这种应试形式。当无力改变时,你只有慢慢适应。
发榜当日,京城眼泪泛滥成灾,王阳明一样毫不在乎,与人说道:“举子以落第为耻,我以落第动心为耻。”心怀坦荡,等闲视之。人间百态,怀着一颗平常心,遂使海阔天空一路蓝。
梁启超11岁中秀才,16岁中举人,投南海先生康有为门下。康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犹如当头棒喝,令梁冷水浇背。时康为秀才,梁为举人,梁是奔着学问来的,功利心没那么强。1893年,康中举人,师徒二人于1895年携手入京参加会试,此时梁之学问已超过了康。会试主考官徐桐嘱咐众考官说凡措辞文风与当年康给皇帝写的《上清帝书》相似者,一律不取。梁的答卷文采勃发,见解深刻,被误认为是康所作,故而直接落榜,而后康高中进士第八名。梁以超世之才掩护了康,落榜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落第后,王阳明跑到余姚老家散心,组织了一个诗社,找两个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就能开个书院。类似今日的网友弄的文学社团,闲着没事儿约出来,吃吃喝喝,写点儿相互吹捧的诗文,评论时政,发发牢骚,顺便骂骂内阁那帮孙子,没啥技术含量,也没营养价值。在明朝,诗社这种非官方文学团体,可以自由组织。什么事物发展到极致都将变了性质,诗社、书院等文学教育团体后发展成了一股政治力量,政党之雏形。比如顾宪成的东林书院,是为明朝末年东林党之始。
王阳明的龙泉诗社,吐故纳新,吸收了很多当地知识分子。有个官员叫魏瀚,退休在家无所事事,一天闷得发霉,一听王阳明组织了龙泉诗社,踊跃报名参加。老魏与一帮年轻人在一起,自恃才高,然而文学切磋不论辈分。一次,老魏与王阳明一边登山一边作诗,你一句我一句,直到最后对得老魏哑口无言,只得承认,王阳明诗才太高,老家伙当退数舍。
北京的王华掐指一算,王阳明散心散得也差不多了,该回京复习,准备下一次会试。
弘治十一年(1497年),王阳明回到京城,这年他二十六岁,正是愤青的年纪。一回到北京,王阳明听说蒙古人又不消停,蠢蠢欲动。有个叫小王子的家伙于五月二十七日侵犯潮河川,大明守将刘钦等二十七人战死。次日,小王子率兵进犯大同,气焰十分嚣张跋扈,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
弘治年间,文臣不知兵事,武官贪生怕死,听说敌人来,跑得比谁都快。王阳明叹息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官管理天下管理不明白,弄得饿殍载道,民不聊生,闭着眼昧良心说弘治中兴,高唱赞歌,盯着权势不放手,所谓苍生社稷,有多远滚多远吧!武将好勇斗狠,考试要么骑马射箭,要么铁人三项。真正独当一面的大将,屈指可数。开疆拓土,运筹帷幄,距离他们太远了。
王阳明心怀忧惧,那颗爱国红心气得怦怦直跳。他不能上战场打仗与敌厮杀,能做的只是找来一堆军事著作,希冀有朝一日能用得上。《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尉缭子》《唐李问对》等军事著作,研究了一遍,对每部军事典籍有自己的见解。譬如他对战国时期的军事典籍《尉缭子》,评“同卷论形式而已”,说它高谈阔论,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法。读过《唐李问对》,对唐朝大将李靖的用兵之道不置可否。阅《孙子兵法》和《吴子兵法》,王阳明对军事有了深刻的认识,对两部经典著作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彼孙子兵法较吴岂不深远,而实用则难言矣。”
王阳明意思说,在理论层面孙武胜过吴起。就实用而言,孙子兵法远不如吴子兵法。孙武与吴起两位名将,他们的军事理论截然不同。王阳明品出了其中的差别。孙武是为著书而著书,理论层面立意深远;《吴子兵法》更像经验总结,吴起早年毁家求官、诛邻止谤、母丧不临、杀妻求将,常被道学家诟病,然而这不能影响他成为一位不世出的军事奇才。他创立了史上第一支特种部队——魏武卒,一生大战七十二,取胜六十四,其余打平。身经百战的吴起军事思想以实用为主,有很多关于练兵、战术、战法等具体的方法,王阳明认为比《孙子兵法》更值得重视。
王阳明一旦对什么感兴趣,都会变得魔怔,经常旁若无人醉心研究,不管别人咋看。参加朝廷聚会时,他会很快把水果吃完,拿着果核在桌子上排兵布阵,惹得众人侧目。王阳明经常这样,有人就看不惯了,真以为自己是军事家,装什么大将军。一次,有人问他:“可知道赵括乎?”
当然知道。秦赵长平一战,赵国折戟沉沙,赵括指挥失误断送四十余万将士和赵国前途,成为“纸上谈兵”的千古笑柄。王阳明听出话里有刺,马上说:“我不是赵括。”
立即有人反诘道:“你确实不是赵括,他尚且有施展舞台,而你只会在桌子上摆弄果壳。”说完,众人哈哈一笑。
王阳明一下子愣了,果壳落地心茫然。
唐寅本是悲壮男
众人的大笑犹如当头棒喝,王阳明冷汗涔然,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震碎了他那颗爱国红心。或者他从未考虑过如何报国,他不能重演“报国无门”的悲剧,他需要有施展的舞台。王阳明郁闷回家,想起宾客说的话久久不能睡去。人就是这样,生活中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常常能点醒沉睡的巨人。王阳明重新拿起了朱熹的《四书集注》,它能作为大明帝国的官方教材,一定有它的道理。纵然觉得注疏繁杂,道理粗浅,不喜欢不感冒甚至反感,但富贵从中求,报国必须先过这一关。这就是现实,铁骨铮铮的现实,无力改变,只有适应。
王阳明撇开课外书,潜心复习。经过两次科举落第,他此时才收回心,认真复习。科举不中,仕途发展会有阻力,达方能兼善天下。门还没进去,建功立业免谈。
在这样一个迷茫的阶段里,王阳明看不上眼的朱熹救了他。复习资料时,他看到朱老师的一句“读书之法,莫贵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朱老师说有远大理想者,需脚踏实地,潜心学习文化知识或技能,方能有朝一日实现你的志向。王阳明看后恍然大悟,原来对朱老师的成见一扫而光,朱老师的话犹如夜里的一盏明灯,照亮王阳明阴霾的人生。在帝国里,若想加官晋爵,建功立业,首先要进入体制之内,边缘人不会有这个机会。
王阳明振作精神,卷土再重来。两年后,弘治十二年(1499年)己未科,王阳明终于考上了。
同科会试有一位落第的著名人物,值得提及,他就是唐伯虎。现在一提唐寅,无人不知,你可能不知吴道子是谁,但一定听说过唐伯虎。他们都是画画的,吴道子是画圣,唐伯虎是画家。
唐寅,字伯虎,苏州府吴县人(今江苏省苏州市),主要艺术成就是绘画,代表作《山路松声图》《江南农事图》《双松飞瀑图》等,真迹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另外,唐伯虎创作了《退食闲宴》《竞春图卷》《花阵六奇》等大量的人体艺术作品,后世争相临摹,俗称春宫图。“风流才子”之雅号即从这儿来的。其实唐伯虎一点也不风流,挺好个才子,只是嘴上无毛,说话不牢,有点狂。
唐伯虎老家在山西晋昌,所以他的画作落款通常写“晋昌唐寅”。父亲唐广德在苏州开了家饭店,规模比小吃部大点儿不多,全家生活小康水平。这世界上的确存在天才,唐伯虎算一个,他是拿画笔出生的,打小会画画,天赋异禀,专业画画的都得靠临摹他的画吃饭,就这么狠毒。唐伯虎少有才名,十六岁中秀才,轰动了整个苏州府。有多少人梦想成名,人家一不小心,江南人民全都知道了。然而,他对做官不感兴趣,迟迟不考,长大成人,合卺结婚。二十四岁时,家里横遭变故,连续失去四位亲人,父亲、妻子、母亲、妹妹相继去世,悲惨的人生从这里起步。
文坛积极分子唐伯虎有很多哥们儿弟兄,有钱的有,有才的有,书法好的也有,达官贵人子弟特别喜欢结交文艺青年。一次,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在一大排档聚餐。家里惨遭变故,唐伯虎尚在守丧期间,经常约朋友出来喝酒,老爹给他留下的底子快被他败光了。好友祝枝山热心肠,就劝他参加科举。否则以现在情况,唐伯虎早晚得饿死,科考之路前途光明。
唐伯虎仔细想想祝枝山说得对,如他这种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父母健在时可以啃老,他们不在了,只能靠自己,何况他是长子,还有个弟弟。自此,唐伯虎谢绝宾客,停止一切社交活动,潜心复习,备战科考。弘治十一年(1498年),二十八岁的唐伯虎参加了南京应天府乡试,高中解元。因此名声大噪,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成为今科状元的热门人物之一。另一位也就是李东阳赞许的王阳明了,但由于他经常性发挥失误,有中状元的能力,缺少中状元的运气。
唐寅代表作《山路松声图》
转过年来二月份,全国举子云集京城。唐伯虎与另一位中举的好哥们儿徐经(徐霞客高祖父)一同前去参加会试。徐经,生于江南巨富之家,纯粹一富二代。按照今天的话说,普通举子进京赶火车,他和唐伯虎两人是乘私人飞机来的,还带了自己的乐队,准备考上后以示庆贺。两人初到京城,没见过这般繁华之地,考试前,闲着没事儿带着乐队、仆人四处游玩,呼呼啦啦的,惹得京城人民和全国举子眼红耳热。他们不是嚣张,是嚣张得不够具体,本无意与众不同,怎奈过于拉风出众。
今科会试主考官两位,李东阳、程敏政。
程敏政年少时一奇俊也,是已故内阁首辅李贤的女婿。主考官一职最吃香,打破脑袋谁都想干,那是一次笼络人才构建自己政治关系网的绝佳机会。程敏政学识深湛,今科会试的考题是他出的,据说非常偏,很难。然而,江苏籍考生唐伯虎、徐经轻松答完,交卷走人。就在所有举子忐忑不安等待发榜时,唐徐二人非常精神,心态特别好,好得出人意料。宴会上,估计唐伯虎是喝高了,猖狂的本性暴露无遗,诸如今科会元舍我其谁的大话说得没边没沿的。按照唐伯虎的意思状元是他自己,第二名是徐经。
发榜当日,唐伯虎、徐经一下子傻眼了,他俩没考上。会元是广州府南海(今广东省佛山市)人伦文叙,第二名是绍兴府余姚人王阳明。
唐伯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锦衣卫到了。这下装大了!唐徐两人太过嚣张,徐经有钱,四处拉风,带着私人乐队,不知是来考试的,还是来显摆的?唐伯虎有才,那不是盖的,谁也比不了。一个有才的,一个有钱的,两人同流合污,嚣张跋扈,那就悲壮了。要知道赶考举子将来是帝国的未来,换言之他们都是政客。一个人造谣是精神冷箭,一群人造谣是政治运动。
顿时谣言四起,弥漫京城,此乃弘治十二年著名的“会试泄题案”。政治嗅觉敏感的给事中华昶趁机参了程敏政一本,事情闹到李东阳压不住的地步,只有请皇帝裁夺。弘治皇帝朱佑樘下令严查,李东阳查过结果表明,程敏政的几份会元候选卷中,并无唐伯虎、徐经。但是这事儿该处理还得处理,不处理无法向广大考生交代。私贿买题也好,约定门生也罢,事情确因唐伯虎而起,总要有人负责平息京城舆论。处理结果是:程敏政退休(同年六月初四愤恨致死);徐经、唐伯虎贬为小吏,不得为官;给事中华昶贬为太仆寺主簿,撵到南京养马去了。
通过这件事,得出一个结论:做人低调点,没啥不好,何况在精英云集的天子脚下。民愤难平,总要有一个人或一群人做替罪羊。假如唐伯虎为人踏实,家里穷得叮当响,徒步从苏州赶到京城,然后低调考试,盛名之下,唐解元即便高中状元,也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这事坏就坏在他们两人太能得瑟了!
会试出榜,有人欢喜有人愁。王阳明没唐伯虎那么弱智,在京多年,他一直很低调,政治水平远远高出唐伯虎之流和其他官二代。王阳明长叹一口气,终于考上了。接下来的殿试,且看他能否复制老爹当年的神话。以王阳明两次落第的经历来看,估计他是及格万岁的心理。
为不影响三月十五举行的殿试,泄题风波迅速平息。三百名贡士们松了口气,几经波折,终于走向仕途,状元只一人,最后一搏!
弘治十二年(1499年)己未科殿试金榜: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状元广州府南海人伦文叙,连中两元。伦家是正宗的考试专业户,他的长子伦以谅乡试解元,后登进士科。小儿子伦以诜登进士科。次子伦以训,正德十二年(1517年)丁丑科会试会元,殿试考了个榜眼,险些复制他爹的神话。榜眼宁波府鄞县(今浙江省宁波市)人丰熙,明世宗朱厚熜“大礼议”事件中,廷杖一群官员,其中有他一个。探花潞安府襄垣(今陕西省长治市)人刘龙,神童一枚,十岁能作文,乡试第二名(亚元)。曾两次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后官至南京兵部尚书。
二甲九十二人,赐进士出身:传胪河间府故城(今河北省故城市)人孙绪,全国第四名,没干多长时间辞职了;第七人绍兴府余姚人王阳明,全国第十名。
三甲二百零二人,赐同进士出身。有两位牛人在同年登科。第五十二人,全国一百五十名,湖州府归安(今浙江省湖州市)人蒋瑶。朱宸濠叛乱时,朱厚照南巡路过扬州,知府蒋瑶第一个拒绝给皇帝送礼。第一百一十九人,全国二百一十七名,荆州府松滋(今湖北省松滋市)人伍文定,他是王阳明在赣、南、汀、漳等地剿匪的得力助手,宁王叛乱中他们又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