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熟少年有多仇

（一）

与父回到府中之后的郭子仪英雄情怀更加浓了，找来了哥哥郭寄：“哥哥，我在爹不知的情况下弄来了两根木棍，你我现在每人一根，我们来比武怎么样？”郭寄摇头：“不行，娘说过小孩子不能够动枪弄棒的，你这样做，让娘亲知道了会责怪我俩的。”

郭子仪着急道：“哎呀，哥呀，你怕什么，平时看你挺胆大的，来嘛。”郭寄拒绝：“平日里，咱们空手怎么玩都可以，但是现在手持刀棍，会很容易误伤的，要是让爹娘知道了，又该罚我们不能吃饭了，我身为哥哥受罚还好，但是你受罚了，咱爹娘会心疼的，尤其是娘亲，还是算了吧。”

郭寄转身欲走。郭子仪突然大喊一声：“站住！”郭寄猛然回头：“还是把刀棍放回去吧。”郭子仪眼睛一转，心生一计：“呵呵，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应战了？”

郭寄困惑：“你说什么？”郭子仪笑道：“你是怕我这次华山之行，武功倍增，不是我的对手了吧？”又是一阵大笑，惹怒了郭寄：“哼！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去了趟华山，我就不信你之前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会是，到头来只能让霞妹耻笑！”郭子仪听后很不是滋味，扔出了沉重的木棍：“你胡说，霞妹一直跟我玩得很好，怎么会笑话我呢？一定是你，在我出府期间，惹得霞妹不高兴，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郭寄不屑一顾：“就你，我看是再练上三五年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郭子仪越听越生气，已经气红了脸，举起了木棍：“接招！”一顿横扫过来，郭寄从容接招，却不曾反击，只是一味掩挡，弄得郭子仪很是被动：“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出招？难道你看不起我？”郭寄被他的话给激怒了：“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你听好了，我已经让你三招了，接下来我便出招了。”

郭子仪理都没理，力气越来越大了，左出右进，上挑下戳，郭寄亦不示弱，一一破解，反而占据了主导地位。只见先是一横扫，郭子仪提棍斜挡，紧接着从上直往下，棍端戳脚，令郭子仪防不胜防，终于败下阵来，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而此刻的郭寄好似没有收手的意图，从远处举棍直扑过来，郭子仪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做出遮挡的动作。刹那间郭寄手中的棍已经跑到郭子仪头顶，只要方位一变，垂直向下，郭子仪肯定抵挡不住。但是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郭寄手持之棍稳稳地停在空中，一动也不动。郭子仪睁开了眼睛向上看：“啊……娘亲！”

郭寄此刻也看见了向氏，吓得一身冷汗，向氏怒道：“放肆！越来越不像话了！连你弟弟都下得了手！野性未除！”拉起了郭子仪径直离开了，郭子仪此刻好似后悔了，这场游戏是他挑起的，如今被母亲发现了，又批评了自己的哥哥，自己心中很是难受！但是没有办法，自己又不能忤逆母亲，只能深深地看着被定住在空气中的郭寄。

一阵冷风袭来，吹碎了郭寄整个的心，他开始慢慢抬头，慢慢睁开眼睛，慢慢屏住呼吸。迎着透心的凉风，狠狠地把握在手中已经变形的木棍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不远处的桃树上。他逆着风跑开了，口中不住怒喊：“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苍天呀！为什么我总是受伤害呢？”他越跑越远，越跑越快，跑出了府门，跑到了一处杂草密集处，似稀泥般瞬间倒了下来，痛哭，也痛苦！

他积久了的愤怒全在此刻爆发了，雨不期而至，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直至脚上，他的拳头不知在地上砸了多少下了，皮不知掉了多少层，血不知流了多少升。仍然没有停下来，他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停下来的理由，愤怒继续燃烧。

直到旁边一个撑着小伞的姑娘看到了他，这位姑娘也不知道坐在地上的人是男是女。更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雨中为何大哭。她慢慢地走近，走近，终于从背影依稀可辨，但是还不敢确定，轻轻地问了声：“哎，你是何人？为什么在此哭泣？”这时，郭寄才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而且非常熟悉，他缓缓地转过头，泪水已经模糊了脸，刘海粘连在脸上。

竟然是李彩霞，郭寄喊了声：“彩霞，是你吗？”李彩霞睁大了眼睛：“郭寄！真的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郭寄没有回答，李彩霞拿出了手帕，为他擦拭着泥污的脸：“郭寄，你怎么会在这，你为什么哭泣？发生了什么事？”郭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一一道出：“哎，说来实在不应该呀，让你见笑了，我刚才跟子仪打了一架。”李彩霞立刻问道：“那子仪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郭寄看了李彩霞一眼：“你就这么担心他？”李彩霞低下了头，没有说话，郭寄见状：“你也别担忧了，他没事，已经被他娘带回去了。”李彩霞听后放心不少，又道：“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到我家给你擦点药？”郭寄笑了：“我呀，没事，多谢你关心。”李彩霞扶着他追问：“你们为什么打架？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怎么能打架呢？你作为哥哥，就不能让着弟弟吗？”

郭寄回答：“并不是我主动挑衅的，是他来找我的。”李彩霞道：“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动手，我都替你们担心，答应我今后可不可以不要跟子仪打架了？”郭寄郑重道：“好，我答应你，今后无论如何不再与郭子仪交手。”

回到房间的郭子仪低下了头，向氏坐在椅子上怒斥：“平日里怎么管教你的？怎么能与别人打架呢？是不是显你能耐？今天我如果不教训教训你，你今后就会误入歧途，伸出手！”郭子仪懦懦看着向氏，无奈伸出了右手，向氏拿着执法棍狠狠敲打，痛的郭子仪嗷嗷喊疼，向氏一边击打一边问道：“说你以后还打不打架？”郭子仪连连摇头。

后来郭敬之也知道了此事，教育了郭子仪半天，又给他包扎了右手道：“你母亲打你是恨铁不成钢，你可能暂时还不理解，当你长大了就会懂了，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包括你今日跟你哥哥打架，这是无礼的行为，你应该适时给你哥哥道歉。”

郭子仪回答：“道歉不道歉今后再说，但是现在天下着雨，我哥哥又不在府中，我很是担心他，爹，你再派人去找找看，不能让哥哥在外淋雨呀！”郭敬之欣慰不已：“这就对了，看来你已经意识到错误了，爹再加派人手去寻找。”

次日清晨，李彩霞手中拿着一件包裹严实的东西来到了郭府，他敲开了门，开门的是小徐：“李小姐呀，你又来找我们家二公子玩？”

李彩霞道：“是呀，他起来了没有？”小徐笑道：“起来是起来了，但是还在床上休息呢。不过，若是他知道李小姐看他来了，他定会乐坏的！”李彩霞高兴道：“那是，我进去找他了。”小徐早就看见了李彩霞手中的神秘东西，遂问道：“不知李小姐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呀？”

（二）

李彩霞故弄玄虚：“这个嘛，我不告诉你。”弄得小徐无可奈何。走到了郭子仪的房间门口，门是关着的。李彩霞抬起了左手敲了一下：“子仪、子仪在吗？”郭子仪一听是李彩霞的声音，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飞速打开门，高兴道：“我就知道是你，说吧，找我什么事？”李彩霞看到了活蹦乱跳的郭子仪，放心不少：“我还以为你生病了，现在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郭子仪拍拍胸脯：“我郭子仪是铁打的，怎么会那么容易生病。哎，你这怀中是什么东西？”李彩霞爽快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郭子仪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竟然是泥塑彩绘的小老虎，非常可爱，不失威武，甚是喜欢。李彩霞解释道：“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威猛的老虎，所以我让我爹去凤翔的时候特地买了一只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郭子仪非常开心：“我非常喜欢，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人能把老虎用泥做得这么像，我还是头一次见，谢谢你呀彩霞！”李彩霞看到郭子仪如此欢心，自己的心里无比欣喜。

时间如梭，一晃已经过去了六个春秋了，郭府中的桃树一年高过一年，丫鬟也换了一批了，万物都在流逝，唯有那永流不息的渭水与险峻永恒的华山似未曾衰老，只不过河水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清澈了。

头顶着烈日，脚踩着疏松的黄土，一位世人称之为铁头僧的和尚正在坚定地走向华山，此人颇具来头，曾为上官婉儿舅父，正二品辅国大将军，后因自己的一些原因出家为僧。这次终于可以做个快活人了，他其实很早就想去人人向往的华山了，只因为郭敬之说过的那句：是英雄，登华山。

只不过这次他首先去的地方是翠华山。炎炎夏日登峰翠华山，不仅可以欣赏到绝美的景色，还可以避暑，这又何尝不是人生乐事呢？走到山前才知道，这个时段登翠华山的人大有人在，此次登山唯一印象深刻的地方，便是看到了一首诗，“东起郑县至长安，初冬天凉登雄山。翠华重叠锁天池，从此秦岭再无山”。

从附近村民处了解到这首大气磅礴的诗竟然是出自于一个儿童之口，铁头僧郑傅一向在武功刀剑上没有服过任何人，但是自己也是一个爱好诗词之人，毕竟当朝深受诗词影响，诗词大家多如牛毛，经过询问才得知这是华州郑县的郭敬之之子郭子仪所作，对此深为佩服，发誓一定要找到此等神童。已经十三岁的郭子仪正在书房中练习毛笔字，头发已经梳理得端正有序，笔直的身姿，再加上细致阳光的五官，俨然已成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懂事了不少，消停了不少，郭敬之夫妇俩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忽然，邢管家走了进来：“二公子，您吩咐的燕窝厨房已经做好了，还加了上好的红枣，您是自己拿给夫人呢？还是让老奴送去？”郭子仪放下了手中的笔，站了起来：“就不劳烦你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端着燕窝的郭子仪像是一个家奴，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向氏半躺在床上，没有留意。郭子仪看着专注的母亲，心里偷偷乐了，也不知道他乐什么。

一步一步走近，这才轻声道：“娘，孩儿见您近期操劳，特地从厨房弄了一碗燕窝，给您补补身子。”向氏听后，非常高兴：“仪儿呀，还是你有心呀，比你爹强，整天就知道什么刀剑兵书。”郭子仪解释道：“娘呀，这可怨不得爹，这是他的分内之事，身为刺史，哪能放下公务呢？您要理解我爹。”郑傅经人指引一路找到了郑县郭府，门口有守卫询问：“请问高僧来到郭府有何贵干？”郑傅答道：“这里可是郭敬之郭大人府中？”

一个守卫点头道：“是，没错，就是郭敬之郭大人府中。”郑傅舒了一口气：“可是找到了，麻烦小哥进去通传，就说大云寺小僧郑傅求见。”郭敬之一听是昔日的大将军郑傅来访，喜出望外：“快带我前去！”在门口处见到了久负盛名的郑傅，郭敬之看着如今剃发为僧的郑傅，少了分威武，多了点幽远。非常热情道：“原来是昔日大将军呀，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郑傅抬臂行礼道：“郭大人客气了，别来无恙！”郭敬之笑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快请！”二人坐在正堂上，郭敬之吩咐：“速去泡上上好的汉中绿茶。”闲聊了几句后，郑傅问道：“怎么不见令公子？”郭敬之问了句：“二位公子都在府中吗？”邢管家道：“回老爷，二位公子今日不曾远出，都在府中。”“快去叫来见识见识郑将军！”左手指着门口喊道。

不一会儿，郭子仪与郭寄一同来到了大堂上。很有礼貌的向郭敬之与郑傅问候。郑傅看着年轻气盛的两个人，满心欢喜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呀！”郭敬之捋捋长胡笑了：“哪里那里，让郑将军见笑了，不知刚才郑将军要找的人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一个？”郑傅笑了：“当然是才华横溢的人了。”郭敬之看着他们二人：“我这两个儿子都非常出众，寄儿力大无比，自信果断；仪儿知书达理，聪慧灵活，不知郑将军属意谁也？”

郑傅喝了一口茶：“嗯，他们二人是不错，我选择的人将是我的弟子，我将把毕生所学教给他，为大唐培养栋梁之材，所以万不可大意。”郭敬之听后，惊喜地站了起来，他们二人听后更是心花怒放，合不拢嘴，就像是两个饿了十天的穷苦孩子突然看见了让人流口水的肥美的鸡腿。

郑傅再次郑重道：“我不远百里来到此地，再次确认一下，如果属实则你们二人当中必有一人成为我的弟子！”郭敬之问道：“那郑将军要确认的是？”郑傅笑道：“说来也巧，那日出游翠华山，猛然间看到一首诗，便为此折服，所以当即决定找到作者便收他为徒，不知此首诗的作者是哪一位公子？”当郑傅念完这首诗后，郭子仪兴奋地跳了起来：“是我，就是我！没错！呦！呦！我可以认您做师傅了。”

郭子仪自是狂喜万分，只是此刻的郭寄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他内心的火焰再次重燃起来，愤怒地跑出了客堂。近乎疯狂的郭子仪没有留意到，而郭敬之却看见了。当然了，他也理解郭寄，也同情郭寄，同时还有点自责，赶紧让邢管家追了出去。

而郭寄一般发泄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小陪伴他的渭河，他孤身一人来到了渭河边上，放声怒号：“为什么？为什么选的是郭子仪？为什么不是我自己？郭子仪比我强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郭子仪是英雄，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郭寄顺手抓起凹凸不平的石块奋力扔向水面，荡起了层层波浪，原本平静的水此刻间被他虐得体无完肤，水面如同是郭子仪，嫉妒的石块砸碎了他；水面如同是郑傅，埋怨的石块砸碎了他；水面如同是郭敬之，愤怒的石块砸碎了他；水面如同是天下，不公的石块也砸碎了它。